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桐悦脑中冒出这个念头时,言景焕已再度挥出一剑,没想到平地猛地甩出两条黏腻漆黑的墨绳,高高将水鬼两躯抛起,不仅躲过一击,鬼躯就在空中快速愈合!
不!不仅如此!
恢复后的水鬼的头颅膨大至少两圈,嘴几乎要咧到耳部,同时双眼鼓起,手掌脚掌的前端悉数冒起圆圆的凸起,竟成了一只人形的蛙!
这是……进阶了?!
有更高阶的魔族在背后操纵这只女鬼,给它注入了更多魔力!
有点棘手!
得了力量的水鬼未做停留,猛地朝言景焕张开血盆大口,一条紫白的长舌弹出,直冲他面门而去!与此同时,地上又窜出数来条黑油般的绳,活物似的跟着蛙舌击来!
这黑绳不知是什么术法而生,抽刀断水的,斩断的瞬间便会再生,很是难缠!
拥有诡异术法的水鬼终于让言景焕分身乏术起来,空桐悦拧眉静待,就见他们酣战的地板上又悄然伸出更多黑绳,直扑她而来!
天下术法千奇百怪,但总有破解之法,不过空桐悦才懒得费功夫,蛰伏已久的金铃抛出,那小巧的物件化作一道疾速飞行的金色流光,所过之处乌绳俱断,水鬼大惊,忙以蛙舌对抗,却是螳臂当车,肉舌当场被对穿!
金铃速度实在太快,舌上剧痛还未让它反应过来,金铃已抵住额间,窒息的瞬间,它整个身体当即被吸入铃中。
满院扭曲的黑绳,也跟着化于无形。
言景焕忙上前问:“没事吧?是我大意了。”
空桐悦摇头,自金铃中放出水鬼时,它身上的魔气已被金铃吃得差不多,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被言景焕塞进了锁魂瓶。
水鬼落网,但李翰学如何感染的魔气,以及这背后的魔族还需查明并尽快铲除,二人不敢耽误,将李老夫人安置好后,匆匆去看李翰学是否转醒,这位公子可是重要的人证。
但李翰学还在熟睡。
言景焕便道:“听闻李公子缠绵病榻多日,还是晚一些再……”
空桐悦抬手。
“啪啪!”
两个耳光。
清脆……还是清脆。
目睹一切的言景焕:“……”
被扇醒还发懵的李翰学:“??谁打我?”
……
“所……所以……”前因由李老夫人说明后,李翰学脸上神色极为精彩,千思万绪的,终于还是先指着坐在主位上低眉品茶的空桐悦,“所以她如今是我的……”
“妻”这个字愣是被空桐悦一记冰冷刀眼剁碎,心惊胆战地吞回肚。
空桐悦搁下茶盏,边抚平衣袖边道:“既然他已无恙,按约定,卖身契便还我吧。”
李老夫人瞪她一眼,终究是唤了侍女去取来。
拿回卖身契,温妤迎便是自由身了,这具躯壳空桐悦暂时可安心使着。
言景焕见她将契书折了一下又一下,方放入怀中,觉得有趣,又适时开口道:“李公子,你既已知前因后果,于那水鬼的审讯即将开堂,还请你作为证人前往,李老夫人也需陪同。”
李翰学是个斯文的儒生,为人纯良至极,加之百姓对地府的敬畏,虽然对鬼魅之流有些发怵,但不假思索便点了头。
不想李老夫人却冷哼道:“那恶鬼谋害我孙,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审,直接抓了丢入牢狱便是!老身听闻你们那十八地狱还有什么拔舌、铜柱、刀山,水鬼可恶,就该挨个儿罚一遍!”
李翰学大惊,忙制止她道:“奶奶,慎言!”他大病初愈,话说得急了都不由咳嗽两声。
不劝不打紧,孙儿一说话李老夫人便愈发愤慨:“奶奶说得不对吗?你可是险些死了!在这世上奶乃便只有你一个亲人,奶奶虽只是一介垂老妇人,但谁要是伤害你,奶奶定不会饶它!”
李翰学一时无言,只得握住李老夫人布满皱纹的手暗暗叹气。
“更何况,地府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翰学身子还虚弱,万一去了那儿染上什么脏东西,你们要如何负责?”李老夫人将脸一仰,“总之翰学是不会去的,这案子你们自行裁断吧。”
空桐悦方才苏醒,但因为有温妤迎的记忆,对地府这五百年前没有的东西还算有些了解。
地府相当于于人间的衙门,鬼差便是捕快,有关阴阳两界的案子,都归他们管。在这修士与妖邪并存的时代,再愚昧无知的民众也都知道地府的厉害。
因判官与阎罗手中握着所有生灵的生死簿,判官一笔便划定他们下辈子的命运,以至于众生对地府甚至畏多于敬。
李老夫人出身书香世家,荀河城的地府分府规模也不小,她断不可能不知地府的规矩。
水鬼死得再透也是犯,他们祖孙二人一个人证,一个受害者,让他们走一趟地府乃是情理之中。
那么,李老夫人反应这般激烈,只有一个原因:她在心虚。
有意思。
言景焕显然也瞧出其中端倪,温柔雅致的眉宇覆上几笔锋利的严肃,语气也跟着重了许多:“李老夫人,判官殿传讯若有拒者,鬼差有权以勾魂锁捆缚押解,请你们配合办案。”
“你……”李老夫人原本也是色厉内荏,面对强硬的判官,顿时只剩无奈,以及暗藏的慌张。
稍整顿后,空桐悦三人便随言景焕出了李宅。
这私宅依山傍水,门外本是一片绿荫相映、蜂飞蝶舞的秀美之景,可待他们一跨出门,仿佛一脚从人间踩进了地狱!
一阵冷风带来森然寒意钻入骨髓,带来的是真正的地狱的气息!
此刻,他们站在一座悬崖之上,身后是高耸陡峭的万仞山岳,往下望去,万丈的距离外,跃动的金色岩浆朝着他们,从远处滚滚而来,一片片盛开的红莲在浆流之上缓缓绽放,放眼望去是一片金色的滚烫的汪洋,是华丽绮美的金莲花海。
而汇聚于山下的红莲又会兀自散去,飘去的花瓣将山壁黑色的岩石烧得发红,轻飘飘舔舐出一个凹洞,岩浆中冒出的一个个气泡忽地崩裂,炸开的熔岩水花溅到岩壁上,又是一个深坑。可那岩壁却有生命一般,蠕动着,蠕动着,便缓缓将那灼烧出的岩洞填满。
周而复始,以此往复。
这样繁盛绚烂的诡美盛景,就连空桐悦都是第一回见,莫说只为人几十载的祖孙二人,李老夫人当场便腿软得走不动,李翰学也好不到哪里去,吓得牙齿都在打颤,只勉强扶着身子瘫软的奶奶。
空桐悦则思忖起来。
这是……红莲业火?
从前在灵界,她跟随父皇净化万灵时,对于十恶不赦的魂魄,方自黄泉之底取红莲业火焚烧魂灵罪孽,否则这样的魂魄进入轮回,只会滋生更多罪业,随之伴生的便是难缠的邪祟甚至是魔族。
但他们采撷的也只是指头大小的一簇罢了,彼时也是十分小心使用,可这建造地府者却以这样庞大如汪洋的业火为基,该说艺高人胆大,还是自负过头了?
因为一旦业火暴走,地府乃至外头的百姓都要魂飞魄散!
带他们离开悬崖的是一条笔直的黑岩长道,横亘在业火之上,脚底因为黑岩的缘故隔绝了高温,脸上却依旧被烧得**辣疼。
过了岩道,便至一处浮空的岩台。牛头马面身形高大,持刀分守公案两侧,旁又有鬼差四人侍立,在场差众虽不多,可这公堂之威严令人下意识屏息噤声。
鬼差们见着言景焕忙作揖行礼,空桐悦跟着好奇张望一番,参观似的,又随意拣了张椅子坐下来,放肆之举让众人眼眸一直,想要喝止,但见言景焕只是瞥了一眼也未做声,便不敢多言,只是看着空桐悦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好奇。
言景焕于案前落座,一身温和的书生气顿时被逼人的威严取代,沉声道:“将鬼犯带上来。”
不久,两名鬼差便押一白衣女鬼跪在堂前,手脚戴着镣铐,因收了死前之状,恢复生前模样,它的身躯不再浮肿,只是肌肤依旧惨白,双眼空洞,木头似的跪在堂中。
“堂下鬼犯,报上名来。”端坐公案一脸肃穆的言景焕少了儒雅与柔和,多了刀锋般的凛冽与古钟的威严,并未掺入灵力,可声音落在耳畔奇异地带上山岳般的压迫。
水鬼身子跟着一抖,扑在地上,手上铁链跟着叮当作响:“鬼犯娟儿,见……见过判官大人。”
闻得其声,原本扶着李老夫人长得远的李翰学,双眉便是一皱,步子似要迈前,却被自家奶奶拽住。
“哪里人士?”言景焕继续问。
“岳州荀……荀河,鬼犯乃李家家仆。”
“你……”李翰学终于忍不住上前,待看清那张毫无生机的脸时,他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娟儿?!你不是……你不是回乡寻你亲人了吗?!”
娟儿是李家一个侍女,比李翰学小两岁,李翰学还记得她生前的模样,是个清秀可人的女孩,总梳一对俏皮的圆髻,笑起来双眼会弯做甜甜的月牙。
李翰学相貌俊气,为人亲善没什么少爷架子,二人虽是主仆感情却十分要好。娟儿情窦迟开,难免对知书达理的李翰学心生恋慕,便偷偷绣了荷包表达心意。
可李翰学至多只将娟儿看作妹妹,温和地拒绝了她,还允诺定会为她寻一门稳当的亲事。
之后二人少有见面,李翰学自以为娟儿遭自己拒绝,因羞赧躲着他,哪知一打听才知她找到了亲生爹娘的下落,李老夫人便允她离去了。
事发突然,李翰学除却有些唏嘘,更多是为她感到高兴。可如今却在地府见到了死去的娟儿,她甚至还变成了厉鬼要索他的命!李翰学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惊愕之中!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娟儿作为鬼魅,已经没有了眼泪,可它漆黑无神的眼睛在瞧见李翰学时,还是湿润了,哽咽道:“少爷,娟儿自小被人贩子卖来荀河城,一直服侍您和老夫人,根本不曾离开李宅,哪里还能找到什么父母?”
“那你到底是……”
“够了!”李老夫人厉声打断道,“娟儿!我们李家供你吃供你喝!你倒好,恩将仇报徘徊房外数十日!只想夺我孙儿性命!若你还有点良心,不想你少爷再因你受伤,便闭上嘴,就地伏法!”
娟儿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却明显的慌着:“我没有,我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眼少爷……”
“恶鬼该死!判官大人,这还审什么!立时结案,还我李家公道!”
“够了!”惊堂木按下,如雷霆震耳,李老夫人说得面红耳赤,也被吓得当场噤声,言景焕道,“今日命你们来,便是对证词的。鬼犯娟儿,你且说说,自己是为何而死。”
李老夫人苍老的脸由赤红霎时成白,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地上那白衣女鬼!
李翰学呆愣地望着这副模样的奶奶,这一刻,他竟觉这幽凄的地府之中,最可怕的恶鬼是身旁的老人!
娟儿战战兢兢瞟一眼李老夫人,终于还是伏地道:“回大人的话,十四日前的夜里,李老夫人将罪人推进了后院枯井,溺亡后又将罪人沉于郊外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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