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口气,把碗筷放下,询问道,“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似乎是在揣测我的想法,苏誉清想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道,“今天在猎户小屋的时候,那个西域人鬼鬼祟祟的,似乎在藏匿什么。”
我有些生气,没给苏誉清好脸色,“你知道我不喜欢我的部下散播流言。如果你没有证据,你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殿下!昨天城外的那些流民有许多是和他一样的西域人!”
“够了!”我打断苏誉清,解释道,“非我族类的言论并不能结束战争。想接替乔麟的位子,你的心胸就该更宽广些。用军功来证明你的实力,而不是排除异己,明白吗?”
苏誉清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有怨言。
我把火气压下来,宽慰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才能的,聪明又细心,很多事情哪怕是第一次处理,也能做得很好。假以时日,你一定比乔麟更出色。但现在战况危急,是用人之际,不管是谁,只要能出一份力,就是我的好部下。”
苏誉清的眉头舒缓了一些,但紧咬嘴唇,还是不甘心。
“要还是不甘心,就好好做出个样子来。”我故意激他,“乔麟突然失踪生死未卜,却留下一堆烂摊子,瘟疫要是蔓延过来了,咱们都得死在这儿。想往上爬,就去证明自己。”
苏誉清作了个揖,说,“知道了。”
我又把苏誉清叫住,说道,“今天除了你,刺史和两个县令都来了,他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能做得了主的事情,何必把功劳给一个女人?左右是为了瘟疫的事情来的,可还有一个县令呢?为什么他没有来?是他有好的办法控制住了瘟疫?还是他也染上了瘟疫暴病而亡了?”
苏誉清很聪明,眼睛放了光,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谢殿下提点。”
送走苏誉清,我开始吃饭,吃了一块馍馍就有些吃不下了,伤口很疼,又痒,想来是开始长肉愈合了。
我喊来医女,医女说我的伤口创面大,可能需要两到三次结痂,她为我涂了一些清凉的药膏缓解长肉带来的疼痛和痒。
医女把绷带药膏收好后,又一次告诫我,女人终归是要生孩子的,让我好自为之。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没有错,可我也没有错。
大约到了傍晚的时候,艾维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我的府邸,他满面尘土,神色严峻。
我问他,是否是敌军又一次攻城?
艾维斯摇了摇头。
我让艾维斯坐下,给他倒了杯茶,让他放轻松,冷静下来。
艾维斯犹豫了一下,接过茶喝了下去。
“公主殿下,乔麟的消息泄露了,现在整个军营都人心惶惶的。”
我点点头,安慰道,“这没什么,不要慌。”
艾维斯很震惊。
我站起身,让他跟我一起去军营。
军营里已经开始有械斗,很多人都挂了彩。
我喊来钱粮官,让他把粮仓里的粮草都搬到军营正中央,粮草很快就堆成了一个个小山坡。我划开其中一包的麻袋,颗粒饱满的新米哗哗地掉在地上。
我处置了几个带头的士兵,又嘉奖了一些最近获得较多军功的人。
这天晚上,每个人都可以拿到的一碗肉汤平息了这次的骚乱。
艾维斯对此大为不解,“公主殿下,您这是欺骗。新米只有五袋,剩下的都是混着糠的陈米。您这样做会带来隐患。”
我看着他蔚蓝色的眼睛,开口问道,“艾维斯,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老师对你有恩,他是这世上你最尊敬的人,是吗?”
艾维斯一愣,然后肯定道,“是的。”
“如果有一天,你的家乡遭遇了饥饿。你的家人就快饿死了,这个时候,大主教告诉你,灾荒发生的原因是因为你的老师办事不力,只要你出面揭发你的老师,你的家人就可以免于饥饿,你会怎么做呢?”
“这是污蔑!我的老师是个无私的人,他绝不可能这么做。”
有的时候,跟西域人说话还是有很多好处的,我再也无法从别的地方听到这样天真的回答。
我拍了拍艾维斯的肩膀,“放心,朝廷的粮草很快就会来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是半夜。
我从锦盒里拿出尚书省寄来的信件。
上面写着慷慨激昂的话语,概括起来却不过鱼与熊掌。
五天前它就已经到了我的手里,但我一直无法下定决心。
左仆射童淮让我上书弹劾右相凌驭风,理由是身为百官之首,却不作为。
童淮是左仆射,是尚书省的最高长官。
凌驭风是右相,是中书省的最高长官。
他们之间的争斗并非一朝一夕,无论谁倒下,另一个人都几乎能成为这个国家最高掌权的官员。
凌驭风曾是我的太傅,我的弹劾比任何人都更加能要了他的命。
童淮很清楚这一点。
他让我在兵权和凌驭风之间做出选择。
我对这样的政治斗争毫无兴趣。
甚至是觉得厌恶。
这个国家已经外强中干,劳役、赋税、天灾、入侵……每一件事情都压在树干上,让这棵大树更深的陷入泥潭。
但此时,尚书省和中书省的最高长官却依然为了权力而争斗不止。
他们不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不,恰恰相反。
童淮和凌驭风都是优秀的政客,他们深刻的知道,让一棵大树活命的不是树叶而是根基,百姓就是根基。
然而,就是因为他们太过于清楚这一点,才更明白权力不是眼前的一点钱和几块地。
权力是更深远的东西。
他们作为筹码的东西,就是能让大树活命的东西。
我写好弹劾的奏章——我当然不会放弃我辛苦得来的一切。
奏章被秘密送走后,我打开窗户,听见一些微弱的声音。
似乎是乐曲的声音,但音色和我熟知的古筝、古琴……都不一样。
我决定出去走一走。
夜晚总是安静的,或者说,是这战火不停的时代难得的安静。
正是因为这安静,才让那音乐愈发分明。
我想到了后山旁边的阁楼。
在那阁楼的顶端,有一台来自西方的乐器,那是一次出征带回的战利品。
然而,从它被带回来的那一刻,它就失去了生命。
因为即便是最优秀的乐师,也并不知道如何演奏它。
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
它就好像是一个离家的孩子,在离家万里的东方被束之高阁,从此陷入沉睡。
在古楼内徘徊的曲调温柔而细腻,不知道为什么,我加快了步伐。
或许,但凡美好的东西,都是会让人趋之若鹜的吧。
我推开了门……
柔和的月光浸染着他耀眼的金发,带着西方气息的英俊面庞因为他的专注而烨烨生辉。
就连空气中流散的粉尘都带上了月色的纯白。
我倚靠在门上,静静地听艾维斯弹奏。
这是我喜欢的风格——而他总是和我有着相近的品味。
当罗曼蒂克的风格从西方传到我的国家的时候,很多人都对此避而远之。
但是,我却莫名被它吸引。
美好的东西就该用来欣赏,更该得到它们应有的传承。
当曲子从激昂部分进入过度的时候,他发现了我。他碧蓝色的眼镜在月光的浸染下,竟然有些淡紫色的光芒。
我喜欢紫色,因为它代表着神秘和优雅。
我把食指竖在双唇中间,示意他继续弹奏。
他微微一笑,和刚才一样沉浸在乐曲之中。
我不说,他就能明白。
这或许就叫默契。
我曾经和另一个人也有过这样的默契。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用艾维斯的母语跟他沟通。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风吹过的街道。”
“真是个好名字,就跟你的一样。”
艾维斯勾勾嘴角,赞同地回道——Yes.
音乐仍然在继续,但艾维斯仍然带着关怀问道,“夜深了,您怎么还没有休息?”
我笑着说道,“因为微风吹过我的心房。”
艾维斯听到这样的挑逗一惊,他垂下眼睑,没有再说话。
月色如水,温柔的包容着许多秘密。
一曲终了,我问艾维斯,“它究竟是什么?”
“钢琴。”艾维斯合上盖板,轻轻抚摸,“我的母亲曾经是钢琴老师,在我父亲的城堡工作。”
“你曾经说过……你的父亲是贵族。”
“是的。但他有妻子。我的母亲只是他许多情人中的一个……”艾维斯低下了头,“殿下……对不起,我……欺骗了您。我不是什么贵族,我只是一个私生子。”
“私生子?“
“是的。”艾维斯解释道,“私生子是不被承认的。我是走投无路,被放逐到了东方。”
我走到他的身边,按住他的胳膊,“对不起……其实,你不必和我说这些。这是你的**。”
他看着我,微微笑了,“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想欺骗您,我的公主殿下。但是……我有一个疑问请一定回答我。”
我点点头,“当然。”
“为什么……您为什么会拉丁语呢?”
“好问题。我只能说,你为什么会说汉语呢?”
说完,我们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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