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场上一片欢腾,人们抬着老虎的尸体,围着篝火热烈狂欢,庆祝着与自然战役的胜利。在他们口中,长陵成了天神降世,成了盖世英雄,所有溢美之词、杯盘酒盏,都递到了长陵面前。
蒙昧时代,人们的信仰来自于自然,要想打破他们的信仰,建立新的权威,首先就要从征服自然开始,如果说舒望以磁粉辨矿藏,显示了她的渊博学识,那么长陵徒手杀虎,就证明了他的绝对武力。
在烽烟四起的刑都,显然是长陵的拳头更管用。
舒望坐在炕床上,还有些后怕。她知道遇到野生老虎的最好应对方法并不是逃跑,但在那个危急关头,她只能叫大家跑。
一只老虎只能追一个人……
她知道自己卑劣,可她没有办法。乱世之中,要想活下去,必须摒弃妇人之仁,连她这个文明世界来的人,面对平等的生命,竟也学会了权衡取舍。
“520,你说,我是不是变坏了?”舒望喃喃自语。
520叹了口气:“这也不怪你,那种情况下,能救一个是一个。”
舒望靠着墙,身子慢慢滑下,有些无助,眼里蓄满了泪光。她从遇到长陵的那一天起,就因为他的对比,告诉自己小心谨慎,在这个世界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她想要活下去,却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活。
“我是救世主吗?我能够负担起天下那么多人的企盼,让他们不再忍受饥馑流离,让他们安居乐业,每个人都能吃饱饭、穿暖衣、有书读、有盼头吗?我——”
“不对啊舒望,我觉得你可能搞错了一点。”520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连忙打断了她。
舒望愣了一下:“嗯?”
“咱不是‘救世系统’,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文豪系统’,你说的那些,都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
舒望伸手擦了擦眼泪,惊讶地问:“520,你看到这个世界热炉中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你就没有一丝触动吗?你就没有激起一丁点的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的怜悯之心吗?”
520:“没有。”
“为什么?我知道你是有情感的……”
“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发展到我们的文明程度的,这就是历史,这就是文明。”520分外冷酷决绝。
“520,我对你太失望了——”
“诶,怎么就你对我失望了?这不是你给自己开的批斗大会吗?”
“我没说过这话,是你太狠心了,到现在都不给我开商城,你看看,我这积分都快25了——”
520立马反应过来:“没得商量,100才能开,原来你在这等着我呢!”说完之后,它就立刻关了机,任由舒望怎么呼唤都不肯出来。
一天过去,积分涨了15,想必是竹简送到了姜达手里,已经让识字的工人着手刻印了,看到的人多了,她的积分自然水涨船高。
舒望确实被今天的事吓到了,一是伯常持刀威胁,二是猛虎下山扑食,这两者,一个向她显示了人心的险恶,一个向她展示了自然环境的恶劣,正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两大难题。
商城不开,她心里着实没底。
外头的狂欢直到深夜还未散去,不断有闻听此事的百姓前来庆贺。舒望已经能够想见,经此一事,他们在刑都城的日子,再也不会这么好过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秦同绝不会容许长陵的声望压过他,因为他在刑都根基不稳,兼之东野原大战一触即发,军中就算换了他这个将领,大约也不会散了人心,他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更别说长陵德才兼备,样样强过他,若要将他取而代之,就是长陵想不想的事。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他要卖了长陵,长陵为什么不想?
舒望都找不出秦同不对他们下手的一丁点理由。
此时矿场篝火旁,刘喜蹲在长陵身边,不住地打量着他,见他手握麻布,擦拭着一把长弓,大约是今天刚从哪里得来的。火光映着弓影,像是钳住了他的脖子一般,令他数度欲言又止。
他脑门上的汗涔涔滴落,心里也跟打鼓似的,若说前些天他还只是敷衍,假意投诚,这一次他可真是忠心不二的了——跟着这样的主子,以后想要出人头地,那还是难事吗?
只不过——
“公子,你知道秦同的背景吗?”
长陵掀了掀眼皮子,把弓弦拉开,刑都最好的工匠也只能打造出这把十石弓,他随手一拉,弓弦便如满月,常人用尽气力都可能拉不开的弓弦,在他手里就像玩具一般。
“说。”
刘喜擦了擦汗,连忙道:“上次说到姜家送了不少庶女到北林城,其实自袁承武统领北林九城以来,在各地挑选美人进献乃是常事,秦同便是借由奉献美人起家的。他原是一个选送美人的军吏,前年,他从温县找到了一位能令十里桃花冬日盛放的美人,送往北林,恰巧逢上天子御使驾临,看上了这位美人的奇技淫巧,赐名‘桃姬’,带回了殷洛。这位桃姬巧言善辩,有勇有谋,将天子御使迷得晕头转向,竟借此傍上了周天子。她出身贫寒,在王宫处处受挫,便想到了昔日有心攀附于她的小吏秦同,一方面以周王室消息结交袁承武,为秦同谋得刑都守备之职,一方面令秦同搜刮民财,供她在殷洛周旋。”
长陵听了许久故事,眉头紧皱,十里桃花冬日盛放,似乎令他想到了什么,但那头绪一闪而过,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你说这些,意欲何为?”
刘喜心里嘀咕:就提醒你人家背后有人,小心一些,倒还成了我的错了?
面上却笑道:“公子,你英武盖世,不怕秦同,可不能不防着这位诡计多端还极为护短的桃姬啊!听说她连门下宫人受了其他夫人的责骂,都要狠狠报复回去,偏偏天子爱她张狂,尤其纵着她,你要是杀了秦同,可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嘛。”
“不必担心。”长陵只抛下一句,便离开了。
夜阑人静,长陵房外,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长陵懒散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只露出一双乌漆漆的眼,盯着长陵上下打量,待看见他额旁的红色刺青,立刻拱手跪下,沉声道:“公子安好!”
长陵手中按着短匕首,并未因他的动作而放松警惕,反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取下面上黑巾,露出一张国字方毅的脸,两道粗眉,颈边有一道疤痕。
“公子见谅,罪臣张成,原是稷下一名小小的城门官,现任秦同军中粮草押运。当年袁承武叛乱,某所属军籍受他所控,被逼无奈才来了刑都,没想到,故国家破,袁承武见死不救,某便再也回不了家了——”
长陵冷眼瞧着他,声泪俱下,说得倒是动人,可他来的时间,不早不晚,正好就在他打虎扬名当晚,不得不让长陵怀疑他的用心。
“起来吧。”
“谢公子。”张成站起来,低着头一副丧气的模样,等着长陵问话。
长陵却知道,这是一次心理博弈,张成等着他先开口,造成他处在弱势需要帮助的局面。张成或许以为,他还是那个空有蛮力的傻子,之前的徽记是人称“卫国贵族”的舒望教他的。
他在试探,在权衡。
屋子里一片沉寂,长陵阖目养神,仿佛张成不在身旁。张成等了许久,都不见长陵开口,终于抬起头,惊诧地再次打量他。
昔日他在稷下当城门官,自然是见过赵长陵的,眼前的人确是赵长陵无疑,外貌与从前一模一样,只不过身材稍壮,神清目明。看来他现在不仅不傻了,还十分聪明,懂得揣摩人心。
张成终于信服,再次行了一个大礼,以表诚心,只是,他的膝盖还没碰到地上,长陵便伸出右脚,稳稳当当地架住了他的双腿。
“赵国已亡,我如今只是袁承武的阶下囚,当不起张押运的大礼。”
张成知道他看破了自己的私心,连忙解释:“公子一日是赵国公子,张成便一日效忠于公子左右,再说了,周天子奉迎赵王入殷洛,也未曾取消赵国国号,只要公子召集赵国旧部,前往殷洛迎回吾王,赵国复兴,指日可待!”
长陵知道他有所图谋,没想到却是个忠于赵王,一心复国的,他缺人用,若有此人投诚,联系上赵国旧部,倒也是个划算的买卖。
“张押运一番试探,恐怕也说明了赵国旧部的态度,我无德无能,麾下无人,如何率军回攻稷下?”
张成忙道:“公子徒手杀虎,威名远播,想必不出三月,连殷洛的天子也要召见公子,公子可不要妄自菲薄,小瞧了自己。众旧部之间为争统制之权,嫌隙颇深,公子就不一样了,你是赵王的公子,又智勇双全,有你统领,想来他们不会有任何异议。”
长陵颔首,露出久违的笑容,将张成扶起来,低声道:“那么,吾就要看看张押运的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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