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境会让人恍惚,因为它和现实一模一样,几乎难以分辨究竟是在心魔境,还是现实境。
春日云萝野穹,桃花缀满枝丫,晴光无限好,夏夫人早早地便梳洗打扮了,夏侯溪也一大早的便起来了,他看着手里握着的半枚虎符。
早前陈文王曾喊他入宫宴,酒醉的时候曾问他有何想要的,他趁着陈文王心情大好的时候说他想要陈国的半枚虎符。
话一出,几乎在场的所有大臣都酒醒了一半,只有酒醉的陈文王掏了那块墨绿色的虎符在夏侯溪晃了晃:“猖狂小儿,这可是孤的半条命,怎可给你?”
夏侯溪仔细打量着虎符的模样,他早已熟记于心,回到府邸不到三日就自己做出来了一模一样的虎符。
阿孟的姐姐是在陈文王跟前当差的女官,阿孟看着他姐姐阿珂从远处走来,端着给陈文王的食盒,急忙拦着她,阿珂翻了个白眼问他:“拦着我做什么?”
“我的好姐姐,你可长点儿心吧。”阿孟拽着阿珂的胳膊。
阿珂蹙眉看着阿孟,她很是不喜欢自家弟弟那么毛毛懆懆的样子:“为什么这么说?”
陈文王来到夏侯府的时候那脸色别提多难看了,阿孟见了赶紧去打听了。
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可就吓坏了。
他压低声音对他姐姐阿珂说:“今日文王在前朝颇不得意,你上前小心伺候。”
阿珂伺候陈文王惯了,往常陈文王也不高兴过,但弟弟也没像今天那么提心吊胆:“怎么了?一般文王不会那么不高兴的。”
“还不是因为那独一份的夏夫人,前朝大臣将夏夫人比作妲己,文王发怒,竟然还有人将他比作暴戾恣睢的纣王,一下子处罚了许多大臣呢。”阿孟声音更低了。
若是因为夏夫人,陈文王怎么生气都是应该的,那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物。
阿珂点点头,拍了拍阿孟的脑袋:“我知晓了,不必担心。”
阿孟看着姐姐进去之后才心神不定的转身,一转身便看见看了夏侯溪就在一侧,他本就心神不宁的脸上更加的惨白:“夏侯…夏侯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闲来无事,听闻陈文王来府邸,为何无人通知我?”夏侯溪笑了笑。
阿孟第一次见到笑的那么和煦的夏侯溪,惨白的脸上陡然间土灰色了:“夏夫人…夏夫人不让…”
“退下吧…”夏侯溪点了点头。
他掀开门帘一角向里面探着,看见陈文王裸着个上身,四仰八叉的倒在一侧,周边全都是酒杯,还有几个美人替他捏肩捶背,他醉的眼睛都迷离了,小小的一条缝一般。
“仪行恺,好酒量,不愧是山莽出身,就是好酒量。”陈文王微微睁开眼睛指着仪行恺,仪行恺是他的心腹,自幼便跟随着陈文王,两人可以说是臭味相投。
仪行恺有个绝活,会捧臭脚。
夏侯溪向来就没看上过仪行恺,曾有几次还出言冒犯了仪行恺,仪行恺气量小的跟小酒杯一样,记恨上了夏侯溪,暗地里老是怂恿陈文王苛待夏侯溪。
陈文王看着仪行恺一杯又一杯的喝,他也举杯朝着仪行恺说:“爽快…孤陪你一杯…”
仪行恺环顾这夏侯家的大堂,建的颇华贵,当初就按照半个王宫建的,这些年陈文王没少往这里搬好东西过来:“陛下,这夏侯府邸修建的堪比王宫了,这富丽堂皇的令人嗔目,夏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得了您的青眼。”
陈文王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仪行恺:“杳临的确美,美得让我看一眼就醉了。”
仪行恺赶紧点点头,颇谄媚的说:“夏夫人那年少时便出落的四国皆知的漂亮,来了我们陈国之后,肖想夏夫人的不在少数,还是不是文王英武,得了夏夫人佳人的芳心。”
陈文王在仪行恺一声一声的夸赞中迷失了自我:“不是孤吹嘘,杳临此等美人,也只有孤这等身份配得上。”
“那是自然的。”仪行恺点头称是。
仪行恺想起夏侯溪就气的牙痒痒,他靠近陈文王,声音放低:“您看先大司马之子夏侯溪颇有文王您的风采,您看那眸子眉眼长得和夏夫人如出一辙,但仪态气度颇有您的风范呢。”
“坊间都在传…”仪行恺特地没说完。
陈文王有些好奇的看着仪行恺。
“传什么?”陈文王问仪行恺。
“传夏侯溪是您和夏夫人之子,您在夏夫人嫁给先大司马的时候就和她珠胎暗结了。”仪行恺这才悠悠的说。
“那倒不然…”陈文王捋了一把他的山羊胡子。
陈文王心里自然有数极了,他害死了先大司马,只为了强占他的夫人杳临,杳临的确是和先大司马生了夏侯溪,在此之前她并未委身于他人。
但是陈文王从来不为夏夫人辩解。
他期望所有的陈国人都唾骂夏夫人,将夏夫人贬低到尘埃,让那些男人都有贼心没贼胆的惦念着夏夫人的美貌和身体,但又惧怕落得个风流的名声。
只有陈文王在此时对夏夫人依旧好到极致,所有人只会羡慕夏夫人的好福气,说陈文王是个老实人,而夏夫人也只能感激陈文王给她一个容身之处。
陈文王心里得意极了,他向来帝王心术玩的不行。
但是这种操纵一个寡妇的手段还是有的。
陈文王装作无奈的样子对仪行恺说:“杳临在我之前辗转多少人枕边,连孤都无法细数,所以夏侯溪究竟是不是先大司马之子,孤很难判断,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全为了杳临开怀,留着夏侯溪一命。”
仪行恺不得不感叹陈文王竟然迂腐到这个地步,也有些阴阳怪气起来:“原来如此,陛下真是心善至极。”
仪行恺恨极了夏侯溪对他出言不逊的样子,他咬着牙对着陈文王说:“要是让鄙人来说,这人不可留,这人非权臣非王侯之子,却又一煊赫得宠的母亲,享受无边富贵,若有朝一日,夏夫人不在人世,他享有的一切都与之湮灭了,难免此人不怀异心,加害于陛下。”
“孤养育他多年,他不会如此…”陈文王眯着眼睛,但其实内心已经在衡量仪行恺到底说的是否有道理了。
“自古以来养子多叛变…”仪行恺猛然一跪,哐当给陈文王磕了两个响头。
“你当如何…”,吓得陈文王一激灵,也不醉了,清醒极了。
“斩了这个野种…”仪行恺抬头紧紧盯着陈文王。
陈文王打量着仪行恺,心想着这家伙我还真小瞧他了,心比我还狠呐。
陈文王笑了笑:“不可,绝对不可,杳临会要了我的命的。”
“暗地里行事,这样的母亲跟哪个男人生不是生,他没了,您就和夏夫人再生一个属于您们自己的孩子,慰藉夏夫人失子之痛。”仪行恺依旧坚持不懈的劝说着陈文王。
陈文王有些动摇了。
若是他和夏夫人的孩子,那一定是和夏夫人一样的美艳,若是儿子,他一定要把陈国给他,若是女儿,他要半个陈国给她陪嫁。
“可行吗?”陈文王有些疑惑的问仪行恺。
还没有等仪行恺回话,夏侯溪掀开帘子就走了进来:“不妨一试。”
陈文王第一次见到穿着一身黑色铠甲的夏侯溪,那身行头还是先大司马的遗物,这时陈文王才觉得夏侯溪就是先大司马的儿子,一样的不怒自威,一样的威风凛凛,自己站在他们面前,就如一个小丑。
尊贵的小丑。
空有高贵血统的小丑。
陈文王眯着眼睛,他恨大司马,所以毒死了他,至于夏侯溪,他不介意再杀了大司马之子一次。
“夏侯溪!”仪行恺看见夏侯溪进来,身子一凛,他生怕刚才的话全都被夏侯溪听见了。
“来人!谁允许你们让他进来的?你们不要命了?”仪行恺昂着脖子喊着。
外面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回荡府邸之外,一对又一对的轻骑冲入院子。
“拿下他。拿下夏侯溪。”仪行恺推开门朝着士兵们喊着。
士兵们无动于衷。
士兵们面无表情的看着仪行恺大喊大叫。
仪行恺突然毛骨悚然,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夏侯溪:“你…你是…你是有备而来…”
夏侯溪勾唇笑了笑,他长相不同于夏夫人的魅惑,有一股子英俊潇洒,他一把长剑直接抵在了陈文王的脖颈上:“我是先大司马之子,也是征忧国嫡长公主的儿子,我的身世甚是清白,容不得你们编排我阿母阿父。”
“溪儿,孤刚才喝醉了,说的都是胡话。”陈文王的酒醉彻底醒了,他看着那柄长剑,剑气逼人,他吓得瑟缩不停。
“刀剑不长眼啊溪儿,你看在孤一直善待你和杳临的份上饶过我吧。”陈文王声音越来越低,甚至于恳求了。
夏侯溪低头靠近陈文王的耳朵,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你五短身材,肚大如鼓,长相不佳,气量芝麻大一点,才学才干不到一斗,就凭你也敢站在我阿母的身边?”
陈文王被彻底的激怒了,他瞪着夏侯溪:“放肆,我是陈国的王,这陈国里最尊贵的男人,岂是你这个杂种可以比拟的?”
“杂种?”夏侯溪蹙眉,剑柄抵着陈文王又深了一分。
他眉间的红痣看起来就像是绽放的红梅,看起来美丽极了:“这些话我都听腻了。”
“你尊贵无比?那我就蹿了你的位,让你身首异处。”
陈文王吓得尿了裤子,夏侯溪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用长剑抹了陈文王的脖子,陈文王一句话都没说出来,颇震惊的看着夏侯溪:“你…你怎敢…”
“夏侯溪你怎么敢的?那是陈文王!!!”仪行恺看见陈文王被夏侯溪杀了之后,吓得大喊。
夏侯溪差点忘了还有仪行恺这个人物呢,他悠悠转身,周身冷冽的如寒山…“仪行恺,我杀了他,你是人证。”
夏侯溪晃了晃手里的虎符:“那枚虎符怎么在你这里?原来你早动了杀陈文王的心思了?”
仪行恺是陈文王的心腹,虽无才干,但陈文王还是给他封了一个玄武大将军的虚名,给了他另半边虎符,掌管江南三军。
“老实交出另外半个,我放你一条狗命。”夏侯溪蹲着身子,他抹了剑上的血涂在了仪行恺的脸上。
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仪行恺吓得后退,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滴落。
“你个乱臣贼子!!!我死都不会给你。”仪行恺捏紧他裤腰带上的虎符。
夏侯溪歪着脑袋冲着他笑了笑,他唇角的弧度恰如其分的轻蔑,他看着仪行恺:“乱臣贼子?我喜欢这个称呼。”
他掰折了仪行恺的手腕,夺走了那半边虎符。
“放肆!来人呐!”仪行恺后退着想要逃跑,却被夏侯溪狠狠按住。
“谋反呐!”仪行恺欲哭无泪,只得大声的喊叫。
夏侯溪踩着他的手,仪行恺疼的脸色苍白,夏侯溪眯着眼睛看着仪行恺:“我是乱臣,你当贼子如何?”
夏侯溪推开门对门外众将士说:“下令,陈文王昏虐无比,欲媚楚开陈国门,迎楚人入陈国,仪行恺良嘉于行欲阻止文王,于癸酉日行刺文王,先大司马之子夏侯溪为了平息叛乱,稳定朝政,举陈文王之幼子登基,成陈都王,封夏侯溪为武威大将军。”
“传令。”士兵们一声一声的高呼。
“传令。”士兵们一声一声的再一次高呼。
仪行恺彻底瘫软了:“你…你竟然挟持了幼主…他才两岁…”
“仪行恺,你干了一件漂亮事,后人都将知道是你杀了陈文王。”夏侯溪低下头看着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仪行恺,笑的灿烂。
“你是乱臣。”他指着指仪行恺的心口。
“我是贼子。”又指了指他的心口。
仪行恺唾了夏侯溪一口唾沫:“夏侯溪,你阿母不守妇道,她就该立着一块儿碑坐着守节操一辈子,那样你也不会受一辈子指指点点了。”
夏侯溪目光如鬣狗巡视在仪行恺的脸上:“我自然不想她抛头露面…”
“我自幼便无边的恨她…”
“可你不配提她…”夏侯溪将长剑捅入仪行恺的心胸之中。
仪行恺喉头涌出一大片血,他指着夏侯溪:“杂种…不得好死…”
夏侯溪看着满地的血迹,他才知道自己杀红了眼睛,他陡然间有了不同于现实的快感,他要在这心魔境里杀了所有他想杀的人。
那些侮辱他和他阿母的人。
他都要一个个的杀了去,他握紧了虎符,狠狠地握着。
明月穿云露出一点点的晕色,山间的风声几乎从未停过,涓白穿的单薄,他被风吹的有些受寒,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找一个庇身之所。
该死的过去境,该死的梦魇之境。
烂白的山月照在他的身上,头上突然有东西砸了下来,他急忙抬头望着,怎么回事?
一颗一颗红色的豆子掉落下来,天上竟然下起了红豆了?
那我张大嘴,能吃个饱饱了。
涓涓白索性张了张嘴。
一股子黑雾缭绕,山间的风都呼号着,听起来颇吓人。
有一个男子持着扇子敲了他的脑袋一下。
涓白蹙眉,看着那个男人,敲我头干什么。
“笨蛋,这些是生红豆,不能吃,吃了会腹泻的。”狐狸仙手里捏着一颗小小的红豆对着涓白说。
“你…”你管得着吗?
“我是狐狸仙。”狐狸仙礼貌的介绍着。
“所…”所以呢?就是你这个瞎眼的,把我带进来了,气死我了!
涓白说话口齿不清,狐狸仙还以为涓白命令他说呢。
“有点猖狂啊涓白,你竟然不怕我。”狐狸仙又敲了涓白一下脑袋。
“……”气的涓白转身就走。
“若是夏侯溪遇到了些许麻烦,你救还是不救?”狐狸仙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
“嗯?”涓白疑惑的眨眨眼。
“你此身身在过去境,他曾在过去进入梦魇之境,救了你了。”狐狸仙一身白衣如谪仙一般。
“现下他又因为救你来了梦魇之境…”
“???”涓白瞪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
狐狸仙用扇子勾着涓白的下巴,涓白能闻见狐狸仙身上白茶花的味道:“但因为他当初破了梦魇之境,所以现在进了第二重梦魇之境,心魔境。”
“心魔境极其惨烈,极其难以走出来。”
“所…”所以呢?
“若是你能去心魔境破了他的心魔,他便能安然无恙的归去。”狐狸仙盯着涓白看着。
涓白用力的点点头,我救的。
“别急着答应…”
狐狸仙接着说:“你可能会受到一些反噬……”
“他破了心魔,心魔如果是你亲手破的,他将对你无任何牵挂,如陌生人一般,毫无记忆,以后也将毫无交集。”
“……”涓白拖着腮想了想,死了跟失忆了,好像死了更可怕一点。
“若是他没有破心魔,他未得释然,将死于心魔境,魂魄生生世世困于此处。”狐狸仙眸子深的如潭水。
“汝愿意否?”
“嗯……”涓白点了点头,极其坚定。
“许你一个梦境,由你编织,来破他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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