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风雪不停,山路都被大雪阻断了,沐霖原意是催着傅衣翎早日回去,恐生事端,奈何天公不作美,她只能听之任之,倒是正遂了傅衣翎的意,她躲在这山里头,乐得清闲。
既然人都留了下来,沐霖也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二人抛去红尘烦恼,赌书消茶、煮酒对弈,日子倒也自在。今日,风雪稍歇,傅衣翎便要拉着沐霖去踏雪,沐霖本是不依,雪深路滑,只怕出什么岔子。奈何傅衣翎正在兴头上,怎么劝都劝不住,对着沐霖又是撒娇又是撒泼,闹得沐霖一点没辙,只好道:“出去也并非不可,但不许走远,只在后山转转就回。”
傅衣翎连连点头,二人换了深靴、棉服,又披上大氅,便往寺院后山走去。待推开后院的大门,只见山峦重叠,玉琢银装,白雪皑皑,好不壮观。不比院子里时有人清扫,门前的雪积了尺深有余,才迈出步子就淹没小腿肚,傅衣翎脚下不稳,差点跌倒,幸亏在旁的沐霖及时扶住她,才免过一难。傅衣翎却趁机拉住沐霖的手再也不松,狡黠一笑,“雪地里牵着手走才稳当。”
真不知此人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沐霖无奈一笑,也由着她。二人一深一浅地走了一阵,欣赏着这山中美景,却见前面十几丈外开着红梅,摇曳生姿,茫茫天地间只此一株,比起院子里种地那些梅花,倒更添了几分遗世独立。傅衣翎想,这副寒风挺立的姿态,真是像极了沐霖。若是初识沐霖的人,多觉得她性情温顺,似空谷幽兰,但傅衣翎却觉得梅的清傲孤寂倒与她更为贴切。
却见沐霖也看着那株红梅,念道:“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
傅衣翎笑了笑,对道:“轻烟小雪孤行路,折滕梅花寄一枝。”
沐霖一愣,却见傅衣翎已迈出了几步,她知拦不住傅衣翎,又怕雪深路险,便拉住傅衣翎道:“我们一起。”
傅衣翎笑道:“既然是折梅赠你,怎还须你动手?你就安心在这等着我。”
沐霖还放心不下,傅衣翎无奈道:“这几日特意遣走了莲心、梅蕊那几个,怎么到头来你比她们还唠叨,也就几步的路,莫要担心。”
沐霖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放开她,却还不忘叮嘱道:“那你小心点。”
傅衣翎笑着点点头,便转身朝着那株梅树走去,路程确实不算远,只是雪深,走起来有些吃力,用了半刻钟才到地儿。傅衣翎打量一番,寻一株好梅,见右侧枝桠疏密得当,梅花也正含苞待放,若折下放入室内,不过寻日便可□□。她心下一喜,举手欲折,奈何位置略高,她踩上旁边的石头,踮起脚才折下枝桠,来不及高兴,脚下一崴,傅衣翎惊呼一声,跌落下来。
沐霖见此变故,心口一滞,吓得忙跑过来。偏偏不巧,这梅树正长在断崖旁,只因大雪掩盖了路面,二人并未注意到,如今傅衣翎正倒在断崖旁的灌木中,雪质松软,承受不住重力,正摇摇欲坠。
傅衣翎见沐霖不顾一切地跑来,忙道:“别过来,危险!”
话音方落,那灌木嘎吱一响,傅衣翎眼见就要坠落崖下,沐霖心一慌,竟不顾一切地跟着跳下来,抓住傅衣翎的衣角。傅衣翎又急又怒,欲要推开沐霖,奈何沐霖死死抓着不松手,刹那间,二人均跌落断崖。
下落时,傅衣翎忽然调转姿势,将护着她的沐霖揽入怀里,一时间,重量全压在傅衣翎身上,落地的那一刻震得她心口发疼。因地势陡峭,二人又顺着斜坡滚了好远,直到撞上一颗松树才停了下来。傅衣翎被摔得五脏六腑俱损,闷哼一声,强忍着口里的血腥,抱着沐霖,见她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握紧手里的梅花,虚弱一笑,“等它开了,一定很好看,像你一样……”
说完便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她手中的梅花在滚落时早被碾地七零八落,无力地躺在雪地里,还沾染了几点血迹。沐霖看着散落在地的梅花,垂泪不已,半抱着傅衣翎,察觉到她背上湿漉漉的,低眼一看,原是后背被荆棘划伤了口子,血流不止。沐霖更是心慌意乱,六神无主,拍了拍她的脸,颤声唤道:“衣翎,衣翎……”
傅衣翎哪还有半点反应,沐霖跪坐在旁,又慌忙把自己身上的衣角撕下来,边为她包扎伤口,边断断续续地哭道:“衣翎,你醒来,不许睡,也不准丢下我……”
包扎好了伤口,人却还是未醒,沐霖把了脉,幸好断崖并不深,积雪深厚,摔下来虽受了重伤,却未伤及心肺。只是如今天寒地冻,才不过几刻钟,傅衣翎已冻得脸色发白。沐霖心知耽搁不得,止了眼泪,连把身上地氅衣解下,系在傅衣翎身上,又蹲下身子背起她。才迈开步子,右腿却一阵抽痛,沐霖一看,她的右小腿也被划伤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咬牙背着傅衣翎。
这里山路崎岖,虽说是从寺庙的后山上坠落下来的,要想返回,却是十分艰难,必须绕过几个山头,才能回到寺里。沐霖背着傅衣翎,一瘸一拐地走在荆棘遍地的雪地里,不过一个时辰,她便累得气喘吁吁,右腿也愈发地疼起来。
这时,傅衣翎却在背后打了个寒颤,喃喃道:“冷……”
沐霖忙停下步子,回头见她额头上虚汗连连,浑身发冷,如今天色又渐暗,等入夜了,恐怕会更冷,到时候别说回去了,恐怕在半路上就会被冻死。沐霖小心将傅衣翎放下来,靠在树上,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套在她身上。然后把贴身带的丝帕系在树上,留下记号,只盼着有人能找来。
忙完这些,沐霖刚蹲下身子背起傅衣翎,右腿疼得她忍不住一颤,幸亏及时靠住身旁的大树,不然两人恐怕就得又摔一次。待稳住了身子,沐霖迈开步子,走了一阵,老天又飘起了雪,前方路愈发得看不清晰,而身后的傅衣翎冻得脸色由白转红。沐霖的体力也有些不支,步子愈发的沉重起来,在上坡时,脚下踩空,连带着傅衣翎,两人又跌落在雪地里,傅衣翎疼得闷哼一声。
吓得沐霖连忙爬起来,抱着她,满脸泪痕地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摔疼了?”
傅衣翎哪有听得到。沐霖眼见着天又暗了几分,又下着大雪,内心有些绝望,再看傅衣翎冻得瑟瑟发抖,发着高烧,又抖擞精神,背起她,爬起来继续走。
走了一阵子,沐霖已经精疲力竭,却见前方不远处有个避风的山洞,她心中一喜,忙加快了脚程,终于赶在天黑前,找到了容身的地方。
这山洞虽可避风雪,可洞顶和地上的低洼处都结着冰,甚至比外头还冷,冻得沐霖浑身发抖。她连忙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将一件氅衣铺在地上,让傅衣翎躺了下来,又把她手里死拽着的梅花抽了出来。一离了沐霖,傅衣翎便又唤着冷,浑身抖得厉害。
沐霖身上穿得少,也冻得不轻,双手通红,根本不敢碰傅衣翎,怕把冷气传给她。着急得打量了一番洞穴,见有些干草,沐霖大喜,冒着风雪,出去拾了些柴火进来,一双冻僵的手颤抖着打石头,折腾了好久,才将火点燃。
傅衣翎冻伤得厉害,不能直接烤火,不然会要了命,沐霖只能快速将自己的身子烤热乎了。然后跑过去,将傅衣翎的衣服解开,自己也把衣服脱了,盖在身上,侧身抱着她,将身上的热气渡给对方。
初靠近傅衣翎,只觉得一股寒气逼来,沐霖的身子被冻得一个激灵,而浑身颤抖的傅衣翎,感受到温热柔软的身子,便死死抱着对方,依偎在沐霖怀里。
(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自由民和奴隶、贵族和平民、领主和农奴、行会师傅和帮工,一句话,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始终处于相互对立的地位,进行不断的、有时隐蔽有时公开的斗争,而每一次斗争的结局是整个社会受到革命改造或者斗争的各阶级同归于尽。在过去的各个历史时代,我们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社会完全划分为各个不同的等级,看到社会地位分成的多种多样的层次。在古罗马,有贵族、骑士、平民、奴隶,在中世纪,有封建主、臣仆、行会师傅、帮工、农奴,而且几乎在每一个阶级内部又有一些特殊的阶层)
傅衣翎昏昏沉沉得厉害,只觉得全身忽冷忽热,一会儿入坠冰窖,一会儿又燥热不堪,如腾云驾雾,又似做了个春梦,梦见与沐霖相依相偎,梦见她湿漉漉的双眼,娇嫩的红唇,摇曳的身姿,光滑细腻的后背,还是含苞待放、欲说还休的酥乳......所谓:
仙子娇娆骨肉均,芳心共醉碧罗茵。
情深既肇桃源会,妙蹙西施柳叶颦。
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
分明汝我难分辨,天赐人间吻合人。
傅衣翎醒来时,已经天色大白,她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打量一眼不见沐霖的身影,却发觉自个儿只穿着亵衣睡在山洞,而身旁还有未烧尽的火堆。她忽想起昨晚的那个春梦,难不成是真的,她要了沐霖的身子,沐霖一气之下就扔下她走了?
傅衣翎暗自揣度着,心里正七上八下,这时,却见沐霖正从外进来,不温不火地道:“你醒了?”
傅衣翎一时不敢看她,支支吾吾地开口道:“你昨晚没事儿吧……”
那嗓子嘶哑得厉害,沐霖见状,用双手接了点洞顶融化的冰水,捧过来递给傅衣翎。傅衣翎忐忑地喝着水,润了润嗓子,沐霖隐去心里的异样,幽幽道:“当然有事。”
吓得傅衣翎连咳嗽了几声,难不成自己真对她做了什么不该的事?傅衣翎一时又喜又忧,却听沐霖接着道:“你昨晚昏迷不醒,先是浑身发冷,后半夜又高烧不退,不停地说着胡话,为了照顾你,折腾得我半宿未眠。”
一听没出什么事,傅衣翎又隐隐有些失望,强打起精神笑道:“那我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当然。”沐霖一脸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一会儿哭爹,一会儿喊娘的,可不羞煞人也。”
傅衣翎半信半疑,哭笑不得,估摸着昨日丑态毕露,她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沐霖又为傅衣翎清理了背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待她穿戴整齐,又道:“天儿已经放晴了,外头也暖和了,积雪融了许多,我们赶快走吧。”
傅衣翎点点头,二人一起出了山洞,才走了几步,傅衣翎便发觉沐霖跛着脚,她连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昨日坠崖时,腿被撞骨折了,没来得及处理,又背着傅衣翎走了十几里山路,以致伤口发炎。沐霖强忍住痛意,笑道:“没事,只不过受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傅衣翎不信,蹲下身子,撩起沐霖的襦裙,却见她的腿肿得厉害,裤子上还沾着血迹,她正要挽起裤腿,沐霖却缩了腿,不让她看。傅衣翎强忍着怒火,按住她,撩起裤腿,见她的小腿肿得快比大腿还粗,伤口也在腐烂发炎。傅衣翎一时气得大骂道:“亏你还是大夫,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走路吗,你这条腿是不是不想要了?”
“昨天已经包扎过了,待回去修养一阵就会好的,不用担心。”沐霖拉着傅衣翎,“我们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傅衣翎却忽然蹲下/身子,背起沐霖就走,沐霖忙道:“不行,快放我下来,你背上有伤,不能压着。”
傅衣翎却愈发得抱紧了背上的人,说道:“你要是不想压着我的伤口,就不要乱动!”
沐霖微微叹息,也不敢再乱动了。待走了一阵,傅衣翎便有些体力不支,毕竟二人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进食,身体虚得很。沐霖要下来自己走,傅衣翎却死活不依,闹得沐霖哭笑不得,说道:“好歹我们停下来歇一会儿。”
傅衣翎这才气喘吁吁地放下沐霖,歇了一阵,等缓过劲儿来才出发。
走了没多久,却隐隐听见有人的叫喊声,沐霖回首一看,见身后不远处有几个男子,细看一眼,带头的竟是傅衣翎的侍从赵伦,她不免一喜,说道:“衣翎,赵大人找来了。”
赵伦见到傅衣翎,忙带人跑过来,跪地请罪,“属下救驾来迟,望主子责罚。”
傅衣翎疲惫不堪,放下沐霖,罢罢手道:“回去再说。”
赵伦带了御寒的衣物,还有担架,将受伤的沐霖抬上担架,二人这才算得救了。
待回到云居寺,梅蕊和兰沁心急如焚地守在外头,看到傅衣翎平安归来,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下。兰沁眼眶还红通通的,一见和沐霖站在一起的傅衣翎满身污渍、衣裳不整,更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心里对沐霖有怨,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哭道:“主子可不能再撇下咱们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奴婢怎么向老太太、老爷交待。”
傅衣翎笑道:“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梅蕊性子沉稳些,对兰沁嗔道:“你再哭下去,还怎么伺候主子沐浴更衣。”
兰沁这才止了泪,慌忙去备水,而梅蕊则要伺候傅衣翎进屋,傅衣翎却一路扶着沐霖,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沐霖可无福消受,她无奈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快收拾一下,不用管我。”
傅衣翎知道沐霖的顾虑,便也没再坚持,吩咐梅蕊好好照顾沐霖,便回了自己屋里。
待梅蕊备好干净的衣物和热水,便要进来伺候沐霖沐浴,沐霖却是不依,连笑说不习惯旁人伺候,便把梅蕊支走了。待关上门,沐霖从怀里掏出一小股残败不已的梅花,在鼻尖闻了闻,还带着香气,她笑了笑,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夹在了书中。
今早临走时,傅衣翎看到残败不堪的梅花,失落不已,便将护了许久的梅花扔在了山洞里。可这是她冒着性命危险折下的,沐霖怎忍心弃之不顾,便折了一小股,偷偷收了起来。
藏好了梅花,沐霖这才解下身上的衣物,那雪白的皮肤上,布满了或青或红的吻痕,她心里半是喜悦半是苦涩,终是化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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