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离别的日子到来了。
车马分了两队,一队是护送韶千樱的,另一队则是姬夜真飞鸽传书,紧急调来同自己一起为叶惊尘扶棺回大涴王城的晋州冷家。
也就是皇长公主秘密下嫁的冷家,这次,冷残穆和姬无韵也混在队伍里,亲自来送叶惊尘。
“公主,时辰到了,我们该准备出发了。”浮桑道。
韶千樱点点头,跟着浮桑一起向马车队走去,在即将上马车前,她停了一停。
她站在马车边,向姬夜真望去。
姬夜真对她安抚的笑一笑:
“等着我,千樱,马上就迎娶你回大涴了。”
韶千樱含笑,微微点了点头,率先进了马车。
两队人马,一个向着东边的出雲国,另一个则是向着南泽水乡的大涴,分别行进。
在韶千樱还尚慢悠悠行在半路时,姬夜真和晋州冷家等人就已经快马加鞭赶回了大涴。
叶惊尘的冰棺,也丝毫无损的到了大涴。
昭成女帝不顾仪态,整个人扑在冰棺上。
她不顾千年寒冰化不开的阴冷,颤抖的手指隔着冰棺描摹着他的容颜。
“……惊尘。”
她哑声。
姬礼央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姬晨晓和姬旭英对这位传奇性的人物,顶多只是有所耳闻,此刻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先拉开女帝,还是该先哀悼。
姬夜真平平淡淡的道:“……他,一直沉眠在朔方。母皇,节哀。”
秘密护送冰棺回来的,正是晋州冷家,皇长公主姬无韵也秘密混在了其中,回来给叶惊尘发丧尽孝,此刻她见到姬半夏如此,不顾一切的扑向她:
“母皇……!”
“无韵!”姬半夏一丝形象都不顾了,哭得撕心裂肺,“我一直想,也许他只是玩了个失踪,一直自欺欺人……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见到他的尸身啊!”
她已经不能很好的准确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他们说他死了的时候,我以为我信了,原来这些年我都没信,因为不是眼见为实,可我宁愿不要这种啊!”
“无韵,无韵,你说他为什么……”
“父亲,父亲一定也有他的苦衷的,母皇,让我们好好送他走吧!”姬无韵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勉勉强强对着姬半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姬半夏泣不成声。
她最终还是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惊尘他,一定是想要在上京安葬的吧?我要送他回去。”
连接数日的丧仪下来,姬半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样。
这一晚,当她正一袭白衣跪坐在佛堂里时,轮椅辘辘之声传来,她没有回头,她知道是姬礼央。
月色空冥。
姬礼央也抬头看着月光,丝毫没有要正视前方姬半夏的意思。
“老三,你要干什么?”
“我来,是要求您,让夜真尽快和出雲国的那位小公主完婚罢。”姬礼央语气平静。
姬半夏出离愤怒,霍然转身直视向自己这个三儿子:“姬礼央!那是你的父亲!他死了!你竟然还——!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我相信那也是父亲的遗愿。”
姬礼央语气平静,“您已经亏欠夜真够多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出雲国的那个小公主,是夜真此生所求,在这件事情上,您最好不要让夜真夜长梦多。”
“你!”
“您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姬礼央道。
“那我们就来说一说,您想知道的真相。”
他苍白的嘴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傲慢笑容。
“不知道母皇是想从哪里听起来?是你纵容郑逍遥和姬书衡以至于差点害死了我,而父亲拼死救了我的呢?还是说,想听一听五弟的身世?”
“……什,什么意思?!”
姬半夏嘴唇哆嗦着。
“您不觉得,夜真越长越像他的父亲,也是我们的父亲了吗?”
昭成女帝只觉得脑中什么东西“轰”一声炸开,“你在说什么?”
姬礼央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我在说,您这些年一直没有好好善待,而是把他推出来给我们做挡箭牌的这个孩子,您所以为的野种,其实是我的同父同母的弟弟啊,他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叶惊尘。”
昭成女帝踉跄了一步。
良久,她冷静下来:“你都知道什么?!通通告诉我!”
“是该告诉您了。”
姬礼央仍旧是奇诡的笑容,“憋了这么些年,我终于可以将这些秘密告诉您了。”
* * *
远在彼方的出雲国里,韶千樱对这一些事情全然不知。
她也并不关心。
和浮桑还有芷萝,一起回到了伴樱斋后,韶千樱便觉得亲切熟悉无比。
是了,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的祖国,是她的出雲国。
从回到王城这几日来,韶千樱就每夜都在反反复复,做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梦。
没过半月,大涴就派来了使臣,同出雲国六礼皆成。
良辰吉日也择好了,就定在纳征礼后次日便请期,亲迎。
整个出雲国上下顿时一片手忙脚乱。
只有韶千樱每日仍然悠闲安稳的度日。
大涴使臣正式迎亲这一日,韶千樱从数日来纷乱繁杂的梦中醒来,只觉得头脑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她记起来了!
那些哪里是梦?!分明是她同姬夜真的过往!
环佩声响,娴妃华无艳已经匆匆赶来了,为了帮她准备大婚这一日的诸多事宜。
“母妃。”
韶千樱见她进来,绽开笑容,“我全都想起来了,从一开始,夜真就是我的心之所向。”
华无艳微微笑着,摸了摸韶千樱柔软的发丝,“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女终是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母女二人携手相视,笑了起来。
前来出雲国代表大涴皇室来迎亲的,不是姬夜真,而是姬旭英和姬晨晓,姬晨晓,姬旭英二人笑嘻嘻的都穿着喜气洋洋的暗红苏芳色袍衫,来迎韶千樱。
先是按照规矩,由姬晨晓给韶千樱完成了插戴仪式。
随后便开始简单的叙叙话。
“规矩不让五哥亲来呢,三哥把五哥强行按在大涴和出雲交界的边境来迎你了,所以从出雲王城到大涴边境这段出雲国内的路,我来护送韶姐姐……啊不对,五嫂嫂你。”
韶千樱抿起唇笑了笑,“多谢旭英了。”
“不客气不客气,那我在外候着五嫂了。”说完,姬旭英便退了出去。
六公主姬晨晓细声细气,“还有一个好消息,五哥亲去求了母皇,母皇会亲自为你们主婚的。”
“当真?!”娴妃华无艳顿时惊喜。
“当真。”姬晨晓点头,从袖袋里摸出来几张薄薄的纸,递给华无艳,“出雲娴妃娘娘,这些是我五哥和我,还有旭英给嫂嫂的添妆。”
按着规矩,婚仪是可以比身份高一个仪制的,姬夜真已经贵为东宫太子,再高一个仪制……那是帝王仪制。
昭成女帝姬半夏竟然也允诺了他,甚至大笔一挥,明旨诏书的许可姬夜真以帝王仪制成婚,以皇后仪制迎娶韶千樱。
出雲国上下,包括嘉元帝韶向晚,都认为这是对出雲国和对东宫太子的荣宠,但知道一切的韶千樱却在心里轻轻叹气。
这是女帝陛下,知道一切真相后……
觉得亏欠夜真啊。
她看着面前的凤冠凤袍,伸手轻轻抚上。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千樱啊千樱,没想到,兜兜转转你还是穿上了凤袍,只是这一次,你所嫁之人,不是扶黎苏卫帝这样的帝王九五之尊。
而是……你心爱的人。
是姬夜真啊!
正红描金的凤袍被轻轻抖开,乌黑的发丝被轻轻挽起,纯金的凤冠华贵奢靡,轻轻落在了韶千樱的头上。
把白玉并蒂莲戒环稳稳的戴到了自己的手上,戴上了小巧的耳铛,描绘了朱唇。
站起身,韶千樱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自己其实没有住多久的伴樱斋。
她举步,一步步向外走去。
路过藏书阁,院内的绯樱树依然绽放如春花般灿烂,但是韶千樱知道,在自己重伤的那段时间,这株绯樱树一夜间凋零,一直到一年前,才重新焕发生机。
她伸手,轻轻抚上粗壮的树干,“保重呀!”
她低声。
树上叶子随风哗啦啦轻响,似乎是对她的回应,又像是对她的祝愿。
韶千樱定定看了它良久,才转身继续走下去,穿过熟悉的回廊,花园,庭院,最终来到了正殿。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韶千樱从未在梦中见过这般盛大的婚礼。
她身穿正红为主,金色凤翔九天,绯樱盛放的凤袍婚服,照着规矩,拜别了母国,拜别了父皇母后。
她在浮桑和芷萝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下大殿台阶,向殿外已经等候着的婚仪队和花轿走去。
送嫁队伍浩浩荡荡,起了势,向南泽大涴行进。
刚行至边境的俱珠利山,姬夜真已经率领人马早早亲等着了。
“千樱!”
浩浩荡荡的婚仪队出现在视野里时,姬夜真高兴地打马上前。
韶千樱抿着嘴笑,被他从装饰华丽的马车上抱了下来。花轿冗沉,已经被用喜气洋洋的板车一同拖在马车后面了。
“你母皇还好吗?”
两人一起沿着俱珠利山山路,向太宛王城的方向走去。
察觉到韶千樱有些累了,姬夜真蹲下身,示意她上来。
韶千樱便抿着唇,浅浅笑着,有些害羞的趴在了姬夜真的背上。
“不太好,自从我扶棺回去后,就折腾了好一阵时日办丧仪,前几日丧仪一过,就病了好些时日,我看几乎是去了大半条命,其实我很理解她。”
“我……那些时日,你也这样吗?”
韶千樱小心翼翼问。
“那时就是行尸走肉一样的过日子,我已经不记得是不是我母皇那样了。”姬夜真随意的回答。
韶千樱有些愧疚的咬了咬嘴唇,“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千樱,幸好你回来了。”
姬夜真含笑。
“其实本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来俱珠利山这个伤心地了。”他们沿着下山的路慢慢的走着,姬夜真忽然再度开口。
“我就是在这里,险些失去了你。”
他站定,韶千樱伏在他的背上,越过他的肩头,同他一起向下望去。
“是呢,”韶千樱软绵绵道,“可是你现在也在这里,迎娶了我啊。”
“可不是?”
姬夜真笑,“命运有时候真是玄妙。”
“是公平的,”韶千樱道,“你从这里失去,他让你从这里得回。”
“是的,我的千樱。”
“殿下。”虽然知道并不应该插进去这氛围,雪渐却还是硬着头皮建言道:“请二位上马车吧,殿下,公主……不,太子妃一路舟车劳顿,我们早点进王城歇息吧,明日便是大婚了。”
听到“太子妃”这个称呼,二人都愣了一愣,旋即韶千樱羞红了脸,姬夜真朗声笑了起来。“好,早日进王城!”
于是这一日的黄昏时分,太宛王城的百姓们便看到了来自出雲国浩浩荡荡的婚仪队,吹吹打打,十里红妆,延绵至深夜方才全数入城。
“我们的太子殿下明日要娶亲了!”一时间,全太宛王城奔走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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