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门,没几步路便有一个气愤的童音:
“刁奴!你竟敢这般欺侮我六姐!六姐!别跪了!我带你去找母皇告状!”
是七皇子,姬旭英的声音。
接着就传来教引姑姑刘氏冷冷的声音:“公主不长记性,不晓规矩,自该跪佛祖以扪心自问,自省过错。奴是女帝陛下亲自派来教管六公主殿下的,七殿下就不要置喙了罢!”
“你!”
姬半夏有些听不下去了,从门厅影壁绕转向声源走去,冷冷道:“那哀家是不是也不能置喙?!”
只见姬晨晓正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正小小声抽泣着好不可怜的样子;一旁由她指给晨晓的那个伴读,出雲国小公主没有蒲团,直接跪在一侧地上,面无表情的垂着头,而七皇子姬旭英对着刘氏正气的脸红脖子粗的,一见到她便立刻跑了过来,很大声的告状道:“母皇!这刁奴欺负我六姐和韶姐姐!”
姬半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回应。
教引姑姑刘氏没想到素来不喜六公主的女帝陛下今日竟会亲来,还撞见这一幕,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拜见女帝陛下!”
“这是怎么回事儿,嗯?”女帝扫了一眼,冰珠一样砸出这句话来。
姬旭英一时说不出始末来,姬晨晓在看到女帝时便已经吓呆了,教引姑姑刘氏见状一时有些得意,正要开口为自己狡辩,一道幽静的声音却淡淡插了进来:
“是臣女的不是。臣女见六公主思念陛下,一时不忍,便出主意让她藉着为陛下送去瓶插鲜花的机会,远远悄悄见陛下一眼。奈何六公主和臣女都不晓得有些房内珍贵陈设已经造设入册,失手将先朝瓷瓶插了花送去了,又不好索回,没得害姑姑失了半年年俸,姑姑此刻正在问责,命我们自省。我们已经知错了。”
话越说到最后,态度越发恭谨,韶千樱诚诚恳恳向女帝行了一礼。
刘氏猛然抬头:“——你!陛下!不是这样的!”
女帝斜睇向德女官,两人立时已经把握了七分情况。
韶千樱虽然年幼,这番话却说得逻辑条理清晰,足够他们心知肚明几点:一是这一宫奴才怠忽职守,才会让姬晨晓不知情的拿了先朝瓷器插花;二是一个教引姑姑,竟敢因此迁怒皇室公主命其罚跪;三是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是因为女帝并不待见这个女儿……
昭成女帝姬半夏何许人也?是踩着无数鲜血一统了大涴的强势女帝,自然比别人心思更重更多疑,只一瞬间她便想到了其他,小小一个教引姑姑就敢这么怠慢她的血统,是藐视皇室?还是背后另有人授意?六公主年幼,不知宫内例物管理,贵重之物出入的皆需有登记造册,但侍奉的人都知晓,为何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她们手脚也不干净?那这背后又有没有……
她猜忌更甚,看堂下刘氏的眼神也像看死物一般冷漠,她转身便在屋内上首坐下,“把六公主这里所有宫人召齐。晨晓,还有你,起来回话罢。”她伸手点了点韶千樱。
姬晨晓仍噙着泪,想哭却硬生生憋着,哆哆嗦嗦爬起来,一旁的韶千樱也站起身来,大殿石砖寒凉,她又跪了个把时辰,也无垫着的物事,膝盖此时正隐隐作痛的抗议着,她却浑然不察似的,挺直了脊背打直了膝盖,端庄得体的站了起来,甚至还伸手扶了一把跪麻了腿的姬晨晓。
“我记得你,你叫什么来着?”女帝看着韶千樱,问。
“臣女出雲国韶千樱。”韶千樱安安静静见礼。
“今日所说之言句句属实?”
韶千樱敛下紫瞳,“臣女不敢有半分欺瞒。”
女帝不再发问,一时间殿内安静无比,德女官欲给女帝奉茶,竟找不到半分茶叶,只能面带古怪的给女帝上了一杯……白水。
女帝竟也不恼,端了杯盏面无表情的看着白雾蒸腾缭绕。
刘氏作为六公主这里地位最高的姑姑,难逃其咎,跪在地上无声的哆嗦着。
在这一片寂静中,只有姬晨晓偶尔克制不住的一两声抽泣。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一旁最年幼的七皇子,他本以为母皇会即刻惩罚这个老刁奴,谁想她就不咸不淡这么问了几句而已——他心里嘀咕,终于憋不住话,“母皇,你怎的还不惩罚这个老刁奴,给六姐出口恶气!”
相较于姬旭英的忿忿不平,女帝简直表现得完全不像个怜爱孩子的生母,她红唇一抿一斜,勾出蔑笑:“老六不成器,连驭下都不会,哀家又为何要给她出气?”
“可,可她也是您的女儿啊!”察觉到姬晨晓越发惨白的脸色,姬旭英差点倒退一步,他的母皇,竟如此狠心!
“说的不错,所以今日有些事哀家还是要做的。”
女帝扫了姬旭英一眼,心说,要不是今日你老七也在这里,她是绝无心思坐在这里打算正正八经儿的管管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的。搞不好她早就失望的掉头就走了。
但是总要借着这个敲打老六手下人的机会,好好训导老七一番驭下之术。
毕竟老七,姬旭英,可是女帝她心里最疼爱也最看重的儿子。
殿外跪着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有人进来禀报:“已经来齐。”正是内府局的管事公公,他同时呈上了名册,女帝对身边德女官一点头,德女官便心领神会,跟着那管事出去清点人数了。
女帝突然抬头问姬旭英:“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知为何隐约有一种,自己疼爱的孩子会在这当口,突然出现在这里,绝非是个偶然的感觉。
七皇子甩着袖子,“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六姐在这里我自然要找她来玩儿,只是每次来这刁奴都要找六姐事儿!”他答得天真烂漫,还不忘再告上一状。女帝立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也是,这里谁能这么环环相扣的算计好每一个人的出现呢?怕是个大人都做不到,更别提这里全都是小孩子了。
“陛下。”德女官重新入内,向她微微点了个头。
女帝心领神会,镶嵌着小小的海蓝宝和东珠的纯金护甲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桌面,“今日六公主这里当值的侍卫和宫婢都是谁?”
堂下垂首匍匐爬出来几个人,女帝扫都没扫一眼便道:“即刻杖杀。”
院内一下子便是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和被塞住嘴也掩不住的哀哀呼痛声,每一下都听得姬晨晓心惊胆战的。
“晨晓到底贵为公主,是哀家的亲生女儿,这里却连个茶叶都不曾备下,内府局每个月的份例都到哪里去了?常女官统率内府局一贯稳妥,哀家从不曾听闻她亏待慢怠了哪一宫室……你们要自己解释一下吗?”姬半夏红唇微启,萧瑟的肃杀之意涌起。
刘氏瞬间心知大势已去,但她又不甘心这般认罪伏诛,眼下重要的是立即脱罪!哪怕罪名轻上一些……
那些茶叶银钱布匹的确她都染指过,不过六公主这里的人又有哪个是干净的?!然谁也没有她销赃得稳妥谨慎!便是查也定然查不到自己的头上!思及此,她心神一定,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韶千樱——都是这个死丫头!瞎说些什么有的没的的,捅了天大的篓子!定要教她好看!
她暗自咬碎一口银牙,连连叩首悲泣道:“陛下,请听奴一言,莫要教小人谗言尽数蒙蔽了去啊!”
“你且分辨罢。”女帝面上教人看不穿喜怒。
“是!”刘氏面色惨然,再度狠狠给女帝叩了首,方才道:“奴奉陛下之命前来管教六公主,公主年幼贪玩且又性格娇弱,实不合天家威严,奴是断断不敢责罚公主的!只是想让公主礼佛诵经,每日自省其身,以此修身养性。宫人皆见公主不得圣眷,服侍不尽心,奴只得一力看管公主,实无多余心力约束下人看管份例,这是奴之罪过啊!”她凄然,面上已经是泪如雨下。
看似一力承担罪过,实则正是为自己开脱罪名,毕竟御下不严但亲力侍奉公主这样的罪名,可比自己事主不力不忠要轻得多了。她也是看准了姬晨晓性子怯懦,断不敢分辨一二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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