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番外3 玉溪顾北亭篇

罗知民将自己在晋阳多年所见的弊政一一写了下来,所谓官僚**、豪霸横行、苛捐杂税,顾北亭从文章里也能看到罗知民的忧时之心,又再次召见了他,与他详谈了许多山西的具体情况,弊政的根本不外乎官场里的人事。而要想在此做一番事,必须有一套自己的班底,顾北亭有意培植亲信,文的便是罗知民,武的则还需慢慢选人,人事方面既急不得,公务却不可不办。在贴出告示,换取民心之后,顾北亭便忙得不可开交,一方面她急需办几个漂亮的案子,整肃官场风气、惩办地方恶霸,另一方面她也不能忘此番来山西的最终目的,那便是改革田制、督办税粮,故而山西各府州县的黄册、田册以及钱粮册都需一一整理。如此以来,顾北亭可谓忙得不可开交,巡抚衙门的灯时常到半夜才熄,三顺没事的时候也会在一旁守着。今日眼见已经到了三更天,三顺困得直点头,差点栽倒在地,这么一栽倒是把瞌睡闹走了,他揉了揉眼睛,抬眼看了看还在提笔写字的顾北亭道:“爷,时辰不早了,您别熬坏了身子。”

顾北亭头也不抬,“快了,你若是困了,就先去睡。”

三顺自不会先走,只能继续等着,不过,顾北亭这句快了也不是敷衍他,不过半刻钟,顾北亭便收拾好文书、笔墨。她站起身来,摇了摇昏沉的脑袋,问道:“齐姑娘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三顺有些不好意思,都快一个月了,他仍没什么线索,只能如实道:“我查了关防、旅店以及房屋买卖、租赁名册,但关防的记录不全,旅店的时日过久,也只能查到近半年的,如果齐姑娘还在晋阳的话理应买卖或租赁住所,可我也没在名册上查到齐姑娘的名字。”

顾北亭听罢,难掩失望,她只不过是猜测,并拿不准玉溪到底会去哪里,见三顺这么说,找到玉溪的希望似乎变得渺茫起来。三顺却又道:“不过爷也别着急,虽说买卖房屋必定会在官府留下底子,但租赁却不一定,有些房主为了省钱省事,出租时不来官府登记,故而这部分的租客不易被查到。”

顾北亭心里的希望又被燃起,“也就是说,可能查漏了。”

三顺点点头,又为难道:“未经登记的租户必然不少,但比较难查,我们才来晋阳,对此地也不熟悉,要不爷以官府的名义,撤底清查行市,勒令房主上报登记?”

顾北亭沉吟片刻,终是摇头道:“寻人本属私事,不好挪用官府之力;再说我初治此地,本有与民更始之意,才过几天,便大张旗鼓地清查市场,扰民不说,胥吏必定会趁机敲诈商户,实在不妥。”

三顺可不懂这些深沉的道理,他道:“若不借用官府的力量,这样找起来犹如大海捞针,怕是有些难办。”

顾北亭思量再三,还是妥协道:“试试从行会入手,问问庄宅行的行头,要是还没有消息,我再想办法。”

三顺只得应下来,既然是未在官府下登记,行头那边也无确切的消息,三顺只能根据行头提供的出租人,将近一年来有过出租房屋的人家一户一户进行排查,一连几日,还是毫无进展。然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竟全不费功夫,上次在衣店为顾北亭定做的衣服,有些不合适,三顺便让春儿拿去改,春儿择日便来到这家衣店,与店里的伙计比划着需要修改的地方,可伙计哪里懂她的意思,反复问了好多次,春儿也只能不停地比划。可就在这嘈杂中,春儿好似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不禁转过身来,正见柜台前有个浅衣女子正笑语嫣然地与掌柜告别,看那侧脸,竟是与玉溪神似。眼看着那女子要走,春儿也不顾得那伙计,连起身追去,奈何追至店门口,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哪里还有玉溪的半点影子。

春儿只得又慌忙折回,指了指门外对掌柜比划着,掌柜看了看方走出去的一个妇人,不明所以道:“您认识那位黄夫人?”

春儿急得直摇头,试着比划玉溪的身高,可店里来来回回的人也不少,掌柜实在不知春儿要找哪位,春儿急得冒汗,幸亏她看到玉溪腰间别了一方帕子,又看店内摆着一些要卖的帕子,便指了指这些精美的绣帕,再比划着玉溪的身高。李东这才恍然大悟,“您找齐姑娘啊?”

春儿连忙点头,一脸打听的模样看着李东,比划着要找她的意思,李东见春儿也不是坏人,想着玉溪总是一人,这位莫不是她的朋友?便道:“这位齐姑娘常来我店里送货,不过,我也不知她具体住在哪儿,您要是找她,三日后,莫约也是这个时辰再来,或许能碰到。”

春儿听罢,一时喜不自禁,连谢过掌柜,再匆忙跟伙计交代了改衣服的事儿,便急忙回了巡抚衙门,将这里的情况告知顾北亭。顾北亭原本在看近日收到的状纸,见春儿来了后,起初以为她是来上茶的,再见她两手空空、一脸急切,似乎有话要说,她这才放下笔,对春儿道:“是不是三顺又欺负你了?”

春儿连忙摇头,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十分着急的样子,顾北亭不得要领,只得拿来纸笔,对春儿道:“你写下来,或者画出来。”

春儿原本不识字,后来在顾北亭的教导下,学了些,不过会的也不是很多,只见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上一个“月”字,顾北亭看罢,还是不明所以,片刻才反应过来,喜出望外道:“你是说新月?你见到新月了?”

春儿连连点头,又在纸上画了一间房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接着写着一个“李”字,顾北亭瞬间明白了,“你们是在李家衣铺遇到的?”春儿笑着点点头,顾北亭一时高兴地手足无措,缓过神来便连要出门去,“我现在就去找她!”不过才走了两步就被春儿拦了下来,只见她竖起三根手指,顾北亭稍稍冷静了一点,问道:“你是说三日后再去找她?”春儿再次点点头,顾北亭只能止住步子,按耐住心里的冲动。

这日,玉溪照旧提着布包前往李家衣铺,将绣好的绢帕交给掌柜李东,李东依旧笑眯眯地接过布包,一边清点着货,一边赞道:“齐姑娘绣的帕子,不仅阵法精致,许多花样竟是我们没见过的,每次一送来,没几天就销完了,好多夫人、小姐还想请你绣衣服呢,姑娘当真不愿多挣点?”

李东是个活络脾气,每次来都是说个不停,想撺掇玉溪多做点活儿,次数多了,玉溪也不好直接驳他的面子,只笑着道:“多谢李掌柜的好意,我只是补贴点家用,倒没想挣多少钱,若铺子里实在忙不过来,我再帮衬不迟。”

李东见玉溪松了口,高兴地不得了,连道:“得嘞,那我就先谢过姑娘了!”言罢,就将点好的铜钱递与玉溪,眼见有人进来,李东来不及与玉溪告别,便又忙着招呼道:“这位爷,您是要看点什么?小店布匹、衣帽、腰带、香囊,一应俱全!”

李东热情地对着身后的男子打广告,玉溪未免笑笑,便欲转身离去,可就在转身见到来人的那一刻,她的笑容逐渐凝固,一时呆楞不语,竟不知如何反应。顾北亭却痴缠地望着对方,似嗔似怨道:“新月,你让我找得好苦……”

玉溪回过神来,略显冷淡地道:“这位爷,你认错人了。”言罢,便是错身离去,顾北亭也是愣了片刻,才连忙追了出去,在她身后喊道:“你姓齐,名新月,年二十八,生辰八月初九,祖籍苏州,幼时长于朔州、晋阳,此番来晋阳定是为寻亲,你的一点一滴我都记在心,如何会认错人!”

玉溪停下步子,眼里有几分湿润,待转过身时又恢复如常,淡淡道:“顾大人,你确实说得一分不差,但我自离京之日,便斩断一切前缘,往日的仇也罢,恩也罢,都与我再无瓜葛,还请顾大人日后不要再打扰我。”

这般绝情的话,要是往日顾北亭必定是受不住的落荒而逃,然而,经历过失去痛苦的她,早已下定了死皮赖脸的决心,竟还笑道:“断了好,过去的恩怨确实该断了,那么,齐姑娘与我也应重新认识一下。”言罢,便是拱手一拜,“在下顾北亭,字子川,北海人,年三十一,康嘉九年进士及第,家有宅院一处,薄田五亩,最重要的是尚无婚配……”

顾北亭的这番求娶之辞惹得街边之人纷纷侧目,连李东也从店里跑出来看热闹,玉溪颇为错愕,又很难为情,李东却不闲事大,一本正经地琢磨道:“进士及第的话,前程倒是不错,只是拢共才五亩地,家底穷了点,想必是出身寒门,嫁过去上要侍候公婆,下要操持家事,怕是会受苦。”

玉溪总是孤身一人,李东往日也生过为她说亲的心思,却总是被拒绝,如今见有人求娶玉溪,自然是问得认真。玉溪这边哭笑不得,顾北亭却仔细盘算起来道:“不会,顾某虽无本事,但每月食俸禄若干,可雇奴仆二三,必不至于烦累夫人。”

李东见顾北亭衣着朴素,原以为她只是空有功名,未得实缺,既然是官身,就算现在穷点,日后也必定是前途无量,他热心快肠地殷勤道:“那嫁得,嫁得!”

玉溪见二人一唱一和,甚是无奈,而路人亦纷纷笑着起哄道:“这位姑娘还等什么,这么好的姻缘,快答应她!答应她!”玉溪羞恼不已,又不便当众给人难看,只得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顾北亭也没想到惹得路人注目,见玉溪转身要走,心里直打,亦赶紧跟了上来。待行至人少的民居巷子,顾北亭连致歉道:“新月,方才是我唐突了,但我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玉溪微微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几日不见,顾大人的脸皮着实厚了不少。”

顾北亭不由得苦笑,“我以前就是皮太薄,任你一次次推开我,这一次,我必将自己心里的想法一一说与你听……”不知不觉,已走到住所的院门前,玉溪看着微微喘着气的顾北亭叹了一口气,还是打开院门引她入了内。顾北亭一喜,随着玉溪进了小院,院子不大,就两间土屋,一间灶房、一间正房,玉溪拿出钥匙开了房门,就领着顾北亭入内,并示意她在炕上坐。顾北亭略显不安地坐下,看着玉溪就着壶里的水给她倒了一杯凉茶,便也坐下,对上顾北亭的眼睛道:“说吧。”

顾北亭一愣,有些怯怯道:“说、说什么……”

“你不是说,要把自己的想法都说给我听?”

顾北亭这才反应过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又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方徐徐道:“新月,我想娶你!不是凑合过日子,也不是为了掩盖身份,以前我不懂爱一个人的滋味,才会糊里糊涂地拿这些做借口,自从你这一走,我方恍然大悟,原来喜欢看你笑,忍不住对你好,不是出于欣赏、也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对你的爱,这大半年来,相思无时无刻在侵蚀、折磨我的心,我知道这种想法有悖人伦,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想和你一同读书、一同下棋、一同起居,做一切能做的事,我无时无刻不憧憬着与你在一起的生活,想要融入你的生命里,哪怕今后让我承担千夫所指的后果,我也不能不寻我所爱,若没有你,我的世界将不再鲜活,也不再完整。”顾北亭忍住哽咽,认真道:“新月,嫁给我吧。”

顾北亭将所有的矜持都一股脑儿抛了,把自己掰开,**裸地呈现在玉溪面前,这样的直白,也是这样的真诚,要说不动容那也是假的,玉溪缓了缓湿润的眼眶,哑声道:“我何德何能,能得顾大人如此青睐。”看着顾北亭渴求的眼神,玉溪纵有千般不忍,也不能有丝毫欺瞒,“大人既赤诚之心待我,我又岂非不识好歹之人。大人可知,当初我为何会满身是伤的被逐出宫?”

当日顾北亭问过,玉溪不肯言,她也怕触其伤心,不敢再问。如今玉溪徐徐道来,“戊辰政变你应该听说过……在那场变故里,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我与妹妹因得某个王爷的庇护而躲过一劫,不久,那位王爷便将年仅九岁的我送进宫,让我接近太后,寻找报仇血恨的机会,然而报仇哪有这么容易,我不过是个粗使丫头,挨打受骂不过家常便饭,连太后的面儿都见不着,直到一个大雪的日子,我因犯了错,被顶着水盆罚跪在宫门外,这样过了一夜,差点没冻死,是皇上救了我,我这才捡回一条命,自此以后,我也因祸得福,得以随身伺候皇上。在皇上身边的那段日子,我时不时为王爷传递消息,并伺机着报仇,为此不惜挑拨皇上与太后的关系,将皇上作为报复太后的工具,事情也朝着我的预期发展,皇上和太后最终水火不容,血溅颐清园,不过,我算漏了那位对我恩重如山的王爷只不过把我当作谋权篡位的棋子,我最终借皇上之手,杀掉了王爷,也一一除掉了当年戊辰政变的谋划者,最后还以皇上的名义毒杀太后……”

玉溪平铺直叙的讲完,顾北亭从心疼,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她猜到了玉溪的身世,也知晓了那位王爷就是叛乱的秦王,但她仍无法将玉溪口中那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复仇者与眼前这样一个姿容秀美、落落大方的女子联系在一起。相比于顾北亭的震惊,玉溪却依然平静,“我说这些,既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有多可怕,也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我只是想说,我这半辈子都活在仇恨、血腥与算计中,我从未爱过人,也不懂什么是爱,就算答应和你在一起,也不能给你带来幸福。”玉溪顿了顿,看向仍未缓过神来的顾北亭,徐徐道:“你,明白吗?”

顾北亭一时五味杂陈,竟不知如何是好,玉溪见状,脸上闪过一瞬的失望,却又很快笑了笑,起身送客道:“顾大人,请回吧。”

顾北亭却坐着一动不动,似乎还未从方才的震惊走出来,玉溪也不急,立在一旁耐心等着送客。半响,顾北亭突然站起来,看着玉溪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口中的那个心机深沉、手段残忍的女人,到底是真的你,还是为了吓唬我而假意捏造的,我只知道我所认识的新月姑娘,是一个知书达理、足智多谋、有情有义的奇女子,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自己的心……”这下轮到玉溪愣住了,只听顾北亭接着道:“你说你从未爱人,也不懂爱,那么,以后便由我来爱你,也由我教你如何爱人。”

顾北亭的话似乎染上一种魔力,让玉溪平静无波的心泛起一点点涟漪,她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本能的压下这一丝异样,摇头道:“这对你而言不公平。”

顾北亭却笑道:“在感情里,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只有情愿不情愿。”

玉溪不以为然,她也无法理解这种无私,“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更改我不爱你的事实,我从愿欠别人什么,在经历这些生生死死后,我也不会再屈就自己。”

顾北亭听了这番话难掩失落,但她更笃定,自己喜欢这样敢爱敢恨的女子,她不扭捏、不造作,不卑也不抗,对于自己的表白,她既无得意、轻视,也未因感动而屈就,而是认认真真地说出自己的感受,这既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顾北亭的尊重。顾北亭平复了低落的情绪,又充满昂然斗志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却不信你不会爱上我。”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玉溪揶揄的目光下,顾北亭硬着头皮道:“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玉溪饶有兴趣,“请讲。”

“半年之内,我会让你爱上我。如若做到了,你便等着我迎你进门,做我顾某人的夫人,死生不离,如若做不到,我便消失在你眼前,再不打扰。”

玉溪沉吟片刻,既为了让顾北亭死心,也为了让自己了无遗憾,她终是松口道:“好。”

玉溪的一声答应,如天降甘露般瞬间令顾北亭焕发光彩,她清洌而又爽快地道:“那就一言为定!”

不虐的剧情写起来真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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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番外3 玉溪顾北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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