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三，也是西洋历的三月五日。

这一天是惊蛰，阳气上升、气温回暖，百姓将这一天视为春耕的开始，然而，戎国却选择在这一天交战。

听到号角声的那一刻起，我知道，这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天。

大街上的士兵行色匆匆，这座孤城已经坚守了两个月。

最开始被围困的时候，人们还不以为意，白天街上依然车水马龙，夜晚花楼依旧夜夜笙歌。

许多人都认为这不过又是一次小摩擦。

毕竟，作为边防重镇和两国贸易要塞的坤州，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城中开始断粮，瘟疫开始弥漫，大部分河流受到污染，十六口古井成了唯一的水源。

一直到今天，空荡的街道不再有除了士兵以外的行人，街道两边的角落里堆积着用草席包裹的尸体，哭声随处回荡，整个城市的上空弥漫着一股阴霾。

推开房门，艾维斯就站在不远处，他穿着西洋的骑士服，高大挺拔，但英俊的脸上却蒙着一层尘土气。我想，他已经往返过城楼。

听到开门声的艾维斯回过头，或许是过于惊讶，他担心地问道，“公主殿下，您怎么起来了？”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直奔我想知道的事情，“前线战况如何？”

艾维斯的表情有些沉重，“可以说是来势汹汹，他们改良了攻城车和投石器。”

他拿出几张图纸，上面画着敌军布置攻城器械的位置，“虽然他们的炼油技术还是十分落后，但对于这样大规模散射来说，杀伤力已经十分可观。”

图纸上标记的红点有燎原之势。

“我们的损失如何？”

艾维斯皱了皱眉，沉声道，“非常惨烈。”

“了解。”我把图纸收起来还给他，“把我的战甲拿来，我要去城楼督战。”

“可是！公主殿下……你的身体还……”

不带多余的表情，我开口训斥道，“我的伤无关紧要，现在没有比抵御外敌更加重要的事！”

艾维斯一怔，他是个优秀的士兵，立刻明白了其中的轻重，“是的！公主殿下！”

当我穿戴好盔甲的时候，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带着连日的疲惫和紧急的情报，乔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殿下！瘟疫又开始蔓延了，这次没有向西面的村子，反而是往南走了。”

我把掌心覆在食指指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马上和我一起去城楼督战！虽然现在任了文职，但你依然要让他们知道，你是个英勇的士兵。”

乔麟的眼中散出光芒，“是的！公主殿下！”

登上城楼后，战况比我想象的更为惨烈，但比起真实的战况，更为棘手的是遍布在城外的流民，他们遍布在城墙的各个角落，把进城逃难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粗略估计，这些流民的数量，至少在一万左右。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些流民里，有数量不少的西域人，他们和艾维斯有着一样的体貌特征，我望向艾维斯的同时他也望向我，他的眼睛告诉我，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焦灼的战况和来历不明的流民让城楼防守的士兵军心涣散。

——“娘的！这些红毛怪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寻找真理，却躲在难民群里。”

——“一定是奸细！我们要输了！”

我一拳捶在墙上，“不应该有这样庞大数量的流民。北方不再有城池，周边的村落绝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艾维斯和乔麟对视一眼，艾维斯走上前一步，“殿下，我们认为这可能是敌人的诡计。他们想利用这些难民让我们大开城门，从而率领骑兵一鼓作气闯进城内。”

乔麟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我不喜欢我的士兵吞吞吐吐。”

“殿下，不能排除他们是真的难民，西方的贺兰教和莫教正在进行激烈的战争。算上我们和戎国，互相接壤的四个大国竟然都在战争之中，流民的数量就不可能在一个可控的范围里了。”

不断有受伤的士兵被抬下去，我摇了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是不是真的难民，我们都无力供养。如果戎国不想让我们喘气的话，我们自身难保。”

艾维斯和乔麟都陷入了沉默。

“向朝廷求援的粮草呢？”

乔麟面露难色，“杳无音信。”

我点点头，“看来我们只能自给自足了。军队的粮草还可以维持多久？”

艾维斯拿出他牛皮笔记本，翻看后回答道，“不到一个月。”

“以朝廷的名义向城内富豪借粮，告诉他们，现在借，等打赢了，朝廷以后慢慢还。现在不借，等朝廷输了，会发生什么让他们自己想！务必在天黑之前募集到一个月的粮食！”

“是！”

号角声再次响起，敌军的骑兵发动冲击了！

从那边的山上冲下来的话，就算是最强的铁盾兵都会被冲散！我看了一眼城外的流民，许多人会因此丧生。

但我没有时间为他们伤感，我问艾维斯，“陷阱都挖好了吗？”

艾维斯点点头，给予我准确的数字，“护城河三里、五里、十里的地方都挖了暗沟。”他叹了口气，补充道，“时间太有限，只能挖这么多了。”

“绊马索呢？”

“能征用的已经全部铺设在城外了。”

“很好。他们人数有限，先锋人数最少，而且骑的是最快却不是最强壮的马。先锋的杀伤力远不及中坚，是他们用来试探陷阱的。传令下去，用火石保护陷阱。”

乔麟劝说道，“但是用火石的话，一样会被他们试探出陷阱的位置。”

“我知道，但是我们资源有限，能留下来的东西要留下。”

艾维斯遵从了我的命令，“是，属下立刻去做。”

这时，有士兵走到乔麟身边，小声交流了几句。乔麟神色大变。

或许是站得太久了，伤口又开始发炎了。

这时，敌军的呼喊声伴着风声传来，“全面进攻！绝对不能给这些汉人猪喘息的机会！”

“砰——”火石自天空连成一线，阻挡了敌军的步伐。

我有些欣慰，艾维斯总是不会让我失望。

这样精度的投射，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人员来训练，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默默为我分担了许多。

我为拥有这样的士兵而骄傲。

但是敌军也很快改变了进攻的策略，号角声再次响起，他们已经避开了火石容易到达的路线。

这样的决策力和指挥力让我敬佩。

不愧是虎狼之师，看来这位戎国的将领还真是野心勃勃。但是，我的士兵不会输给任何人。

我望向战场的时候，发现一个少年，他满头银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这时，有骑兵向他冲来，接着挥刀砍下。大刀速度极快，万一被砍中，那无疑会被一劈两半。谁知那少年一个侧身躲过了攻击。

大刀挥舞到一定高度却没有砍中目标，前倾的惯性让骑兵露出了破绽，在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夺过骑兵手中的大刀，一刀将那人砍落马下，接着一个侧翻骑上了马背。

“好身手！”

乔麟眯起眼睛，“看装扮，是祆教的信徒。”

“他命不该绝，让弓箭手掩护他。”

“是的，公主殿下。”

战争仍在继续。

到了申时的时候，用西洋手表计算的话，大约在下午三点。

天空灰烟一片，城墙下的尸体堆积如山，护城河里血水和泥水混在一起，变成浑浊的棕色。

我用弓箭瞄准一个骑兵的头颅，心中默念三个数，弓箭射出，那人坠马而亡。

额头的汗流过脸颊，淌进盔甲里，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使用弓箭的频率也越来越慢，但我不能因伤卸甲，这会让士气一泻千里。

艾维斯站在我身边，比起弓箭他更喜欢使用火铳，他总说火铳是他的浪漫。

就在我和艾维斯都以为这场战争会持续到夜晚的时候，号角声再一次响起——

那号角声的旋律让我和艾维斯都大为震惊。

艾维斯放下火铳，接着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他们退兵了。”

我不敢确定，谨慎道，“可能是疑兵之计，吩咐下去，安守城池，不要出城追击。”

走下城楼的时候，我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艾维斯扶住了我，“殿下，您今天还没有进食，请允许我带您回去休息。”

我摆摆手，“我的士兵在浴血奋战，他们饿着肚子为家园而战，凭什么我就可以吃一顿饱饭呢。城中粮草短缺，他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艾维斯为我的执拗叹了口气，认输道，“好吧，我的公主殿下，那么请允许我把您的水袋交给您。”

说完，他拿出一个洗干净了的水袋，吊着的玉牌写着我的名字。

让异性为自己洗东西，换谁也会不好意思。

“谢谢。”我接过水袋喝水。

不，并不是水，而是过滤了茶叶的茶。

我看着艾维斯，“谢谢。”

艾维斯笑了，“您不用着谢我两次。”

我摇摇头，“第一次谢谢，谢你给我送来水。第二次谢谢，谢你留在我的身边。”

艾维斯温柔笑了，用他的母语说道，“这是我的荣幸，我的公主殿下。”

有喧嚣的吵闹声从不远处传来，“等一下！你不能过去！“

一个人冲破护卫军的长矛向我和艾维斯跑来。

他灰头土脸的，等临近了，我看到那满头的银发，知道他是方才在城外那个少年。

那少年看到我，惊愕道，“你就是铁血？”

艾维斯伸手挡在我的身前，“你是什么人？”

我示意艾维斯退下，“如果你说的是守城的铁血，那么是我，我的敌人都喜欢这么称呼我。”

“你是女人？……”

“是的，我是女人，也是铁血。我是这座城池守城的将领，也是这个国家皇帝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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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铁血公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