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我,你就是今天进城来找童大人的远房亲戚?”
面对王怀枫的质问,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给阿银一个眼色。
阿银意会,解围道,“王公子,内子是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您不要同她置气,有什么事,小人来回答您。”
听完阿银的话,王怀枫半睁的眼睛一下变圆了。
“她是你的妻子?你们连孩子都有了?!……”王怀枫的声音由低到高,已经有违他的身份,通红的脸蛋透着他的愤怒。
“够了!”童淮呵斥道,“我看是你爹太宠你,让你连规矩都不懂了,什么地方都敢发脾气撒野!”
王怀枫转过身,对童淮行礼,“今天是怀枫失礼了,童伯伯不要生气,下次有机会,怀枫再登门赔礼。”
“不必了!你是来还书的,把书放下就走吧。”
“抱歉,童伯伯,今日走得太急,书忘拿了。”一摆衣袖,王怀枫快步走到了门口,推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又回头望了我一眼,我低下头避免跟他目光接触。
关门声很重,木头门框都要被震碎了似的。
“他们应该都知道你回来了。”童淮走到我身边,“你猜的对,这小子心气高,谁也不放在眼里。照今天这架势,他一定会再来找你,你尽快想好对策吧。”
童夫人带我去西厢住下,阿银和秦立本被安排去了普通客房。
丫鬟们打着一桶桶热水倒进澡盆,童夫人替我拆下发髻,“公主好模样,个子又高,身材又妙曼,穿普通的衣裙也别有滋味。”
“其实啊,那王家小少爷天赋异禀,也算是文武双全。
“那小少爷今天的举动我都看在眼里,不就是毛头小子想看看自己媳妇长什么样么?
“哎,女人啊,就是要嫁的好。只要嫁得好了,别的有什么重要的呢?
“今天王家小少爷走的时候啊,又气又急,心里,只怕是想要公主的。公主何不……”
有的时候想让一个人闭嘴,最好的办法是让她自己不再说话。
我解开衣带,把衣服脱了下来。
看到我胸口伤疤的时候,童夫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我平静的说道,“我不打算嫁给他。”
童夫人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点头道,“是……是,这……热水好了,公主洗漱吧。妾身告辞了。”
我泡在热水里,看着白色的雾气一点点浮起。
艾维斯在做什么呢?他也会跟我一样,因为格格不入而被人厌弃么?
洗完澡后,没有忍住,我拿起笔给艾维斯写信。
艾维斯:
期别数日,思念万千。你的伤好些了吗?不管好还是不好,都要让我知道,因为我心存愧疚。
今日来长安,我遇到了王怀枫,便是我先前同你说的‘小丈夫’,他在世人眼里十分优秀。但我心里却既不甘心,又不服气。长安还是和从前一样花团锦簇、灯火通明,只是唯独容不下一个满身伤疤的女人。
罢了,不能再写了,就此打住。我总是依赖你,给你抱怨我不好的情绪,我要改掉这一点,多和你说一些开心的事。我会尽快和王家和离,或者让他们休妻。我不能让我的爱没有名分。
情长纸短,珍之念之。
芙蓉
屋子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小丫鬟敲开我的门,慌张地说道,“姑娘,您去院子里看看吧。”
我叹了口气,把信封起来,放在桌上。
阿银被打了,脸变成了猪头,全身上下都有青紫的血块。
“我才买好酒,一群人从我背后冲过来,用麻袋把我套住,然后棍子拳头一起打我。”
秦立本怒道,“长安有宵禁,你本来就不该出去!”
“那他们也不该打脸啊!”
童淮站在一边皱着眉头,见我来了,指着阿银说道,“我的人再晚去一步,这小子就给人阉了。”
我接过童淮递来的小刀,那刀身渡了金,刻着一个“王”字。
童淮感叹道,“我以前只知道那小子心气高,却没有想到他和他爹一样是个疯子,做事只论输赢,不计成本。”
我把刀子收起来,“我明天进宫述职后,就去见王怀枫,跟他说清楚,我要和离。”
进宫述职的过程中,凌驭风没有为难我,但他的表情却透着一股看戏的味道。
倒是兵部的几个侍郎,向我详细询问了边境发生的事情。
出宫的路上,我遇到了阿翁,阿翁比从前老了许多,满头全是白发。我跟着阿翁去了未央宫祭拜母后。
阿翁告诉我,母后过世后,未央宫就一直空着。皇贵妃嫌晦气,从不来这里。
我问阿翁在宫里过得好不好,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坤州。
阿翁摇摇头,说,太监的归宿就得在宫里。他在这宫里看着父皇长大,看着我长大,他哪儿也去不了了,只能在宫里。
我忍着泪同阿翁告别,告诉他,我有空会多去看他。
我到宫门口的时候,有个小厮已经在那里等我,说是王怀枫在牡丹楼的二楼等我。
我终于明白了凌驭风那看戏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不过无所谓了,我左右也是要找王怀枫的。
我到二楼雅阁的时候,王怀枫点燃了熏香,桌子上摆放着几盒精致的小点心。
见我来了,王怀枫笑着揶揄道,“你不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么?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公主?成了我的未婚妻?”
说完,他放下熏香,下意识地理了理衣服,端坐在椅子上。
“我可不是在揶揄你,毕竟像你这样的老女人,换做平时,我是见都不乐意见的。不过……”
王怀枫抿抿嘴唇,露出一副被宠坏了的小孩模样,“你毕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总是不好不见你的,你站着做什么?坐下吧。”
我看了那椅子一眼,王怀枫解释道,“你放心,我可不会在椅子上放钉子或者刀片,那是下等人才干的事。”
我坐了下来,然后站起来,手上是三条毛毛虫,我把毛毛虫从窗口扔了出去。
王怀枫哼了一声,有些对我平淡的反应不太满意,“这是牡丹楼有名的小点心,平时都是供不应求的,不过我自然是有办法让这里的老板给我留一些。”
接着,他偷偷瞥了我一眼,把其中一盘推给我,“这个好吃,你尝尝。”
我看着桌上只有成人手掌那么大的蒸笼,和蒸笼里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点心,实在没什么食欲。
“不用了,我不爱吃这些。你喜欢的话,就多吃些。”我把蒸笼推了回去。
王怀枫脸上满是计划落空的不爽,他把蒸笼里的小包子剥开,里面是一团泥巴。
“是有人跟你告密了?还是你自己发现的?”他撅着嘴,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瞥了四周一眼,我果然在窗户上面发现一个大水盆。
我叹了口气,把那盘蒸笼移到面前,然后把剩下三个小包子捏起来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咽了下去。
泥巴的味道没有想象的难吃,我喝了口茶,茶里放了酸醋。
王怀枫吓了一跳,整个人透着慌乱,说话都不利索了,他跑到我身边,不停拍我的背,“你这是做什么?快吐出来,那是我街上随便捡的泥巴。”
我没说话,解开身上的轻甲,推开王怀枫,走到窗帘边,拉下了绳索,整个水盆的水都倒在了我身上。
王怀枫整个人呆在那里,我用手把脸上的水抹走,“满意了吗?还有什么能耐直接说吧。”
耍人最重要的,就是被耍人的跳脚、无奈和愤怒。
我的平静和求败对王怀枫来说,几乎是一种羞辱。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怀枫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果然带着不甘和失落。
是啊,他从小赢到大,从没输给过谁,也从没被谁压过一头,怎么会甘心呢?
我把衣服下摆拧干,“我知道你讨厌我,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娶我。你写休书吧,我不拖累你。”
“哼!休了你?休了你好让你和那个小白毛逍遥快活,去做神仙眷侣吗?!……”
王怀枫情绪激动,两只眼睛和小兔子一样红红的。“我告诉你!你是我媳妇!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休想!”
我把脱下的轻甲放在一边,“这么说,你承认你打了他?为什么打他?”
“他淫人妻妾,难道不该死么?”
王怀枫的表情透着一股疯狂,那是小狼的张牙舞爪。
我明白了童淮为什么说他是小疯子。
“他叫阿银,是祆教的教徒,也是我的手下。那个孩子叫秦立本,是坤州下辖双溪县的代理县令。”
“真的吗?”
“爱信不信。我本来也没必要跟你解释什么。”
王怀枫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拿来一条毯子盖在我膝盖上。
这孩子有一双剪水秋瞳,能勾人魂魄。怪不得童淮说有很多名门小姐喜欢他。
“哼!我……我们家的男孩,那都是要到了弱冠以后才开始长个子的。”王怀枫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我,“你没什么好得意的,少看不起人。”
“我没有看不起你,我知道你很有才华,写过很多惊世的文章,你会前途无量的。”
“真的?”王怀枫耳根子都红彤彤的。
“你脸红做什么?”
“你……你身上臭……我被熏的。”
“好,那我先回去了。”我拿着盔甲站起来,“记得写休书,我明天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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