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张老太君留下丧事从简的遗言,但傅家二子仍将丧葬办得十分隆重,朝廷依傅孝基淮阳王爵位,追封张氏为淮阳王妃,许以王妃礼厚葬。丧礼期间,大半的京官均前往傅府吊唁,而地方上不能亲至的督抚藩臬也纷纷遣使致哀,下葬时,行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正阳门大街,堵满了整个京城街道,惹得市井小民们惊叹议论不已。
待丧事一毕,礼部郎中李训便上了一道折子,奏请傅家兄弟按制丁忧三年,内阁接到奏折,每个人心里都打着算盘,却是谁也不肯出头票拟,只好转呈皇帝定夺,而皇帝也未急于批复,顺手就将此奏的副本下群臣廷议,自己作壁上观。可廷议了几日,仍没什么结果,显然,大臣皆在观望,只有一向好儒尊古的国子监祭酒刘述坚决主张让傅家兄弟丁忧三年,而与傅家交好的户部尚书胡滢则极言傅友德乃国之重臣,应夺情起复。
处于舆论漩涡的傅友德,身上的丧服还未脱下,就要面临新的抉择。他才未及六十自然不想退下,若此次丁忧三年,便是将手中的权力拱手相让,再无回旋之地,可若不丁忧请辞,既有亏孝亲之道,也有悖于张老太君临终前的交待。傅友德内心十分煎熬,左右两难,便将弟弟傅友诚还一众心腹叫来正房花厅商量对策。
傅友诚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对于兄长的焦虑颇有些不以为然,慢悠悠吃了口茶,说道:“我说二哥你急什么,咱们若不退,谁还敢逼我兄弟二人不成?”
傅友德坐在主位上,垂首叹道:“母亲临终前,嘱咐我们丁忧请辞,在家守孝三年,这老人家的遗训不好违背啊。”
傅友诚颇为惊讶,又急又气地放下茶杯,有些口无遮拦道:“母亲真是病糊涂了,这不是白白断送了傅家的前程!”傅友德责备地看了一眼傅友诚,他也知自己说错话,又补充道:“我并非有意忤逆母亲,只是我们这个时候丁忧,皇上只怕早巴望着,三年之后,朝中还有你我兄弟二人的位置?”
向来与傅友诚走得近,又因皇帝以秦王世子朱栽植领户部事而被架空的户部尚书胡滢,自然也不遗余力地在一旁附和道:“素成兄(傅友诚字)这话倒是说得不错,于阁老罢相后,皇上就在朝廷搞什么新政,尽用尚书房那一众轻薄士人,若此时太保(傅友德进太子太保)退出朝堂,兵权一失,只怕我等更是无立足之地。”
座下的人也都是素来与傅家相善的,皆纷纷劝道:“胡部堂说得是,太保若此时退下了,日后谁还能为我等出头。”
傅友德深叹了一气,为难道:“你们的难处,老夫都明白,可家母有遗训在上,咱们身为人子的不好违逆,且本朝以孝治天下,若我不遵丁忧守制之礼,也不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胡滢心知傅友德并不想就此丁忧,只是缺个恰当的理由罢了,他心上一计,缓缓道:“自古忠孝难两全,老太君虽有遗言,可如今北疆不宁,特勒部雄据草原,《礼记》有言‘金革之事无辟也者’,太保为国之重臣,此时当以忠君为念,理应夺情。”
傅友德罢手道:“夺情起复之事,虽有先例,且不论天下悠悠众口,皇上那边也不知是何看法。”
傅友诚一听,丝毫不在意道:“二哥我看你是多虑了,李训的折子都上了好多天了,也没见皇上说什么,京城一半的兵马都在咱们手中,只怕她还不敢乱来。”
傅友德虽自恃手握重兵,皇帝并不敢轻举妄动,可他向来谨慎惯了,也听不得傅友诚这般露骨张扬,他眸光微沉道:“三弟休得胡言。我等荣华富贵皆为皇上所赐,若君要臣死,做臣子的又哪能推辞。”傅友诚被兄长训斥,虽不服气,却也知收敛了几分,傅友德神色稍缓,又沉思道:“皇上虽未理会李训的丁忧之议,可也没在明面上驳回,反而是下了廷议,恐怕是故意让我陷于众议之中。”
吏部侍郎韦伦想了想,沉吟道:“既然皇上有意让太保陷于非议,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胡滢思索道:“韦兄的意思是?”
“若我等六部九卿联名具奏,上书挽留太保,皇上还能一意孤行,驳众臣之意么?”韦伦捻须道。
座下众官僚一听,皆纷纷点头,御史曾济站起身来道:“若蒙太保不弃,我愿头一个写折子,为太保请命!”众人亦陆陆续续起身道:“我也上折子!”
胡滢收起手里把玩的折扇,拍案道:“好啊,若我等齐心协力,还怕皇上不下旨夺情!”
傅友德见群情激动,心中一安,从容站起身来,拱手道:“诸位肯为老夫出头,老夫感激不尽,他日哪算背着不孝的骂名,也得为诸位搏一搏。”
在座的官员往日无不受恩于傅家,皇帝新政以来,澄清吏治、稽查各部冗务,又损了他们的利益,如今自然抱成一团,保住傅友德,也是保住自己。听傅友德如是说,个个倍感鼓舞,更是恨不得立即上折子,众议纷纷下,又一一商量了具体对策方散了。
这几日,朝里关于傅友德丁忧夺情的事久议不下,而傅友德本人却闭门户、绝交游,并令人在张老太君坟冢前侧搭修草房,上折子自请丁忧,为母守孝,庐墓三年。惹得朝里朝外无人不有感于其孝心,文人士子们也纷纷称赞武将出身的傅友德竟能如此知礼,真乃当世李卫公(唐名将李靖)。
乾清宫东暖阁里,皇帝将傅友德写得陈情书转给余良甫、杨惟中,以及襄王、顾北亭等人传看,便喝着茶等听诸人的见解。余良甫先览罢,说道:“傅太保这份《陈情书》可谓情真意切,堪比李令伯之《陈情表》,难不成他真有退下去的意思?”
杨惟中仔细读了一遍,沉思道:“若太保真想丁忧守孝三年,皇上何不趁机应下,解其兵权。”襄王也附和道:“是啊,这可是大好的时机,既能收其兵权,也不伤了彼此和气。”
顾北亭接过奏本,看了一遍,摇头道:“臣倒看着不像,若太保真有心丁忧隐退,何不自解兵符、官印奉上,而单单来这一纸空文?况且还有个傅友诚,依臣对他的了解,他断不甘心归野田园。”
皇帝细细听着,放下茶杯,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
“臣以为太保此举目的有二,其一以此博得孝名、收揽人心,其二意在试探皇上,若皇上真应下,他心里未必乐意。”顾北亭缓缓道。
杨惟中却道:“就算他不乐意,又能如何,这丁忧守制乃自古孝亲之礼,皇上若不趁此解其兵权,日后只怕再难寻到机会。”
余良甫、襄王亦纷纷附和,说道:“傅友德性子向来谨慎,做事滴水不漏,一直难寻到错处,若放过了此次丁忧,日后要再想收回兵权就难了!”
皇帝自然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迟迟不下决断,仍由朝中议论,只是她心里另有忧虑,抛开太后那边的情分,傅友德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她沉下脸道:“傅友德不是于孟阳,你们忘了他手里的五万精兵吗,若逼急了他,朕怕此事难得善终。”
众人一听皆是吓得一身冷汗,杨惟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带着一丝颤音道:“傅太保不至如此狂悖逆乱吧?”
皇帝却紧捏着拳头,脸上阴沉沉地,一时余者也不敢回话。襄王想了想,才开口道:“若皇上由此顾虑,不如先试探一番,若太保真心隐退,便依了他,若非真心,咱们再想其它法子。”
这话不过强作安慰,倒有什么其它的法子,顺利夺取兵权?半晌不说话的顾北亭,思来想起,似乎摸出几分皇帝的心思,她道:“臣这里倒有一法,不过需几位大人出些力。”
余良甫忙问道:“什么法子,尽管直说?”
顾北亭从容不迫道:“所谓调虎离山之计……”
众人一听,皆陷入沉思,皇帝却会意一笑,暗道顾北亭还真有几分揣摩圣心的能耐。
隔日早朝,太极殿里,皇帝坐在宝座上,手里拿着两份奏本,说道:“这两份折子,一份是国子监祭酒刘述的,一份是户部尚书胡滢的,都是说太保丁忧守孝的事,二人意见颇有些相左,前几日朕也将李训的奏本下了廷议,却一直没个结果,今日趁着早朝,当着朕的面,诸位就畅所欲言的议一议。”
众人还在观风,刘述便头一个举笏出列道:“臣以为此事毫无可议之处……”
刘述是有名的老道学,一开口就免不了长篇大论,还耿直不中听,皇帝本不爱听他说话,此时却和蔼道:“此话又是个什么**?”
刘述振振有词道:“若逢父母丧亡,官员丁忧守制乃自古成礼,本朝律令也早有明则,父母丧,则丁忧三年,若有隐匿不报者,革职开缺;如今张老太君薨逝,傅太保理应丁忧守孝三年,否则既是大不孝,也有违朝廷法度!故臣请皇上下旨,暂解太保所任官职,令其丁忧守孝。”
刘述慷慨激扬地说完,皇帝点点头,还未发话,胡滢便耐不住反击道:“刘大人乃名儒道学,固守古礼自然不错,只是未免有些迂腐。朝廷虽有丁忧之制,可也有夺情之议,孔曰‘金革之事无避也’,如今天命汗在北雄踞一方,速尔部在东时而侵扰,延丹汗遁西正图复兴,太保为本朝重臣名将,于四夷多有震慑之效,若此时丁忧,岂不让鞑靼有机可乘?”
胡滢话音方落,吏部尚书吕承宗便附议道:“胡大人所言正是臣心中所忧,丁忧守制虽是人伦之礼,可太保为国之重器,如今四夷不宁,当不以一家一姓之孝,而有损国家利益。”
早已约好的其它官员亦纷纷出列,奏请道:“臣请皇上夺太保丁忧之情,重归朝堂,以保社稷!”
殿内大部分官员均站了出来,大有皇帝不许,便不罢休的态势。皇帝脸色微沉,却并未急着回复,刘述激烈地驳斥道:“臣反对!吕大人、胡大人以及诸位大人,既然都知孝亲之道为人伦大礼,若朝廷只顾眼前一时之利便罔顾人伦,岂不是舍本逐末?若太保开此先河,日后朝廷官员皆以国家利益为借口,罔顾丁忧之制以贪念禄位,这不是败坏了朝纲风气,于国于君皆是遗害无穷啊!”
举朝上下,竟只有皇帝向来不喜的老道学刘述据理力争,她心里对诤谏之臣不免有些青眼相待,面上却仍是神情淡淡,对一直避祸不语的范克恭道:“范阁老,今日争的如此激烈,你是首辅宰臣,难道没些想法?”
范克恭被忽然点了名,花白的胡子一抖,颤巍巍地举笏道:“老臣以为,刘大人说得在理,胡大人也没错……要说到底依谁,那就得看皇上如何圣裁了……”
范克恭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两边不得罪,皇帝心里冷笑,却没再逼问,反而拿出了傅友德那封陈情书,叹道:“朕也想挽留太保,只是他前日上了一封请辞书,立志为母守孝三年,如此孝心,真是感人至深,朕若是不答应,倒是显得有些不通人情了。”
傅家党羽一听,皆是一惊,傅友德本是以退为进,皇帝不会真借坡下驴了吧。吏部侍郎韦伦正要再请旨,皇帝却话锋一转,对余良甫、袁阶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啊,此事,朕也十分为难……余卿、袁卿你二人都是内阁大臣,又有何想法,说出来,为朕参详一二。”
余良甫从容开口道:“今日所争,不过一功一名、一利一义。功者,事利也,从近处看,夺情起复确实于稳固北疆局势有益;名者,教义也,从远处看,丁忧守孝又为纲常伦理,实不可违;故臣以为,功名利义二者皆不可失。”
刘述听不得这些和稀泥又玄乎的话,气呼呼道:“余大人有话就直说,世上哪有什么两全之法,既能尽忠又能尽孝!”
余良甫也不生气,接着道:“本朝有令,武臣只须守孝百日即可,太保身兼文武,若暂解兵部尚书之职,只留五军营都督,则不必丁忧三年,岂不两全?”
袁阶也附和道:“是啊,余大人说得极是,朝廷此时离不了太保,丁忧三年实在太久。昨日辽东收到奏报,速尔部攻破宁州,直逼辽东防线,若此时调太保前去平叛,实属军情紧急,只怕天下人也道不出个不是来。”
如此以来,虽说削了傅友德对天下兵马的调配权,却也不失五军营五万精兵的控制权,胡滢一听,倒也算是个两全之法,他正在出神,杨惟中等人却附议道:“辽东军情紧急,臣以为应速速夺情起复,调太保往幽州平定速尔部之乱。”
胡滢一时又怕事情有变,再起纷争,便也跟着奏道,“臣亦请夺情,调太保平叛,以定社稷。”
见胡滢应下,傅党诸人也纷纷跟着附议,此事便也定下来了。傅友德得到夺情起复的消息,先是一喜,进而又觉蹊跷,皇帝为何这般痛快的答应了?若只是暂解了兵部的职,倒也无妨,若在辽东再立军功,便可重夺兵部之权,进而入内阁掌中枢。难不成只是他多心,皇帝对他傅家掌权并无戒心?
康嘉十六年,夏六月初五,张老太君薨逝不过月余,其子傅友德便因辽东速尔部叛乱而被皇帝夺情起复,调京营十万大军,前往辽东平叛。自三王之乱后,一直镇守北平的燕王被剿灭,辽东的防务为之一空,曾附属于明廷的鞑靼忽儿部、东胡女直诸部纷纷而起,趁机南下侵扰东疆,而此次傅友德出兵,便抱着一举拿下辽东、再建功勋的决心出发。
那边傅友德雄心勃勃的誓师东征,这边皇帝站在御案前,拿着一把棋子,琢磨着京师驻防图。她一边思索,一边将棋子放在京师各营的地界上,一颗黑子则代表一万兵马,玉溪站在一旁参详,轻叹道:“此次出征辽东,傅友德只怕早有防范,他所领的十万兵马,大半都是抽调于卫所、三千、神机营,而五军营的五万精兵只调走了两万人马,即使傅友德人不在京中,皇上要吃掉这批兵马也有些难办。”
皇帝眉头紧锁,指了指皇城诸门,沉思道:“也非完全没有可能。内外宫城有十二卫分兵驻守,母后也未曾将宫城防卫交于傅家,即使五军营在郊外发生哗变,也威胁不了宫内的安全。”
玉溪却道:“太后那边的态度暂不可知,就算她向着皇上,可郊外的那三万精兵,由傅友德几个亲信大将把持,并非吃素的,若是强夺兵权,他们一旦造反,只靠徐寿手中仅剩的一万兵马只怕是压不住。”
“李忠的神机营还有五千。”皇帝喃喃道。
“可他未必听皇上的调遣啊!”玉溪不无忧虑道。
皇帝眉头紧锁,正在寻思破解之法,这时,殿外却传来几句吵闹声,她微微皱眉,以为是惠妃,因小圆子的死,奴才们已经不敢再把人随便放进来了,只是这杂音,听着实在让人闹心。皇帝暗骂奴才们无用,斜睨一眼战战兢兢进来禀报的高愚,不耐烦道:“告诉惠妃,若再这般无理取闹,乾清宫的门就别想再踏进来一步!”
高愚擦了擦汗,小心道:“皇上,不是惠妃,是昭妃娘娘……”
皇帝微有些诧异,却又很快敛下神色,犹豫了片刻,还是扔下手里的黑子,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玉溪见状一叹,心知皇帝是难过美人关,便识趣地屈膝退下。待高愚引沐霖进来时,皇帝已坐在榻上翻着折子,眼睛的余光却扫过沐霖,见她屈膝行了礼,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惠妃那一套不讲理的本事?”
沐霖却是回道,“非常之时,便用非常之法。惠妃行事率性胆大,虽有些不讲理,却颇有可爱之处。”
“所以,今日你来,就是跟朕讨论惠妃的可爱之处?”皇帝颇有些不是滋味地反问道。
沐霖幽幽一叹,“是啊。臣妾想,若非惠妃率性可爱,皇上何至于流连忘返,只将臣妾抛到了脑后,故今日特学来一试。”
皇帝一时有些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幽怨的话哪里是沐霖说得出口的,却听沐霖又道:“《诗》云‘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既然皇上不曾来见臣妾,那么,臣妾只好过来寻皇上了。”
皇帝听得一时耳热,可对方却是脸不红心不跳,一一认真道来,皇帝一时怀疑站在身前的这人是不是被掉包过了。待细看沐霖耳垂微红,这才心下稍解,又觉欣喜、又觉愧疚、又觉动容,遂伸手将人拉到身旁来坐,细细道:“朕非不相思,只是……”静默片刻后,皇帝又意味深长道:“等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沐霖紧握住皇帝的手,柔声道:“皇上有何难处,不妨直说,臣妾虽不能分担,却能聆听一二,忧皇上所忧。”
皇帝却不肯直言,神色颇有些冷淡道:“朕已经说过,这些事你无需知晓。”
见皇帝态度强硬,沐霖微有些失落,却并未气馁,又道:“皇上不肯明言,若只因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那么,臣妾保证绝不在皇上面前乱议半分;倘若是疑臣妾泄露禁中机要,那臣妾大可在此发誓,但凡透漏了皇上所说的一字半句,那臣妾甘饮哑药,此生再不能言。”
皇帝一听急了,没想到沐霖竟如此执着,连忙捂住她的嘴,嗔怪道:“好端端的,起什么誓呢!”
沐霖见皇帝真急了,心里稍感安慰,拿下皇帝的手,缓缓道:“任棠,并非我有意干预政事,只是你我既言夫妻,但遇危难,就应相知相告。”
皇帝察觉出沐霖对自己的担忧、在乎,心中一暖,“朕知你不是专擅的性子,也非疑你泄露机密,只是这些事对你无甚益处,知道了不过多添烦忧罢了。”
沐霖心里自有计较,她道:“帮不帮得上忙另说,能知君之忧,也是幸事。皇上内有玉溪、魏大人,外有余、杨二位阁老,他们均能与皇上分忧解难,我却只能远远看着,这样岂能心安?”
皇帝原不想让沐霖参与这些,见她十分坚决,微叹了一气,牵起她的手,起身向御案走去,说道:“你既想知,朕也不瞒你。”待走到案前,皇帝指了指铺在上面的图纸道:“这是京师的防务图,你也知道,京师虽有三营之制,五军营却一家独大,占京师兵额之半。此次朕特意将傅友德调往辽东平叛,目的就是想等战事结束以五军营就地驻扎,不得回京,这样傅友德便失去了倚仗,再也胁迫不了朕了……只是这老狐狸,谨慎得很,不仅将大半亲兵留在了京师,还以心腹大将何桂柱、武威等人镇守,朕难下得了手。”
这倒不失一个好法子,傅友德一旦带着五军营主力远离京城,皇帝就可任意处置,就算他们起兵反抗,这五万精兵离京城万里之遥,也难成气候。沐霖看了看图纸上的营卫驻防情况,显然,傅友德并没有中圈套,她思索道:“那皇上如今打算怎么做?”
“改将易帅,削兵除籍,”皇帝沉沉道。
沐霖略做思考,便摇头道:“此法太过冒险,万一引起五军营兵变,将直逼宫城安全。”
皇帝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此时傅友德不在京师,五军营群龙无首,这可是大好的时机,一旦其凯旋回京,两军相合,朕只怕再也奈何不了。”说着,又对沐霖安慰道:“你莫要太过忧心,紫禁城有禁军把守,断威胁不了宫城,另京畿还有徐寿的三千营和李忠的神机营,一旦士兵哗变,即可调兵镇压。”
沐霖不无担忧道:“即使皇上能镇压下去,这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下之策啊。届时,势必血流成河,惶无宁日……”
皇帝沉默不语,沐霖轻叹道:“皇上非除傅太保不可?”
“你纵观历朝历代,可见哪位明主受制于臣下?”皇帝不答反问。
沐霖亦是缄默一阵,终开口道:“臣妾有一策,不知可否当用。”
皇帝正苦无计策,自然愿意一听,“但说无妨。”
“所谓分而化之、釜底抽薪。”
皇帝细品此话含义,却听沐霖接着道:“太保所恃者不过帐下五万精兵,可五军营并非牢固一体,皇上大可用离间之计,使其上下离心,威胁自解。”
“五军营将士皆为傅友德一手带出来的,他们眼里只有太保,而无朝廷,怎么才能离间得了?”皇帝苦思道。
沐霖缓缓道:“从军者多为谋个糊口生路,他们之所以眼里只有太保,而无皇上,皆因傅将军厚恩于他们,让将士们觉得所得富贵全缘于太保,而非朝廷。皇上第一步要做的,便是厚赏士卒,让他们心中感念朝廷恩德,明白这些功名富贵皆出于皇上;其二,太保留下镇守的几位心腹大将,地位必然有个高低,如此即可利用他们之间的过节,趁机以高官厚禄笼络不得志者;其三,借口军情紧急,调兵增援,削弱在京的五军营兵马,既可防他们兵变,也能趁机平衡三营力量……”
皇帝听得起劲,迫不及待地想继续听下去,沐霖稍歇了一口气,方稳稳道:“最后一步,就等辽东战事一歇,皇上便另遣大将统领辽东兵马,以高位虚职诏太保回京,如此一来,皇上既不会留下刻薄功臣的名声,也解了他的兵权。至于太保,就算他不愿意,其远在辽东只怕鞭长莫测,等回到京城,五军营兵额已削,更是无力回天。”
如此一来就可不费一兵一卒,解除傅友德及其五军营的威胁,皇帝回过味来,不免心潮澎湃,拍案道:“好啊!好法子!这样以来也不用与傅家撕破脸,算是给太后那边有了个交待。”
沐霖见皇帝激动得紧,微露笑意,皇帝却忽然上前将她一把横抱入怀,开怀笑道:“你不当朕的军师真是可惜了!这脑袋瓜是怎么想到的?”
皇帝突然的动作,让沐霖天旋地转,吓得差点惊呼出来,待平复下来,看着皇帝满脸的笑容,微失了会儿神,才回道:“臣妾不过顺着皇上的调虎离山之计,再加了一招釜底抽薪,说起来还是皇上深谋远虑,布了一个好局,不然臣妾也是无计可施。”
听到沐霖的赞许,皇帝并未深想,反而有些心满意足地笑道:“那么,这算是应了那句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了!”说着就将人抱着走向宽敞的紫檀龙榻上,才放下沐霖,就忍不住一亲芳泽,沐霖下意识地撇开脸,皇帝半是不满地撒娇道:“你方才还说想朕的!”
沐霖哭笑不得,低声哄道:“想归想,可这里并非便宜的地方。”
此处为乾清宫耳房弘德殿,为皇帝平日理政、诏对大臣之所,可此时兴致来了,皇帝也顾不得许多,呼吸渐蹙地含上沐霖的唇,含糊道:“不碍事,没人进得来。”
皇帝不在意,沐霖却不敢在此胡来,还是推了推她,“那也不行。”皇帝皱眉不已,却听沐霖又劝道:“此处为皇上诏对臣工,总理庶政之地,若在此嬉闹实有违人君之范。”
这般一说,皇帝自然兴致全无,无奈放开沐霖,起身道:“你呀,总有道理,朕说不过你。”
沐霖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衣服,坐起身来,见皇帝有些败兴,虽有不忍,可她断不容皇帝如此放纵,遂玩笑道:“皇上愿做桀纣,臣妾也不做褒姒妲己,平白担负祸国殃民的罪名。”
皇帝听罢,意稍解,也知方才举止有些不妥,故作哀叹道:“朕有你这样的贤妻悍妇,哪里还做得成桀纣啊。”
此话怎听着不像是夸人的,沐霖性子算不得柔顺,可也绝非强势,头一次被人说成悍妇倒觉新鲜,她笑道:“皇上既然金口玉言,那臣妾这个悍妇就得一当到底了……”皇帝挑眉,却听沐霖郑重道:“日后皇上再不能久不见人,事事相瞒了。”
皇帝最不耐旁人干涉,她身处权力之颠,表面上看是万民臣服,实则处处是算计,故而从不轻易信人,就算是对玉溪、余良甫都会暗地里留一手。倘若旁人这般提要求,皇帝必定怀疑此人用心,可沐霖说出来,她却只愿相信沐霖是出于关心。皇帝心中动容,伸手紧握住沐霖的玉手,嘴上却调笑道:“朕日后定夜夜留宿,再不让娘子独守空闺,误了青春。”
沐霖脸上微红,纵使她巧舌如簧,也抵不过皇帝越来越厚的脸皮。不过,这话听听也罢了,皇帝身肩社稷,是不可能日日与她独处的,沐霖从不觉自己是个为情所困的人,可到底心里也向往夫妻起居之乐,但在宫里,这只能是奢求。即使皇帝对她最亲密的时候,也不过只在夜里留宿,白日里都要忙于政事,沐霖又从不主动来乾清宫,两人实则相处不多。如今就更别提了,一连几个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皇帝一来白日要忙着朝政,二来晚上多留在皇后、惠妃宫里,剩下还有个贤妃,留给沐霖的时间就更少了。沐霖心里明白皇帝是有大事要办,表明上云淡风轻,到底有些不是滋味,为着傅家一事,只能厚着脸皮来了,但心里只怕未必如表明上那般从容大方。
这几章可能感情戏较少,不想看权谋的,可以直接跳过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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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五五回 傅太保中计赴辽东 康嘉帝设法削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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