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真建议我不要出面。
我不能认同。
“殿下,他们是想趁机让官府多赔他们米。”
“我知道,所以我一粒米也不会多给他们。”
男人逃避问题会被叫做懦夫,那么女人逃避问题呢?
我和艾维斯到达府邸门口的时候,那里密密麻麻围了大概三四十个人。
我镇守坤州多年,虽然和大户们没什么交集,却大抵都认识。
坤州的富商大户大抵分为两派,一派是本地土著;一派是徽商。
这两派人里头,有三只头羊,两只是本地人,姓张、鲁;另一只姓赵。
见我来了,大户们没有直接贸贸然冲上来,而是分别看了那三只头羊一眼。
其中两只头羊捋了捋胡子,一部分人便一哄而上,要求我归还粮食。
我没有同他们讲道理,而是告诉他们。
“你们现在要回粮食,只能要到被烧焦的陈米。等到约定时间,却能要回等量的新米。朝廷的粮食已经在路上,要是选了焦米的,想想会不会有人把原本的新米还你。”
起哄的大户都不说话了。
那两只头羊里,姓鲁的不作声,那姓张的往一个方向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有个冲头站出来说,“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我们现在就要我们原来的米!”
我对季真说,“这个人当时给了多少米?折等量的焦米给他。”
那个人跳了起来,“你这是打劫!官府打劫了!官府打劫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如果你对我的决定不满意,就离开坤州。”
那个人继续不依不挠,“你这是只手遮天,鱼肉百姓!”
我给了那个人一个建议,“你如果觉得我管理这片土地的方法不正确,我可以送你去长安,告御状。”
艾维斯翻看了全部的账本,“殿下,这个人当初没有捐米。”
那人红着脸不说话了,想退回去。
我说,“如果你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那么轮到我说了。这个人冒充大户,在公主府大门滋事,目无法纪,以下犯上,按军法处置。”
季真大喝道,“按军法,不服长官者!杖三十!欺骗上级者!杖三十!寻衅滋事者!杖二十!目无法纪者杖二十!来人!杖一百!”
那人霎时面如死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姓张的头羊。
姓张的头羊立刻赔了笑脸,“公主殿下,我们也是担心自己的粮食没了,所以来问问,求个安心。我们都不过是些平头老百姓,又不是你的兵。这家伙不懂规矩,我们回去以后一定好好教训,军法用在老百姓身上,毕竟不合适,您说呢?”
“张老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今是战时,同平常不一样。要是让我的兵知道,我随意放过了一个连犯四条军法的人,那我以后还怎么带兵呢?”
我看着人群外围有人想跑,便对季真说道,“大家伙儿都是救坤州于水深火热的大救星,聚一次也不容易,给老板们倒杯茶,好好叙叙旧,顺便看看人是怎么死的。换了平常,大家伙儿都躲在城里,可不是那么容易看到死人的。”
“是!”季真像是出了口恶气一样,让人把那些大户团团围住,每人手里发了一个碗,倒上生水。
随着那人的哭嚎声,许多养尊处优的富商已经开始发怵、腿软。
大概四五杖的样子,那人终于憋不住了,大喊道,“舅舅救我!”
许多人都转头看着姓张的头羊,却见那人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不是他舅舅,别听他胡说。”说完,低下头,几乎都要把脸埋进水碗里,手抖着开始喝水。
那人的呜咽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零零碎碎的“舅舅”声。
不到三十杖,那人便咽了气。
地上是一大摊血迹,还在慢慢往外扩散。
我看着那些人,问道,“还有人有问题的吗?我见的血多了,今天不怕再多见一些。”
我才说完,不少大户都跌坐在地上,有的甚至尿了裤子。
姓鲁的头羊迎了上来,“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殿下带着将士们出生入死,这才守住了坤州,我们心里都是门清的,至于这个人,今天他冲撞殿下,死在这里,那也是咎由自取,张老板,你说呢?”
那姓张的头羊终于抬起头来,整张脸都湿了,不知是水,还是泪。
“鲁老板说得对,殿下带着兵,出生入死,我们都是知道的。这个人,的确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我们这人堆里的。”
“张老板,这不太对吧。刚才那人可口口声声喊您舅舅呢。”一直没说话的赵遥幸灾乐祸地说道。
“赵老板,你休要造谣,凭空污人清白。你说他喊我舅舅,谁听到了?”
“嘿,张老板,我叫赵遥,不叫造谣。怎么会污人清白呢,你们说说,有没有听到?”
一言既出,两帮人一边高呼“没听到!”,一边高呼“听到了!”
那声音——此起彼伏。
“够了!”我看着那三人说道,“吵也吵了,闹也闹了,还想再看看人是怎么死的吗?”
姓鲁的最先对我行礼,然后拉了拉姓张的袖子,姓张的没低头,给我作了揖。
等那两人走了,赵遥露出得意扬扬的笑容,对我行礼,然后离去。
看着那些大户浩浩汤汤离开的背影,我不由得想到了宣政殿的朝会,几波人为了利益争来吵去,最后一哄而散。
这就是政治。
我打心底里厌恶。
我进府的时候,季真也跟了进来。
我问他什么事,季真问道,“殿下,您见到画了血莲的石头了?”
我让季真噤声,示意他跟艾维斯进去议事厅。
进了议事厅后,我让艾维斯把门关上,然后让季真坐下慢慢说。
季真向我汇报,大约半个月前的时候,就陆陆续续有抓到在边境游荡的流民,大部分人会自称商人,小部分人则自称医生或者手艺人。
其中一小部分人的胳膊或者腿上,都有红色莲花的刺身。
季真虽然是武将,但家学也算渊源,贺兰教的圣物是血莲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说到这里,季真脸上满是愧疚,说自己当时并没有太在意这些,只是将这些人轰离了边境。
现在粮仓失火的现场发现了贺兰教的圣物,是否是他当时的疏忽职守,导致了火灾的发生,如果是,他恳请我以军法处置他。
我看了眼四周,只有我、艾维斯还有季真三个人,就放下了在外的君威,靠着椅子,翘起二郎腿,打趣道,“老季啊,都说你为人刻板,我看你挺圆滑的啊。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怎么罚你啊?”
季真满脸困惑,“殿下?”
“好啦。”我摆摆手,劝慰道,“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之后想办法解决就是了。我在坤州这么多年,你见我翻过谁的旧帐吗?”
我看艾维斯眉头紧皱,不禁问道,“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艾维斯用手托住下巴,“贺兰教并没有明文规定信徒需要在身上画下莲花刺青。”
我听后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
是有人想栽赃嫁祸?还是出于某些别的原因,让这些贺兰教的信徒在自己身上画下了莲花刺青呢?
我问季真,这样的人大概有多少?
季真想了一下,谨慎到,“因为总不至于脱光了别人来验证,只能统计偶然裸露在外的身体部分。这样算来,巡城士兵遇到的,能明确有记忆的,大概有六到七人。”
我对艾维斯说,“会不会是阿银说的那个分支有这样的特点?这样的数字,已经不是巧合了。”
艾维斯点点头,表示认同。“明天我会就这件事询问阿银。”
“咕……”
我的肚子叫了一声。
艾维斯说道,“季将军,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公主要休息了。”
我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小囡已经摆好了饭菜。她像个老妈子在一边说道,“你老是不好好吃饭,这可怎么好。”
我问小囡,要是原本想上茅房,但是过了很久以后又不想了,那该怎么办啊?
小囡听了以后又气又急,就差哭出来了,“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不会好好吃饭!连茅房都不会好好去!”
她立刻去找来医女。
医女给我开了一些调理的药,也无奈地叮嘱我,“殿下,女人太要强是不好的,以后老了,苦的是你自己。”
我知道她们都是为我考虑。
可我没有办法。
这座城里有十几万的百姓,我很担心我做的不够好,从而没办法保护他们。
医女走后,小囡跟我赌气,不跟我说话,我去找她,发现她在给我洗血衣。
“对不起。”我向她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囡哭着吸鼻子,哭着抱怨道,“都是那些男人太没用了!你一个女人……就不该做那些事。”
我知道,在小囡心里,流血流汗这样的事不该女人去做,女人就该洗衣服生孩子。
于是我换了一种方式哄她道,“你别难过,我不觉得苦和累啊,我开心着呢。”
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你想啊,那些男人都得听我的话,我说什么就要做什么,多威风啊?”
她继续低下头洗衣服,“还是不着调,女人抛头露面做什么……”
“那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啊,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你得相信我。”
小囡哼了一声,说,“我马上就洗完了,你快去休息吧。”
我长舒口气。
这就不生气了?好像……哄女人也不是很难的样子……
“哦,对了。”小囡喊住我,“长安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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