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生第一个站了起来，还将红玉也扶起，二郎山的众人见状都陆陆续续起身，只有何玉的人仍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牛富阳膝行上前，朝着李璧连磕三个响头:“对不起，王爷，对不起！全是为了我们您才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们害得您！您和菩萨……不不，您和王君都是天大的善人，都是我们蠢，害了您和王君！”

李璧忙将人扶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某获罪全怪自己，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牛富阳哭道:“去年您回去以后咱们瘟疫也好了、日子也好了，大家对您和菩萨感恩戴德，谁知有一天有人跑来县里说是您和菩萨因为冒充菩萨被皇帝抓起来了！我们不知道天上菩萨是什么样，可王君在我们心里就是真正的菩萨，怎么能因此就怪罪您呢！那人说皇帝也是受了蒙蔽，要我们写个万民书，皇帝看您和菩萨如此受大家爱戴，一定不会再追究！我们听说后不敢耽搁，立刻通知街坊邻里，大家一个传一个全都跑来签字、按印，县里所有人，一个都没少！我们满心期待把万民书呈了上去，等来等去、等来等去，结果等到了您被流放的消息！大家全都蒙了！大家合计半天，决定上盘龙喊冤！但是县官不准，说会害了您！我们的命是您和菩萨给的，我们没法给您洗清冤屈，就只好来这里向您赔罪！本来大家都要来，但朝廷给大家分了田地房屋，何玉又是他们的家乡，他们终究还是离不开，便只给了我们银钱，让我们带给您！我们先到盘龙，找去王府才知道您已经被流放了，好在陶大公子心善，暂时收留了我们，还告诉我们您在悖恩城，我们本来想立刻出发的，但是大公子说大雪把路都埋了，让我们春天再来找您。这不，盘龙雪一化我们就赶来了！您放心，以后您和菩萨什么都不用干，以前您在王府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我们种地养你们！”

红玉也道:“我们也是，在东明听说您被流放，吓出了一身的汗！大家伙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但我们不过是小小草民，实在想不出办法，便找了陈大人商量。陈大人也着急，带着我和文生来盘龙打听，才知道您被放逐辽东。皇帝已经下了旨，咱们也改不了，大家一合计，不如索性过来，反正都是种地，在哪里不是种呢？我们也是先到的盘龙，通过陈大人找到了太子殿下，殿下告诉我们还有人要来找您，让我们春天一起上路，我们这才知道了您和王君在何玉的事。陈大人也想一起来看您的，但是他官职在身，不能离开太久，只好写了信托我带给王君，还准备许多的东西，给我们雇了镖师，一起将我们送了过来。”

李璧看着这些人，心中激荡不已。他们中的许多自己都叫不上名字，可自然背井离乡、奔波千里，来到这荒凉冷僻战火纷飞的辽东北国，只是为了追随自己。他们不是自己的亲随，不是自己的部下，自己不会给他们金银钱财高官厚禄，连李璧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他们依然来了。

什么是权？什么是力？什么是皇室的尊严，什么又是贵族的骄傲？自被皇帝放逐，李璧不曾一次问过自己，东明捉奸害得妻伤子失、何玉治疫被责蛊惑民心，斩杀贪官更是被削去爵位放逐千里。李璧虽问心无愧，可夜半醒来，看着陶夭缩在自己怀中，他还是忍不住质疑自己，自己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真的做错了么？是否自己如父皇所说才能平庸自视甚高，才会连累家人落得如此田地？拉什来袭他积极筹谋，固然是保家卫国，但他也有私心。他不甘，他不忿，他更加害怕，害怕自己真的会埋藏在辽东的风雪里。自己已经被夺去了权贵，美人配英雄，若自己不是英雄，陶夭还会留在自己身边么？

如今看着这些人，李璧忽然明白，自己的才能不需要皇帝的认可，这天下、这百姓，都是他的见证！皇帝厌恶又如何？辽东上下官员均为自己布置，更有百姓千里而来，自己的功勋勿需向皇帝乞求，可以握在自己手中！

李璧后又见过张真，与宋原商议安置这些百姓。李璧本同他们说要他们前去大兴，那里相对安定，也免受兵乱，但百姓们都义勇得很，纷纷表示愿意留在沃伦，等敌军来袭他们还能帮李璧一同守城。

红玉道:“这城不是守下来了吗？我们是来帮忙的又不是来添乱的，您要是说这里不需要我们我们立刻回去，但若是顾虑我们害怕夷人，那就不必了。二郎山那么危险，不还是过来了么，有您在，我们安心！”

其余诸人纷纷应和，方文生都点了点头。李璧大为感动，请宋原找些空房将他们好生安置，一直忙到晚上才回到府中。陶夭迎上前来，笑道:“怪道人家说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四喜，今天见了红玉姐和大家，真教我好生快慰！二哥是不是也很惊喜！”

李璧的心情还没平复，拉着陶夭走来走去:“当真是快慰，守住城池都没这么舒爽。难得大家如此信任我，我定要想方设法安定一方才行！”

陶夭抱住李璧让他停下，抬头凝视他的眼睛:“我见到他们险些流出眼泪来呢！二哥你看到了么，你做的事不单山河日月、不单我，这天下的百姓也记得清清楚楚呢！您之前说百姓求安求稳，可他们却为了您甘愿放弃安宁的生活！二哥，您以仁待百姓、以正报天下，百姓也以爱回报您、天下也终究会铭记您的功德！”

李璧温柔地笑了起来，反将陶夭揽在怀里:“以前百姓在我眼中不过是春花秋实，自然而然，从未想过会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可如今我才知道，受万民拥戴是一件多么让人快乐的事，看着他们，我觉得别说削去爵位放逐辽东，哪怕真的死在了二郎山、死在了何玉、死在了盘龙囚牢，也是求仁得仁，高贵得不得了。难怪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仁人志士都愿抛头撒血，不光是为了这锦绣河山，更是为了这些质朴可爱的人。小竹，我真的好想，好想……”李璧紧紧抱住陶夭，没有说完，今日他感受到了真真正正的权力，不是天授、不是皇赋，是百姓的上奉，他想牢牢抓住。

一路赶来张真也好、方文生等人也好都已十分疲惫，陶夭先安排了大家休息，明日再备接风宴，宋原还要去安置百姓，李璧反倒闲了下来，只拉着陶夭说话，做些亲密事。庭中桃树积雪已消，竟还萌出两三嫩芽，只待天气转暖，又是一片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