第15章 造纸

姜达的下人把崭新的笔墨竹简送来,舒望同时也神清气爽地从屋子里出来了。

“姜达呢?”

长陵单手将牛车上的一捆重物卸下来,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这些日子他未曾有一刻停下习武和锻炼体魄,赵长陵的身体底子极差,舒望就成天变着法的给他煮营养相对丰富的饭菜,虽然厨具简陋,连铁锅都没有,舒望还是想到了用石板代替铁锅的法子,给他炒菜吃。

他削瘦的脸颊终于有了些肉,人也肉眼可见地长高了,骨肉匀称而结实,夹衣下掩藏着爆发力十足的肌肉,外表看来,却还是颀长瘦削。

“方才送东西的人向他禀报了什么事,他就匆忙离开了。”

长陵停下来,坐在石墩上,打开水囊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迹从他唇角延伸出来,沾湿了衣襟,他却浑不在意,潇洒自如。

舒望欲言又止,他总是这般不注意照顾自己的身体,万一“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可不想为了他“泪满襟”。

“长陵,冬日寒冷,须得多注意身体。”

长陵回首挑眉,不置可否。

舒望懒得再劝,拿了上等的笔墨竹简进屋,开始创作。她会说殷洛正音,也听得懂周围所有人的话,其实“十里不同音”,各地之间的方言千差万别,她竟然无一不通,也是十分惊奇了。

系统说,她大概是继承了原身的才能。所以,理所当然的,她也会书写周王室通用的文字——既不像金文,也不像隶书,折角很多,差不多形状的字很多,所以书写起来十分不畅,经常打断她的思路。

舒望一直忙碌到深夜,在竹简上写自己陌生的字体,实在很考验耐心。长陵见她房中油灯久久不灭,心下忖度,便来敲了门。

“请进。”舒望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

长陵见桌面上摆着一卷未干的竹简,拿起来观看,渐渐读出了声。

“山中有白狐,吸日月精华之气,渐成人形,丰神冶丽。极嗜酒,一日下山,窃入酒坊,坊中有苦露、忘忧、玉卮醪,天下闻名,狐甚喜,于缸中醉梦现形。坊主之子名鱼,生而痴傻,善良可爱,拾得此狐,私养之,为之窃酒。坊主渐觉,虽惧狐魅,然爱子心切,忧其终生,迫其狐化人形,嫁鱼,名为阿绥。一日,鱼取酒脚滑,溺死缸中,阿绥以其三百年道行所凝内丹救之,鱼复生而耳聪目明,渐展才华。阿绥失狐魅之能,坊主悔之,为鱼另娶贵女,阿绥为婢。”

长陵眉头微皱,不明白舒望写这些山精鬼怪的故事做什么,更何况这个故事如此凄惨,白狐阿绥有何过错,要受这样的苦楚?

舒望见他疑惑,便道:“这个故事是才写的,后头还有一部分没写完,你看了之后,可有什么感想?”

“白狐重情义,有起死回生之能,怎么会落得这样下场?负心人另娶,她便回她的山林,重修道行,何必要留在酒坊呢?”

舒望有些惊讶,这个世界的文学、艺术都处于启蒙状态,有各种神话传说,大多零散不成篇章,没有这样类似《聊斋》的故事,她还以为长陵不能理解,没想到他读得很认真。

都替阿绥打抱不平了。

舒望笑意嫣然,对自己的计划又多了几分信心。

“既然你都觉得这个故事不错,那我就放心了,许久不写这样的短故事,我手都生疏了,”她望了望外头天光,已经渐渐亮堂起来,才知道快天亮了,“我把最后一个《有狐》写完,稍后姜达再派人过来,你就让他们把这些拿走,记得要嘱咐清楚,把这些故事按章刻在装冻伤膏的竹筒上。”

房中摆满了摊开的竹简,笔迹娟秀,密密麻麻,大约有上万字,以长陵从前看过的典籍来比较,一篇文章不过几百字,这些字算很多了,难为她写了一晚。

舒望眨了眨眼,突然想偷个懒,便掷了笔,对长陵说:“既然长陵你那么想知道阿绥的结局,那就由你给我代笔,写完最后几句吧。”

长陵一愣,下意识提起了笔,坐在了案前,舒望便在屋中踱着步子,负了双手,清清嗓子,道:

“新妻名幽,张扬跋扈,日日打骂阿绥为乐,绥爱鱼甚,不愿离去,鱼惧幽父权势,附之。绥渐明鱼实乃狠心绝情之辈,去意已决,曰:‘昔日同杯,爱忘忧甚,君为取之,险伤性命,今朝求去,始知苦露才是人生滋味,请赐之,以全夫妻情义。’鱼恸,取酒赠之,三味皆全。绥去后,坊中烈酒竟无滋味,没落破败,新妻不堪其苦,亦去。坊主夫妻念之,疑是阿绥作祟,烧山,绥不出,幽至,挥手间**翻腾,山火灭,曰:‘吾乃酒中仙,寻常不入百姓家,因鱼少时痴善,方才赠酒,然诸君不知为善,反而作恶,故有此报应。山中生灵无数,尔等不知悯恤,本仙判尔等受尽生老病死百味之苦,以为天谴。’果应,悔恨而死。狐妖阿绥,拜入酒仙门下,修成正果,得道成仙。”

长陵顿笔,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抬头去看,却见舒望已经累得在席子上睡着了。

第二日,舒望很晚才起,醒的时候桌上的竹简都不见了,问过长陵才知,姜达一大清早就过来把东西拿走了。

长陵看过所有的竹简,大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跟上次在竹筒里刻“赵”字徽记一样,她要姜达在竹筒上刻下故事,应该也是为了扩大影响力。

然而,舒望所想不止如此,她这一招,至少一箭三雕。第一,系统认可了,在竹筒上刻印故事也等同于发表,她可以借此获得积分,一夜过去,她就有了十个积分;第二,姜达本想利用自己在北林九城的势力压迫他们,但去了殷洛,姜达就控制不住事态发展了;第三,以《有狐》这个故事举例,舒望早在各个故事中埋下了日后产业发展的伏笔。

舒望深吸一口冷冽的北风,天气晴朗,她身后的茅草屋比初到时已经多了不少,成行成列,规矩整齐,平整的空地上晒着各种各样的药材、工具。不远处便是矿场,隔着矮山枯河,隐隐可见那边热火朝天的劳作场面。

距离她来到刑都城,一眨眼过去了半个月。

秦同“借给”她的二十个工人还没要回去,趁着第二批冻伤膏原料还没送来,舒望想把造纸要用的工具和原料准备好。

毕竟,免费的劳力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舒望想着,便招手唤来了伯常,让他点十数人,带上绳索柴刀,跟着自己上山。

刑都地势平缓,山矮而河流纵横,但遥遥望着,远方高山峻岭若隐若现,所以这是个典型的盆地,类似四川盆地里的古蜀国,正适合人类聚居,也适合战时守城,正如长陵所说,是夺下北林九城的兵家必争之地。

伯常近来因冻伤膏秘方的事被秦同骂了个狗血淋头,心情郁闷,听见舒望安排,不由心思一动,趁着安排的功夫,偷偷跑去联系了门口秦同的守卫。

舒望眼角余光瞥见,并未当回事,带着工人们就上了附近的一座山。这山里长着大片翠竹,是冬日茫茫空山中唯一的绿意。

造纸看似简单,可要想造出纤薄结实又不会渗墨的纸,可就是一个难题了。舒望只知道造纸的大致流程,却不知道其中的窍门偏方,她也需要不断摸索,但选择纤维长、易获得的竹木造纸,方向应该是没错的。

舒望踩着厚重的积雪,费力地抓住山路两旁的树枝,偶尔蹲下来看看此地的土壤情况和物产情况,这也是她上山的主要原因,不拘于竹纸,如果有更适合的原材料,她也可以尽快修正方向。

她记得,最早的造纸原料主要是构树皮和破布,当时的布料主要是麻纤维,来自于苎麻和大/麻,松散硬实,而相对更细腻的棉则是东汉初年由印度传入,现在还指望不上。当时工艺简陋,再加上原料不合适,所造出的纸张质地很粗糙,纤维束夹杂其中,表面不平滑,不适宜书写。

后来,蔡伦改进造纸术,形成了一套比较系统科学的工艺流程,即原料分离、打浆、抄造、干燥,引进缫丝工艺中沤浸、蒸煮的方法让原料在碱液中脱胶,打散纤维束,使纸张变得细腻可书写。

而舒望这次想用的竹原料,改良于唐代,竹子的纤维硬、脆、易断,技术处理不容易,造出的纸张还会发黄,所以需要加矾、加胶、涂粉,才能做出洁白平滑的纸张。

这些工艺流程中所需要的“碱液”,即石灰水和草木灰水,“施胶剂”有两种,一种是淀粉糊,一种是植物粘液制作的“纸药”,舒望不记得具体植物,但一定是某些容易渗出汁液的藤类植物。舒望在秦岭某地深山旅游的时候,听当地人介绍过一种杨桃,也叫中华猕猴桃,果子可以吃,藤蔓还可以用来造纸。

淀粉糊,考虑到当地人衣食无继的现状,她基本排除了,现在只能靠着这段模糊记忆,寻找淀粉糊的植物替代品了。

舒望才入山不久,就看到了不少树皮完整易取的树木,如楮树、檀树、桑树、榆树等,就叫工人们分散开,在这些树上取皮。

她转了一会儿,看见远处有棵藤蔓植物缠绕在一棵半大的栎树上,因为是冬天,藤蔓干枯老死,看不出种类,便小步走近,想把那棵藤蔓看得更清楚些。

积雪覆在枯叶上,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工人们在不远处刮取树皮,偶尔窃窃私语,空山不复寂静,舒望放下了戒心,忘了背后有一双眼睛,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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