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元年十二月初十八,废后傅氏薨于长春宫。长春宫内,恸哭一片,哀声闻于宫禁,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凄凉。已经安寝的沐霖,突然从睡梦中惊得坐起身来,她梦到傅衣翎满身血污、痛苦惨死,满身的冷汗沾湿了她的衣襟,心里竟是控制不住的惊慌乱跳。待缓过神来,才知竟是在梦中,沐霖庆幸了不过片刻,就隐隐听到西方传来的哭哀之声,她心中一惊,慌忙赤足下地就往外走。
在外间守夜的清茗,听到动静连忙起身掌灯,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沐霖不语,不管不顾地就往外冲,清茗一急,忙道:“娘娘,这么冷的天儿,您去外头做什么?”话音未落,又连去拿衣裳,追了出去。
沐霖才出殿门,就冒着风雪,赤脚往宫门奔去。在值房守夜的王纲清茗的喊话,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出来,就见沐霖身着单衣、赤脚踩在雪地里走,他又急又心疼,上前拦住去路道:“娘娘,您好歹穿上衣服呀,这要冻坏了可怎么办!”
赶过来的慧如、清茗,忙为沐霖披上大氅,这鞋袜却没办法穿上了。沐霖根本不在意这些,她双眼赤红地盯着王纲,一字一句道:“告诉我,衣翎怎么了?”
王纲为难地垂下头来,不敢说实话,沐霖红了眼眶,声音已带了几分哭腔,“求你了,跟我说实话!”
王纲也知这事儿瞒不住,在沐霖地央求下,他哪还狠得下心不说,开口低声道:“敬妃娘娘薨逝了!”
沐霖脸色煞白,身子一颤,差点站立不稳,清茗、慧如连忙扶住她。沐霖却推开了二人的搀扶,直愣愣往宫门走,“我要出去!”
几人连忙追上来,见沐霖双手拼命地捶打着紧闭的宫门,可那朱红的大门哪有半点松动的迹象?王纲心疼地拉着沐霖,苦劝道:“娘娘,您还在禁足,这门开不了!”沐霖却似根本听不见,挣开王纲,疯魔般的一掌一掌地拍打着门扉,那青葱似的双手瞬间红肿起来。慧如见沐霖这样没命的捶门,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抱住她哭道:“娘娘,您别这样,要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办!”
沐霖像中了魔一样,执拗地捶打着朱红大门,绝望地喊道:“开门,开门!求你们把门打开!求你们!”那声音凄厉惨然,如孤鸟般悲鸣,令人绝望又悲愤。
在这样不管不管的拍打下,沐霖的双手染上了红色的血迹,宫门仍旧纹丝不动,她却不肯放弃,捶着门嘶哑地喊道:“开门、开门……”任慧如、清茗二人如何拉也拉不回。
王纲看在眼里,心痛不已,怕这样下去沐霖哪有命活的!他一狠心,说道:“娘娘,奴才僭越了!”便上前抱住沐霖把人往后拖,已经失去理智的沐霖哪里肯依,拼命挣开王纲的束缚,眼见王纲有些招架不住,慧如、清茗也忍住心疼,上去帮忙拉住沐霖。沐霖力不能敌,茫然地问道:“你们不去抓锁门的人,为什么要来抓我?”
几人听罢竟是一愣,下令禁足的人可是皇帝啊,君命不可违,他们谁能反抗?王纲紧抱住沐霖,又惊又急道:“娘娘这是说得什么胡话!”
沐霖放弃抵抗,全身软了下来,竟痴痴一笑,“是啊,说得什么胡话。”言罢便看着在风雪中紧闭的朱红大门,倒在雪地里昏厥过去。
这么一倒,再醒来已是三日后,沐霖醒来便是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好似呆儿一般,任谁说什么,她都不搭话。慧如端着药碗坐在床边,用茶匙舀了汤药送到沐霖嘴边她都不张口,慧如都急哭了,泣道:“娘娘要怪奴婢,也得养好身子,才有力气啊,打也好骂也罢,奴婢都认了。”
王纲更是悔不当初,噗通跪地泣道:“都是奴才的错,不该以下犯上!。”说罢便抬起手一掌一掌打在自己脸上,这要是往日沐霖早就拉他起来了,可如今她仍双眼无神、呆呆不动。
清茗见二人劝说无用,也心急不已,又道:“娘娘,皇上还记挂着您,下旨解了承乾宫的禁足;敬妃娘娘也已经入殓,灵柩停在观德殿,您若身子好些,便可以去拜祭。”
原本哭喊着开门去看敬妃的人,如今听到这些消息,只不过眼里闪了闪泪光,却又闭上眼,仍不愿开口说话。这下三人都没辙了,只能暗自着急,又怕刺激沐霖,三人只好悄悄退下商量对策。
王纲一出来,就懊恼道:“都怪我,那日不该阻拦娘娘的!”
清茗叹道:“那个时候,不拦着娘娘,又能怎么办?”
王纲拍手急道:“可现在又该怎么办呀!”
慧如提议道:“咱们去求皇上,让皇上来劝劝。”
乾清宫里,内阁及礼部的官员正来向皇帝请示敬妃丧仪之事,陈三才言道:“礼部以妃礼葬敬妃,臣觉得是否过薄?敬妃毕竟曾为嫡后,又是太子生母,皇上未曾辍朝悼念,已是违制,丧仪不该再过于简陋。”
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你说错了,傅氏谋逆在前,朕以嫔妃礼待她,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哪能再加礼!况且丧仪规格已经定了,丧葬陵寝事宜也下礼部、工部、光禄寺办理,不便再改动。”
皇帝在废后问题上的态度十分坚决,陈三才不好再劝,只能闭口不言。礼部左侍郎崔孝常又道:“按制,嫔妃有子女者,需披麻戴孝,哭丧于灵前,太子为敬妃生母,是否行此礼?”
皇帝淡淡道,“太子与敬妃的母子关系已断,以君拜臣,非礼也,这个便省了吧。”
陈三才听罢,顾不得皇帝不高兴,连反对道:“臣以为不可!母子之情,乃人伦之始,就算母亲有再大的过错,为人子者却不能不为母服孝,否则,与禽兽何异?”
皇帝极力打压傅氏只是怕傅党死灰复燃,但也非完全不讲情面,她想了想,妥协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君父之恩不可忘,太子便以庶妃礼服丧,由斩衰降为齐衰。”(1)
陈三才这才没有再多言。皇帝又强调道:“傅氏的葬礼务必低调,其他的按制度来就行。”
皇帝既说按制度来,又强调要低调,岂非矛盾?崔孝常大体也能摸清皇帝的心思,连应承下来。待大臣们退下,张彬进来禀道:“主子,承乾宫的人来见。”
日前夜里承乾宫闹出的动静,皇帝晓得得一清二楚,知道沐霖伤心,这才解了禁足。如今承乾宫的人又来见,不知是哪一出?皇帝略微感到疲惫,却还是道:“让她进来。”
慧如进来,跪下拜道:“奴婢叩见皇上。”
皇帝斜睨道:“什么事,说罢。”
慧如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红的,开口带着哭腔求道:“昭妃娘娘日前昏厥,至今日才醒,可她醒来便痴痴呆呆,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奴婢实在没法子了,求皇上前去看看娘娘。”
皇帝脸色微沉,狠心道:“朕不是大夫,瞧了也无用。”
慧如忍不住一下子哭出声来,磕头求道:“娘娘得的是心病,只怕皇上才能解得了,求您劝一劝娘娘,否则娘娘就没命活了!”
皇帝有些出神,“她的心病,朕也解不了。”
慧如不解其意,以为皇帝不肯看沐霖,急得拼命磕头。皇帝哪里真忍心不去,起身叹道:“起来吧,朕去便是。”
及至承乾宫,皇帝踏进沐霖的寝房,果见她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无一点血色,竟似羽化而去般。皇帝心下一痛,走进来在床边坐了下来,沐霖听到动静,眼眸微微一动却不肯开眼,皇帝心知肚明,端起粥碗来喂到沐霖嘴边,她却撇过头不肯张嘴。皇帝沉下脸,冷声道:“你为何要做此姿态?是摆给朕看的,还是傅氏的死让你再无活下去的必要?”
沐霖置若罔闻,皇帝怒气愈甚,站起身道:“朕命令你起来!你是朕的人,没有朕的允许,你不许糟践自己的身子,更不许死!”
沐霖仍旧不开口,嫉妒、被无视的愤怒让皇帝更加恼火,她摔了手中的碗,提起沐霖的衣襟,目光狠辣地盯着她道:“好,你要死朕拦不住,可你承乾宫的人都要给你陪葬!”
沐霖身子虚弱,被皇帝这么一抓,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她缓缓睁开泪眼,绝望地看了一眼皇帝,只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你走!”
皇帝一愣,不过片刻便回过神来,放开沐霖的衣襟,由她重重的跌倒在床。皇帝顿红了眼眶,顿了顿,又放狠话道:“你今日不食,朕就杀一人,明日不食,朕杀二人,直到承乾宫的人都为你陪葬!朕说到做到。”言罢,便拂袖而去。
待皇帝一走,沐霖再也忍不住,无声泪流。慧如、清茗进来,就见沐霖流泪不止,二人又惊又急,忙跑过来扶起她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沐霖大汗淋漓、浑身战栗,倒在床上抽搐不已,吓得慧如脸色都白了,她哪里想到皇帝来一趟,倒把人逼成这样了,慧如抱住沐霖哭道:“娘娘,您说说话,别吓我啊!”清茗也头一次见沐霖这样,急得六神无主,眼泪也跟着下来。
王纲正领着莲心进来,就见这副情景,一时大惊不已,扑到榻前跪下,慌乱泣道:“娘娘,莲心姑娘来了,您快抬眼看看啊!”沐霖眼里却空无一物,眼皮子也不动一下。
莲心见到此景,心下动容,她原以为只衣领诚心待沐霖,今日方知,彼亦赤城待衣翎。莲心走到榻前,微红了眼眶,看着沐霖道:“娘娘节哀,我家主子绝不愿见娘娘如此。”
沐霖身体稍稍放松,却悲不自胜,眼泪簌簌而下,仍不肯出声。莲心从袖笼中取出一封信笺,呈上来道:“这是主子留给娘娘的信,请娘娘亲览。”
沐霖一听,原本毫无生气的她,忽生了力气,慌忙抬手接过信笺,只见信奉上有傅衣翎手书“霖儿亲启”四字。沐霖看到这熟悉的笔迹,忍不住泪如雨下,待拆开信封,傅衣翎那秀逸的字跃然纸上,其书如下:
我料汝闻吾死,必悲痛自绝,然汝应知我心意。吾生于膏粱之家,此生富贵已极,本应感念天恩,勤谨处身,然为世情所累,不得自由,今家没族亡,悲欣交集,唯欠一死。或曰命由天定,强留不得;又佛言诸法空相,殆死生如一,何足念哉?愿汝勿以吾自伤!
吾不畏死,亦欣然赴死,本该舍断世间一切缘法,然念舍妹无依、幼子孤苦,故将此二人托付于汝。吾在世间二十余载,不愧天地、不负他人,唯夺子一事,悔恨终身,愿汝替吾赎前罪。
我死后,当草草棺殓,勿举哀,不入皇陵、不进宗庙,藳葬于云居寺茔地。噫!我既死,又以俗事累汝,愿汝勿以为怪。然我定知汝必不怪我也。
十二月十八日夜衣翎字
沐霖读罢信件,突然放声大哭,俄尔又呜咽低笑,但好歹是出声了,众人一喜,才不过片刻,只见沐霖噗呲一声,口吐污血,又倒床昏厥过去,血迹溅满她手上的信纸。众人大惊失色,王纲反应快,连声呼道:“太医、太医!”
在外值守的太医一听传唤,忙提着药箱进来。太医在众人的注视下,细细诊脉,半响他方收了线道:“娘娘心中积郁,如今将胸中的恶血吐出,此乃大吉之兆,日后只需慢慢调养,身子便会大好。”
慧如听罢喜极而泣,余人亦欣喜不已,连谢过太医,随其开方抓药。至徬晚,果如太医所言,沐霖悠然转醒,守在床边的慧如、清茗大喜,连小心端来药,哄着她道:“娘娘,您身子还虚,让奴婢伺候您把这药喝了。”
原以为沐霖还会抗拒,不料她顺从地点了点头,由着清茗扶她坐起来喝药。待一碗药下去,沐霖又平静道:“我想吃饭。”
二人均是喜出望外,慧如高兴地语无伦次,“我、我……去传饭!”
待将饭菜摆好,沐霖便强撑着起身,在清茗的服侍下简单梳洗了一番,才坐于桌前用膳。饭毕,沐霖走到妆台前,吩咐道:“为我梳妆。”
天色都晚了,还梳妆做什么?慧如、清茗虽有万千疑问,也不敢再多言,清茗拿起梳子,仔细为沐霖梳了发髻,戴上金钗发饰,又在她苍白的脸上点了些许胭脂,气色总算好看了一些。慧如捧来衣物,为沐霖重新更衣,待收拾妥当,沐霖才开口道:“去观德殿。”
二人听罢,疑惑这才解了,原是去敬妃的停灵之地拜祭。王纲在前引路,主仆几人赶在天黑之前,来到离紫禁城咫尺之地的景山观德殿。沐霖停在殿外,看着漫天缟素丧幡,微微愣神,过了一会儿才踏入殿内。大殿正中放着棺椁,正前方摆了香案供桌,案前跪着两个守灵的太监,他们心不在焉地跪在蒲团上摆头瞌睡,似乎没有料到会有人来祭拜。
沐霖置若罔闻地越过这两个不称职的内侍,她静静看着牌位上的“大明故敬妃傅氏之灵位”出神,似乎没有要去上香拜祭的迹象,这让跟在她身后的王纲、慧如十分不解。跪在地上瞌睡的一个内侍听到脚步声,微微惊醒,待眯着眼看到沐霖落在地上的影子,以为是敬妃的鬼魂,吓得他惊叫道:“啊,鬼啊,鬼啊!”话音未落地就往外跑,另外一个内侍也被惊醒,见前一个喊着鬼跑路,他亦吓得屁滚料流,跟着跑了出去。
这场闹剧过后,沐霖平静地对王纲、慧如吩咐道:“你们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王纲虽不放心,也不敢违逆,二人均退了出去。待无人后,沐霖才缓缓走到棺椁前,扶着傅衣翎的灵柩,用力推开棺椁,看着傅衣翎已经发青的面容,喃喃道:“我会听你的话,好好活下去的。”
说罢沐霖就将头枕在棺木上,靠了半晌,她才起身,缓缓走到供桌前拿起蜡烛,来到大殿内的烛台架前,一根一根地点着蜡烛,待千百只蜡烛一一点燃,原本昏暗的大殿变得敞亮起来。沐霖点完最后一只蜡烛,便回到灵柩前,目光眷念地伸手抚了抚傅衣翎冰冷的脸颊,然后举手将蜡烛扔到棺椁旁的帐幔丧幡上。灵堂内均是帐幔纸幡纸钱,十分易燃,不过一瞬,火势便迅速蔓延,将整个大殿点燃,沐霖置身火海,却仍看着棺椁内面容如生的傅衣翎一动不动。
候在殿外的王纲、慧如,过了许久都不见沐霖出来,本等得有些着急,忽见殿内浓烟四起,他心下一惊,大呼不好,连走带跑地喊道:“走水了,快来人,走水了!”
王纲欲推开殿门,却发现殿门已关,他拼尽全力也推不动。慧如跟着跑来,也帮忙撞着殿门,可这楠木铸造的大门岂是轻易能破开的?王纲心急不已,对慧如喊道:“快去喊人,喊人!”
慧如慌忙大喊道:“快来人!走水了,走水了!”
值守的太监听到动静,慌忙出来,抬眼就见观德殿火光冲天,吓得他赶紧对手下的内侍吩咐道:“快去救火!”内侍们纷纷提桶而来,从大铁缸里舀水扑火,然而观德殿值守的人太少,到底是杯水车薪。
乾清宫內,皇帝坐在榻上思绪飘乱,手里捧着的折子一动不动,这显然不符合她一向勤政的风格,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皇帝在想上午那番激将是不是有些狠了,她的霖儿会吃饭吗,不吃的话她又该拿她怎么办呐!皇帝左思右想,甚至有些后悔当时不该出此下策,可她又能怎么办啊?她若一心求死,又怎么会听自己的好言软语呢?皇帝这番狠话,一是为激将,二也是真的愤怒伤心了,她爱的人怎么能轻易为了旁人的死活就抛弃她呢,她如何忍心让自己独活!那个死去的傅衣翎才是她真正爱着的人吧。
皇帝想到此处,一时心痛难忍,她已经不去追究这些过往了,为什么她的心仍然不在自己这里。正在思绪纷扰之时,张彬有些慌乱地进来道:“主子,观德殿走水了!”
皇帝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张彬又急道:“昭妃娘娘还在观德殿里!”
皇帝脸色煞白,惊得手里的折子都掉落下来,她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张彬为难地开口,“娘娘方去观德殿拜祭,至今未寻到人。”
皇帝慌乱地起身,步履有些趔趄地往外走,对值守在殿外的杨子隆嘶吼道:“牵马来!”
皇帝的御马不在近处,锦衣卫侍从一时寻不得,就将马车上的马牵来。皇帝根本顾不得这些,立即翻身上马,张彬奔来,见到此番景象,心中一急,拦住皇帝的去路,苦劝道:“皇上,禁中不可驰马呀!”
皇帝怒视张彬,“老奴休要拦朕!”
张彬手执马辔,不肯让路,“皇上今日这么做了,明日台谏的折子就会毁了您的一世英明!”
皇帝暴怒不已,“朕宁不要虚名,也不可失所爱!”言罢,就对锦衣卫斥道:“把他给朕拖走!”待拖走张彬,皇帝便扬鞭而去,穿过内宫,驰马直出玄武门,奔景山宫门。
及至观德殿,入目便是一片火海,皇帝慌忙下马,抓住领头的太监急问道:“昭妃呢,找到了没有!”
领头太监吓得双腿发软,口吃道:“还……还……没。”话音未落,皇帝就失魂落魄地推开他,俄尔才缓过神来,对锦衣卫道:“你们速去救火!”
杨子隆得令,率锦衣卫去扑火,可那熊熊大火已经烧到屋脊,里头就算有人也绝无生还的可能。皇帝绝望地看着大火,穿过来回奔跑救火的人群,直愣愣地往前走。杨子隆回首就见皇帝往观德殿走,他惊吓不已,连上前拦住皇帝,“皇上,这里危险,您快站远些!”
皇帝挣脱杨子隆,愣愣道:“不,朕要去找她,去找她!”
眼看大殿就要塌了,杨子隆哪里敢冒这个险,他忙跪下抱住皇帝的腿,谏道:“皇上,观德殿的火已经止不住了,咱们能做到的就是防止火势蔓延,里面若是有人的话,只怕也保不住了。”
皇帝怎能接受这样的话,她怒推杨子隆,嘶吼道:“朕说过,她的命是朕的,她左右不了,你更不能!”
杨子隆死死抱住皇帝的腿,泣谏道:“昭妃若遇不测,臣宁请死,只求皇上退后,保重自己的安危!”
杨子隆死活不让,皇帝欲进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观德殿轰然崩塌,那一刻,时间好似静止一般,周围的喧闹、杨子隆的劝谏,皇帝通通听不见,她的心变得空空如也。可这时,皇帝忽见眼前有一女子走来,那人眉目如画、清婉动人,隐约在烟火中,有些看不真切,若凭感觉,此人定是她的霖儿。待那人走近来,皇帝仔细看了看,果然是她的霖儿,皇帝好似坠入梦中,有些惊喜,又有些恍惚。
只听到四下侍从惊喜地喊道:“找到昭妃娘娘了!”皇帝这才如梦初醒,待定睛一看,果是沐霖,皇帝喜极而泣,慌忙上前,顿抛过去所有恩怨,将她紧紧抱住,惊喜中带着慌乱道:“还好,还好!”
注释:
服丧的最高礼节便是斩衰,其次为齐衰,具体内涵诸位可自行百度,在此不赘言。我需解释的是,母丧等级的演变。在唐以前,受宗法制影响,父亲为一家之主,地位大于母亲,故只有父丧行斩衰三年,母丧只能行低一等的齐衰,服丧一年。武则天当皇后期间,着力提高母亲的地位,便改革丧期制度,规定母亲去世,子女也应服孝三年,与父亲同等,但当时遇到一定的阻力,母亲的三年之丧用的是齐衰,而非斩衰(二者丧服不同),比起父亲还是要低一点。但此举还是极大的提高了母亲在丧礼中的地位。父亲与母亲的丧礼真正达到完全平等的时候,是在明朝,朱元璋因为个人感情问题,认为母丧应与父丧地位同等,故改母丧为斩衰三年。此法为后世沿用。
人物解读:
之前在构思傅衣翎这封遗书时,大半夜的,弄得我泪湿沾襟,为她的聪慧早逝而哭,为她的志向不得展而悲,为她的才情志趣而惜。然,如今动笔起来,反而内心平静,唯信中一句“悲欣交集,唯欠一死”便足以表明其心迹。傅家给她带来了权利富贵,却让她一生活在牢笼中,不断被命运推着走,所以傅家的覆灭,让她既“悲”又“欣”,悲的是曾经的家族荣耀幻为泡影,父母亲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欣的是她终于解脱了家族的束缚,再也不用考虑为旁人而活,可以痛痛快快地选择死亡。
以傅衣翎的聪慧,她早就料到了自己今日的结局。在第二部第六十回时,沐霖去看她,问她读什么书,当时她就答道《霍皇后传》,其实这已经预示了她的结局,这一点她自己是很清楚的。本来她已经安然等着这一天,转折在于颐清园政变,傅后将皇帝囚禁,加上皇帝的意外“死亡”,最高权利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让她重新生出了反抗命运的勇气。所以傅衣翎明知前路艰险,还是选择扶元淙登基,问鼎最高权利。这一点上,傅衣翎与皇帝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相似在于二人均想通过夺取权利来掌控个人的命运,不同在于,皇帝对权利拥有天然的渴求,她有着君临天下的雄心壮志,而傅衣翎没有。如果让傅衣翎选择,她是丝毫不愿生于傅家,不愿卷入权利之争的,所以,她才对志在江湖的沐霖惺惺相惜,在宫中多方保护沐霖,只为存其真。
扶立元淙失败,打破了傅衣翎掌控命运的美好愿望,对她个人来说,虽然成败不足念,但她感到对不起无辜的傅云翎和元淙,便决定用自己最后的一死,换取皇帝对元淙的怜悯,为他们赢得生机。其实,从根本上来讲,元淙的事也怪不到傅衣翎身上,夺子的事是傅后决定的,登基的事,就算她不同意,傅友德也会推着她走。但善良的她,还是将这些过错都拦在自己头上,希望恩怨就此了结。最后,正如皇帝担忧的那样,傅衣翎完全也可以跟皇帝一样卧薪尝胆,蛰伏起来,等待时机反扑。但是她不是皇帝,她已经厌倦了这种无止休的斗争,宁愿选择去死,也不愿再拖累他人。
她留遗书给沐霖,一是希望她不要为自己的死伤心,二是托付后事,但最主要的还是她明白只有沐霖才最懂她的心意。故遗书后面她先对以俗事连累沐霖表示抱歉,希望她不要怪自己,后来却又补上一句“我定知汝必不怪我也”。我想落笔时,傅衣翎一定是含着笑的。若要了解傅衣翎临死时的心境,读者可以多看几遍这封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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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第七回 闻难讯昭妃叩宫门 焚灵堂帝妃泣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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