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木盒中，是九个精致的香囊荷包，九条细工缝制的腰带，以及九枚缀着同心结璎珞的玉佩，卫毅谦怔忪的一样一样抚过去，都绣着梅花和“卫”字。

最下面是一封信，信封上寥寥四字：毅谦亲启。

他小心翼翼的展开了信纸：

毅谦：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我已与你长诀。对不起，留你一个人。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平安，二愿妾魂常伴君侧，三愿君莫忘婉心。

毅谦，我很自私，无法真心祝你和别的女子情长白头至老，也恨自己不得不选择与你死别。望你珍重自己，毅谦。亦唯希求你，心底永远记得有个叫梅婉心的女子，曾这样深，这样刻骨铭心的爱着你。

我爱你，毅谦，珍重。

婉心绝笔

强忍着眼泪，卫毅谦将信收回信封，又珍而重之的将信封放回木盒中，他克制着不让眼泪泅湿半分半毫婉心留给自己的最后的念想。

直到木箱箱盖合拢，大滴大滴的泪水才落下来，打湿了地面。

此时正值盛夏，风却倏而转凉，天色亦阴沉下来，不一会儿，洁白的絮雪便飘落下来，纷纷扬扬覆盖了大半个扶黎城。

卫毅谦和梅将文均是大病一场。梅将文三月后回朝，原本墨黑的发丝已是尽白。而卫毅谦足足缠绵病榻半年之久，待得能下床，便立即上表奏请回了边关戍守。

* * *

“夜真，你说若是梅婉心还活着，又会怎么样呢？”

姬夜真信手从一旁花枝上折下一只，为她插在鬓发间，“没有若是了，她已经死了。”

“死了？”韶千樱由着他动作，“但是卫毅谦的未来，还有梅婉心呢。梅婉心的未来只是看不见，但不代表消失了。”

只有死去的人的未来才会消失。

姬夜真一怔，将手指竖在她唇边，“莫说了。”

若是梅婉心真的没死……

韶千樱温软的唇触及他的手指，幽静的紫瞳倒映着他的，她轻轻抬手，却不是意图挪开他的手指，而是摘下了面前少年的面具。

姬夜真愣了一愣，旋即微微笑。

他笑意温然，像三月里的早樱含蕊在枝头，像五月中的风荷摇曳在晨露，又像七月底的白栀遥香在曦光。

这是时隔五年后，韶千樱第一次见到他不隐藏在面具后，不伪藏在易容术下的真实的容颜。

他五官已经彻底长成，完全继承了姬姓皇族那份绝然超凡的美貌，甚至，远甚于当年太宛第一美人姬半夏的容姿，无论他飞扬的剑眉，逼人的凤目，还是他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都不会让人产生女子阴柔之美的错觉，反而让人明明白白晓得，他是个男子。

而且他通身的尊贵气质还会告诉你，他是个地位尊显的男子。

韶千樱恍然间，眼前浮现出七年前，初次见到他时，他月白衫高居在墙头，对着自己温温柔浅浅笑，而她眼底除了他精致的容颜，粲然的笑意，什么也看不穿。

“……夜真，你真好看。”

少年闻言，不自觉的拧眉。他是男子，不太听得这种直白的对容貌的夸赞。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充耳秀莹，会弁如星；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韶千樱却未理会他有些不满的小抗议，淡声道，“昔年不懂，今日竟觉出来了几分意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姬夜真眼珠一转，就对答道：“千樱虽为樱花，却也合宜这句得紧。不如同我归家，自此在南泽大涴长养，如何？”

这人真是嘴贫，万万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占便宜的机会。韶千樱忍不住勾唇噙笑，“那，得看你的本事了。”

姬夜真眸中倒映着她灿烂的笑意，“这次要在扶黎待多久？卫帝加冠典毕便回吗？”他心底隐隐有些担忧，若苏卫帝要强行挽留她到大婚之日，那自己要从这二人婚事中做什么手脚，难免都要麻烦些。

“加冠典毕就没我什么作用了，届时就回扶黎。”韶千樱轻描淡写。

“如此甚好。”他微微笑，如玉般白皙温润的容颜在阳光下精致到熠熠生辉，教人移不开视线的地步。

“……”韶千樱有些艰难的从美色上移开了视线。真是不公平，这样一副绝世的好皮囊，居然给了一个男子。她虽然不如何重视自己的皮相，但揽镜对照时一旦思及他这张脸，就总觉得自己若能更漂亮些就好了。

哪个女孩子没有点爱美之心呢？

又哪个女孩子不想女为悦己者容呢？

然而到了她这里，再如何妆容，也压不过眼前这妖孽了！

她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轻易便教姬夜真看穿了她的小女儿心事，他便忍着笑，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拥入自己怀中，食指轻轻一挑便让她抬头迎上自己，“我的千樱，这样便很好。”

韶千樱极为难得的，用那双惯来沉静的紫瞳，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姬夜真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戳了戳她细嫩的小脸，指尖是绵软温润的触感，他喉头溢出一丝低笑。

此时隔墙传来扶黎宫人到处找寻他们的呼唤喧哗声，韶千樱显然也听到了，侧身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的侧颊。

韶千樱难以置信的瞠大眼。

这可是在扶黎啊！

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啊！

一墙之隔全是在找他们的扶黎宫人啊！

她抬手一下子捂住被亲过的位置，小脸上少见的出现了几分又羞又恼的人气儿，她只觉那里有如火灼，炽烈地席卷她的全身，叫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她抬头，怒瞪姬夜真。

那狂浪登徒子却妖邪一笑，吹了声促狭意味十足的口哨，用力将她又抱了一下，随即戴上那张面具，熟门熟路的飞身翻墙……走了！

混蛋！

韶千樱又气又羞，狠狠跺了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