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鞑靼势力的扩张,引起皇帝的不安,朝议上众说纷纭,她不便详论,故私下召见原在边关任职的定远侯沐晟咨问鞑靼形势。
弘德殿内,皇帝坐在榻上,对沐晟道:“昨日的朝议你都听见了,你长在朔州守边,依你的看法,眼下朝廷能不能出兵鞑靼?”
沐晟坐在下首的秀墩上,头一次单独面圣,他还有些紧张,不知如何作答。皇帝看出他的顾虑,又道:“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沐晟缓和了紧张,整理了下思路,才道:“鞑靼可灭,但非此时。”
皇帝看着沐晟,问道:“此话怎讲?”
说起擅长的事,沐晟也不再紧张,徐徐道:“鞑靼虽暂统一在齐木耳名下,然其部众不一,人心难齐,一旦大战,实难协调;其二、鞑靼人口少、资源匮乏,极依赖中原,他们虽喜小股劫掠,却难以支撑长期战争,中原恰恰相反,人口多、兵源足,十八省的物资也十分充盈,不怕拖不跨鞑靼;其三、鞑靼军队以骑兵见长,然我朝可以火炮应对,面临大规模作战极具优势,可直接歼灭鞑靼主力。由此三点,故臣言鞑靼可灭。”
皇帝边思索边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为什么现在不能打?”
沐晟回道:“正如陈阁老在朝议上所言,屯田荒废、卫所空员、武备废驰,若不加以整饬,以咱们现在的精力很难敌得过骁勇善战的鞑靼骑兵,而训练武备,非一朝一夕可得,不仅要投入时间,还有大量的军费开支。如今鞑靼正在侵吞速尔三卫,辽东离中原腹地尚远,还未危及京师,咱们可以忍他一时,等修整军备后再全力出击鞑靼不迟。”
“你说得很好。”皇帝点头赞许,可不一会又叹道:“但整饬卫所实行起来不容易,时间、钱财是一方面,还会牵扯到许多世袭将领的利益,这一步棋不好下。”
沐晟缓缓道:“臣知道这步棋不好下,但皇上欲彻底解决边患,则必走这一步!”
皇帝起身走了几步,斟酌了许久,方回身看着沐晟,低沉道:“若朕想让你出任大同总兵,走整饬军备的第一步,你敢不敢去?”
沐晟一惊,反应过来后便喜难自禁,这几年他调回京师,一直长无所用,若能再赴边疆效力,岂不得偿所愿?沐晟兴奋地跪地拜道:“臣愿肝脑涂地,为皇上分忧。”
皇帝走过来,扶起沐晟,语重心长道:“京师门户就交给你了,望你勿辜负朕心。”
“臣可立军令状,必不负皇上隆恩。”
皇帝眉开眼笑,朗声道:“好!”
沐晟见皇帝兴致极好,犹豫在三,还是跪下拜道:“臣离京前,有一心愿未了……”
皇帝坐了下来,说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沐晟恳切地伏地拜道: “臣不敢提要求,只有一请求。臣女得皇上恩宠,入侍内廷,这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此女性子顽直率意,若有言行失距的地方,还求皇上从轻发落。”
沐晟明显在为昨日弹劾的事求情,皇帝听罢,神色有些淡淡,“这是内宫事,定远侯不该过问。”
沐晟吓得身子一颤,冷汗涔涔道:“是臣僭越了。”
“退下吧,昭妃的事朕会斟酌处理的。”
见皇帝语气里有松动的迹象,沐晟这才稍放下心,起身拜退。
皇帝挥退了沐晟,缓了神色,又立即召来内阁。陈三才、杨惟中、汤继泰三人齐齐进来,躬身拜了拜,“臣等参见皇上。”
皇帝斜躺在榻上,一手撑着小几,说道:“起来吧。出使鞑靼的人选定了没有?”
陈三才答道:“臣建议用顾北亭。”
皇帝眉头一皱,“她?”陈三才并不顾忌皇帝的不满,继续道:“顾北亭之前出使过鞑靼,解了大同城下之围,选她再适合不过了。”
皇帝并不想这么快启用顾北亭,还未来得及反驳,陈三才就提醒道:“皇上,不拘一格降人才!”
陈三才再次坚持,皇帝只好咽回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好,那就叫她过来,随便给一个官职吧。”
陈三才又纠正道:“皇上,出使鞑靼乃国家要务,若官小则不足以震慑鞑靼,怎么能随便给一个官职呢?”
皇帝又吃了一瘪,挥手道:“好好好,不随便,就让她任鸿胪卿,这总算可以了吧。”
对于皇帝的虚心纳谏,陈三才心里也是高兴的,面上却仍是一派庄重,拱手拜了拜道:“皇上英明。”
皇帝又道:“出使是一方面,我们还需调军震慑鞑靼,关于选将方面,诸位有什么想法吗?”
三人相互看了看,最熟军务的兵部尚书杨惟中先道:“既然只是遏制鞑靼在辽东的扩张,若择老将便是高看了他们,不如派个年轻些的将领去探探虚实。”
“年轻些的……”皇帝思索了一阵,说道:“五军营指挥同知郭英义如何?”
郭英义在平三王乱与诛秦王、傅友德中皆有立功,只是未经边疆历练,杨惟中有些不放心,“郭英义太过年轻,缺乏战场上的经验,只怕出什么意外。”
皇帝有意历练亲信将领,说道:“以前跟随太/祖南征北战的大将无不年轻,先让他试试,不行的话再换人。”
杨惟中见皇帝坚持,便不再反对。皇帝又道:“鞑靼的威胁,一时半会解除不了,我们要做好长期的准备,军费是一项大开支,户部在这方面要想办法。”
汤继泰却有些为难,朝廷没钱他又不能变出钱来,正在犯愁,只听皇帝对他道:“这几日你先把户部账册清理出来,让朕看看底。”
汤继泰一听,更是愁容满面,却只能答道:“臣遵旨。”
商讨了关于鞑靼的问题,皇帝又转了话题,说道:“这些日子,大臣们都在议论立后的事,许多人递了举荐的折子,常朝时也提了多次,你们几个心里就没个人选?”
陈三才眼也不眨,一本正经道:“立后乃皇上私事,臣不插嘴。”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瞄了瞄另外两人,“朕在阁老眼中还有私事吗?”
杨惟中、汤继泰二人见状,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皇帝收了笑,又道:“好了,陈阁老,别跟朕卖关子了,有什么就说吧。”
陈三才也正了正色,缓缓道:“臣只有一句话,万不可让后宫、外戚再干预政事,不然朝堂上的斗争将永无止息。”
探明了这几人的态度,皇帝也算有了把握,她郑重答道:“朕明白。”
陈三才也探出了皇帝的态度,知道她不会因为周行俭助她夺位有功,就放纵这些功臣武将,他颇为赞赏这位年轻的君主能够如此进退有矩、功过分明。
眼看要到午时了,该议的事也差不多议完了,皇帝与几位阁臣谈得很顺利,她起身舒展了下身子,心情愉悦道:“今日就到这了,你们回去吧。”
“臣告退。”几位阁臣躬身拜退。片刻,张彬便进来道:“皇上,午膳已经在西暖阁摆好了。”
皇帝提步走道:“好。”一出弘德殿,外面的寒风便有些刺人,皇帝加快步子往乾清宫走,待到殿门口就见沐霖跪在此处等候。皇帝目光一沉,面无表情地跨进殿门,没好气地道:“进来!”
沐霖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神色淡淡地起来,跟随皇帝进西暖阁,一进来便又提裙跪下。皇帝洗了手,便走到桌案前坐下,看了看远处跪着的沐霖,提起的筷子又放了下来,沉沉道:“起来,陪朕用膳。”
沐霖却不动身,眉眼低垂道:“臣妾待罪之身,不方便伺候皇上用膳。”
“好一个待罪之身,”皇帝怒极反笑,斥退了一应内侍,方道:“你会觉得自己有错吗?”
沐霖抬眼,苦涩道:“臣妾当然有错,错得天真,错得可笑……”顿了顿,还是道:“但元淙是无辜的,求皇上……”沐霖的话还未说完,皇帝就不耐烦地打断道:“够了,不要试图说服朕!”
沐霖闭眼不语,泪水划过脸庞,皇帝平复了情绪,又道:“朕最后问你一次,到底是如何选择的?”
沐霖仍旧不说话,皇帝见此,愤然起身,怒斥道:“你根本没有把我们的事放在眼里,回去思你的过吧,朕不想再看见你!”甩下这句话便径直离去,两人谁也无法劝服对方,只能再次不欢而散。
夜里,皇帝坐在东暖阁的御案前,看着眼前未加印的册封诏书迟迟不动,呆愣了许久,才开口道:“盖印!”
玉溪立在一旁,反有些犹豫道:“皇上决定了?”
皇帝闭上眼,神情淡淡道:“决定了。”
玉溪不再多话,取来印玺,往册封制书上一盖,这便是再无更改的可能。
隔日早朝时,在议完重要的政务后,皇帝指了指案上的一摞折子,说道:“这是你们奏议立后的折子,朕都看过了,朕明白你们的心思——只是朕暂时还不想立后。”
皇帝最后一句话一出,引起一片哗然,皇帝却从容道:“朕与傅氏幼年相识,多年举案齐眉,未曾想她竟负恩于朕,弄权干政,经此一变,朕很伤心,不欲再立皇后。”
周行俭一心想推自己的女儿为后,一听此话,面上的愤怒便有些隐藏不住,开口道:“皇后乃一国之母,皇上怎么能不立皇后!”
周行俭举止的无礼让皇帝有些不快,却没有多说什么,接着礼部尚书徐遵又出列道:“臣请皇上收回旨意!君为天下父,后为天下母,天下哪有有父无母之人?还请皇上以天下百姓计,早早打消不立皇后的念头。”
朝中原本与周行俭交好的大臣也纷纷附和,反对皇帝这项决定,陈三才也有些意外皇帝干脆不立后了,却仍出列支持道:“臣倒觉得不无不可。唐时为防外戚乱政,自玄宗以来便鲜有立后,杜绝了武韦之祸的重演,皇上不立皇后也是有例可循的。”
杨惟中、汤继泰也随之附议,“陈阁老说得极是,况立后乃娶妻,此为皇上家事,何须外臣多言?”
眼见内阁几位重臣全支持皇帝,旁人自不敢再多言反对,唯有御史黄准道:“臣有不解,皇后乃后宫主,若后位悬虚,后宫秩序将何以维持?”
“这个问题问得好,”皇帝从容道:“朕打算册贤妃卫氏为贵妃,主持六宫事,以代皇后职责。”
皇帝早把算盘打好了,臣子们一时也无反对的理由,只周行俭不服气道:“贤妃何德何能可居贵妃之位?其叔父卫泽奸邪狡诈,当年谄媚于胡滢,实为逆党,贤妃自幼丧父,由卫泽抚养长大,这样的出身怎么能当贵妃!”
皇帝目光直逼周行俭, “那么,魏国公以为什么样的出身能当贵妃,甚至皇后?”
皇帝面色如常,可那深邃的目光仍让周行俭感到害怕,他哪里敢去答皇帝的话外音,倒是皇帝又敛去眼中的光芒,说道:“贤妃入宫十年,伴朕左右,尽心尽责,当年朕落难西苑,也是她悉心照料,她当不了贵妃,还有谁可当?”
汤继泰附和道:“是啊,贤妃勤勉柔顺,性行温良,册封贵妃乃实至名归。”
皇帝起身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册封的一应礼节由内阁和礼部协同办理。”
话音一落,皇帝便提步散朝,将反对的声音抛诸脑后。周行俭憋着气下了朝,一路脸色难看,这些年一直被傅家打压,如今好不容易助皇帝扳倒傅家,本以为到了他周行俭大施拳脚的时候了,可偏偏新朝头一战就折戟而还,日后他的脸再往哪搁?一起下朝的靖国公张昇看着周行俭满脸隐怒,不免叹道:“皇上宁封贵妃,不立皇后,不知是怎么想的。”
周行俭一听,更加有气,皇帝这不是明摆着不给他面子,他恼道:“皇上英姿天纵,咱们的女儿哪里配得上!”一语罢了就甩袖而去,一回到家,周行俭便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周夫人端来茶点,问道:“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周行俭愤愤道:“还不是皇上!卸磨杀驴,帮她夺回了位子,她便翻脸不认账,连立咱们女儿为皇后都不肯!”
周夫人听罢,却不生气,反数落周行俭道:“我早和说过,不要掺和立后的事,你不听,到头来惹得一身腥。”
周行俭愈发生气,起身拍案怒道:“咱们女儿差哪儿了,凭什么他傅家的人能当皇后,咱们周家的就不行!”
“你有能耐,跟我拍什么桌子,冲着皇上去啊!”周行俭被这么一吼,才稍稍老实了些,周夫人又恨铁不成钢道:“傅家女儿是当了皇后,可下场呢?你难道也要让我们的女儿受这样的苦吗!”
周行俭性子粗爽、头脑简单,听了周夫人这番话,才冷静了些,又惊又怕道:“你是说皇上忌惮咱们周家?”
周夫人坐下来,叹道:“自古功臣能有几个好下场,傅友德当年不也是扶立皇上的大功臣?”说罢,又指了指周行俭的脑袋,数落道:“人家还是皇上正儿八经的舅舅呢,你这个假冒的,以后给我老实点!”
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周行俭原以为皇帝叫他一声“舅父”,一切会有不同,到头来还是错了。周行俭开始后怕起来,他如今手握五军营三万精兵,又兼中军大都督之职,皇帝如何不猜疑?周行俭越想越害怕,甚至担心皇帝会着手对付他,遂一连几日称病不朝,指望皇帝打消对他的猜忌。
皇帝这几日都收到周行俭托病不朝的折子,她目光深沉地合起折子,对玉溪道:“你说周行俭此举,是借故要挟,还是知难而退?”
玉溪遥了遥头,“奴婢猜不出。”
皇帝放下折子,起身道:“既然猜不出,那朕便亲自去会一会。”
张彬立即传旨锦衣卫、旗手卫准备出行銮驾。皇帝先坐玉辇至午门,再换乘辂车奔往魏国公府,尽管皇帝已令轻装简从、不得扰民,然还是令路人纷纷侧目。皇帝的仪仗就算再减省,其车驾形制也非常人所有,稍微有见识的人就看出蹊跷。有一秀才,正在街头买肉,见车驾使过,激动得无语轮次道:“这是辂车,皇上肯定坐在里面!”
屠夫剁了一刀猪肉,笑道:“我说裴秀才,你是读书读傻了吧,皇上出来,就这样啊,连路障都不设?”
秀才不服气地指了指道:“辂车不认得,锦衣卫的飞鱼服,你总不会不认得吧!”
屠夫放下刀,仔细瞅了瞅,“哎,还真是!可眼下不年不节的,皇上出来做甚?”
那秀才也是疑惑,看了看辂车行驶的方向,思索道:“那不是魏国公的宅邸……”秀才想了想,一拍脑袋道:“唐有太宗探李靖,今上是效仿古意,安抚功臣心啊。”
屠夫不过随口一问,他可没兴趣知道这些,他将剁好的猪肉用绳子系好,递给秀才,大着嗓门取笑道:“提好你的肉赶紧回家去,等你中了进士,再管皇上的事吧!”
周围的小贩子听罢,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秀才提起自己的肉,愤愤地跺了跺脚,“跟你们一群粗人说不清!”
那边皇帝的车驾已行至魏国公府的大门前,待停车后,内侍便摆好脚凳,张彬守在车门处,打开帘子扶皇帝下车,马永成正要唱“圣驾到”,皇帝便下了车,出言阻拦道:“魏国公还在病中,不要声张。”
马永成赶紧闭上嘴。皇帝跨进门,周府守门的下人见到皇帝,惊得目瞪口呆,一边遣人通告,一边战战兢兢地跪下磕头。皇帝一路进庭院,周夫人慌忙领着周家子女到前院跪下拜道:“臣妇接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夫人多礼了,”皇帝亲昵地上前扶起她,问道:“魏国公的病怎么样了,他连日不朝,朕担心得很。”
周夫人忐忑不安,不知皇帝是真关心还是有意试探,她惶惶道:“承蒙皇上庇佑,夫君只是腰伤犯了,未曾伤及性命。”
皇帝稍稍放心了些,“腰伤也不是小病,疼起来要人命呀!”说罢,便看了看陈衡言,又道:“朕带了宫里的御医,去给魏国公看看,兴许能找到什么治疗的好法子。”
周夫人不安地拜道:“谢皇上隆恩。”
皇帝提步往内院走,“夫人带路吧。”
及至后院正房,皇帝踏进门往右走,就见周行俭神情痛苦地躺在床上,见到皇帝就惊得连挣扎着起身道:“臣腰疾复发,未曾迎驾……”
皇帝忙上前扶住周行俭,按着他躺下道:“魏公不必多礼,朕是来探病的,不是来摆皇上的架子的,你就安心躺着吧。”
周行俭这才颤巍巍躺下来,看着皇帝垂泪道:“臣这副身子只怕是不中用了,故想辞去中军大都督、五军营总兵官等职。”
周行俭话音一落,皇帝眼眸微微一沉,二人心思各异,相互试探,不过一瞬,皇帝便扶着周行俭真诚地挽留道:“鞑靼威胁尚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魏公这些年出生入死,确实是辛苦了,可朕还离不开魏公啊!”
周行俭却挣扎着下了地,老泪纵横地伏地泣道:“皇上的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只可恨臣这副没用的身子,没有办法继续为皇上效力了。”
皇帝一惊,连忙扶起跪地泣泪不止的周行俭,瞬间红着眼圈,哽咽道:“魏公有恩于朕,朕不会忘了这个情,你只管安心养病,慢慢调养,辞官的事不许再提,朕还等得起!”
周行俭见皇帝用情真切,想起夺位的艰险,也忍不住垂泪,他也不再试探,握住皇帝的手,诚心诚意道:“皇上,臣不是有意躲懒,臣如今手握重兵,就算皇上信得过臣,可总会惹人嫉恨,挑拨咱们君臣关系,到时候臣又该如何自处?”
皇帝想了想,一时沉默不语,周行俭又接着道:“皇上对臣的信任,臣都明白,臣也愿肝脑涂地,以报皇恩,日后有用得到臣的地方,臣绝无推辞,只是如今臣身兼数职,实在不妥,还请皇上准臣辞位避嫌。”
皇帝犹豫再三,最终叹道:“若魏公非要避嫌,那就先撤了五军营总兵官,但仍保留中军大都督的位子。”
周行俭跪地拜道:“谢皇上恩典!”
皇帝再次扶起周行俭,拉着他的手,感慨道:“舅父放心,日后你我君臣两不相疑,谁也离间不了咱们。”
卸了这个担子,周行俭竟突感轻松了许多,朗声笑道:“好!”
周行俭能够激流勇退,让皇帝不费精力地解决了心中大患,她如何不高兴?一出周府大门,皇帝便浑身舒爽,踏着轻快的步子登车离去。
还在乾清宫帮皇帝打理奏疏的玉溪,抬头就看皇帝神采飞扬地走来,她不免也跟着高兴,起身屈膝行了一礼,笑道:“什么事皇上这么高兴?”
皇帝眉眼里掩不住的光芒,豪迈道:“拿酒来,朕要喝酒!”
幽禁西苑那阵,皇帝便学会了牛饮,虽说在宫里也算节制,可一遇喜事,便要闹着喝酒。玉溪哭笑不得,只能去让内侍取来一壶桂花酿,她为坐在榻上的皇帝斟了一杯酒,皇帝端起酒便是一饮而尽,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放下酒杯道:“再倒!”
玉溪又倒了一杯,不免打趣道:“瞧把皇上高兴的。”
皇帝又是一饮而尽,滔滔不绝道:“朕当然高兴,也应该高兴!周行俭还是识时务的,他今日向朕辞了五军营总兵官的位子,交了兵权,朕可不想送走了一个傅友德,又来个周行俭……”说罢,皇帝又是一笑。
玉溪却没有皇帝这么兴奋,她道:“周行俭能够知难而退,皇上高兴也属应当,但撤掉了周行俭,还有谁能够胜任五军营总兵官的位子,皇上又能保证继任者的忠心吗?奴婢想,这是一个制度问题,而非人的问题。”
听了玉溪的话,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这确实是个的问题,若五军营存在,则永远对她构成危险。皇帝道:“那你觉得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玉溪道:“既然不能保证五军营的忠心,何不按老法子,继续裁撤、削减五军营的规模。”
皇帝想了想,摇头徐徐道:“三营是在昭德年间形成的制度,当年藩王拥兵自重,而京卫却愈渐衰退,为了加强京师防卫,太宗皇帝才组建了三营,本来三营还能相互制衡,至康嘉年间,傅友德掌兵以来,其掌控下的五军营规模越来越庞大,兵力远超其他两营,以致朕也无法制约他们。但不可否认地是,五军营屡建奇功,在平定内乱、抵御鞑靼方面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若采取裁撤的方式削弱五军营,那么京师的战斗力将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如今鞑靼正觊觎中原,朕不能顾此失彼。”
玉溪未曾考虑到这个层面,她点了点头,“皇上顾虑地极是。”
皇帝拂袖起身道:“既然无人可当这个统帅,那就由朕亲自统领五军营。”
玉溪想了想,犹豫道:“这……也未尝不可。”
皇帝笑了笑,走到案前,“先别恼这个了。朕才驳了周行俭立后的奏请,如今又撤了他五军营总兵官的位子,就算他没有怨言,只怕其他功臣武将也会替他打抱不平,朕想了想,得补偿他。”
玉溪听罢,好奇道:“皇上想怎么补偿?”
皇帝徐徐道:“魏国公已官至少傅、右柱国、光禄大夫,可谓荣宠至极,在朕这一朝里仅次傅友德,故在官职上不宜再加封,以免违背他辞位的原意。朕打算为他的女儿选一门好亲事,也可以化解朕当初拒立周氏的尴尬。”
玉溪笑道:“皇上又想当月老了,哪家的小子有这个福气?”
皇帝淡淡道:“不是旁人,朕的弟弟吴王。”
玉溪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缓了一会儿,才迟疑道:“吴王殿下不是已有正妃?”
皇帝神色如常,走到龙椅上坐下,“傅友德谋逆,傅家的女儿已经不适合再当正妃了,应该另选家世清白的女子充吴王妃,周氏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玉溪听到皇帝的一番说辞,不免心中戚戚,皇帝果然与以往不同了,能够为了平衡各方的利益,轻易左右着旁人的婚姻与感情。玉溪还在愣神,就听皇帝吩咐道:“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玉溪看着又低头忙碌批折子的皇帝,有些惆怅地应了下来。
对于皇帝拥有多个实质性伴侣的事,有些读者不太能接受,这属于个人喜好,我觉得无可厚非,或弃或接受都可。但是,我需要在这里解释一下,小说这么设计不是为了专一而专一,也不是为了np而np,皇帝感情发展成这样,乃人物性格、际遇所致。年少时,皇帝可以为爱情闹出很多轰轰烈烈的事来,经过十年的历练,她不可能还是这样。皇帝在成长,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她不再把爱情当做生命的唯一,也不会再为此多付出精力,影响自己的判断力。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变化,就比如高中生、大学生谈恋爱可以作天作地、要死要活,大家都觉得可以理解,要是一个百亿家产、年近三十的总裁为了谈恋爱,就放弃家产继承,这就很不可思议了。咱们这些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熏陶的现代人,都无法为了爱情放弃金钱,何况古代封建帝王会为了感情不顾江山社稷?皇帝不同于平常人,她不需要做选项,可以江山美人都要,而且不止拥有一个美人。在这一点上我相信男女是没有区别的,并非男性生来滥情、女性生来专一,在一定程度上是社会权力与价值观纵容了男性的多情,束缚了女性的选择自由。女性如果拥有丰富的社会资源任意挑选性伴侣,必然也不会信奉所谓“从一而终”,比如,南北朝隋唐时代的贵族女子在私生活上是很放得开的,因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权力、社会风气),她们倾向于选择更多的性伴侣(当然也不否认有人有精神洁癖,这就属于另外一种情况了)。所以,皇帝仍保留对沐霖的感情,却不妨碍她与贤妃之间的发展,因为在当时的价值观下她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妥,她有权力拥有多位性伴侣。至于沐霖对她的感情,皇帝也在乎,但在乎的程度不同,以前是非她不可,现在是你若无心我便休。虽然会有缺憾,但不至于活不下去。
其实当初我也想写从头至尾、由心到身的专一来着,不然也不会花大量笔墨描写皇帝对沐的深情,但写着写着就发现从皇帝的身份、性格以及沐霖的为人处世来说,这样的安排不太合理。所以,真的是笔下人物一旦成型,就不在作者的掌控之下了,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选择,如果强行按自己的心意改造,就会显得不合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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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第四回 册贵妃朝堂暗相争 亲视疾君臣释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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