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昼夜无序,万物枯衰,画中长廊昏暗不见天光,夏姬的食指勾起沈郎的下巴,沈郎抬头和她对视,夏姬轻轻的哂笑一声:“吾美否?”

蓬莱洲不似其他地方,这里草木精怪多极了,就算是那些个普通物什儿到了这,都在昊天灵气中有了一点点精气而得以成精成怪。

沈郎这一百年来见了太多的女妖精,那些个妖精们美的不似人,妖的不似仙,自带这蛊惑人心的魅惑劲儿。

夏姬勾唇含笑,指尖戳着他的下巴,他陡然间觉得从前见的那些个妖精,加起来都美不过眼前的夏姬。

“汝胜月,又胜雪,世间所有莹润之物都不及杳临半分。”沈郎颤颤巍巍的说。

夏姬喜怒无常,她刚刚还是笑着,现下那股子疯劲儿又涌了上来,她的指尖的指甲疯狂的延展,紧紧的贴着沈郎的脸颊,她带着笑意的眼眸渐渐的变得血红,直至里面溢满了血,从眼眶流了出来,她面色变的极其的苍白,白的就像是纸糊的墙,带着些微土色。

“我剥了这张皮,毁了这张脸,你还觉得我美吗?赵王,我咒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我咒你看尽人间惨烈,只得无心之人才能杀死你,我咒你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不得世间一点温暖。”

寒风烈烈吹的刺骨,凄厉如惨境的叫喊让沈郎毛骨悚然,回香鼎的烟陡然间由白色变成了黑色,滚滚黑烟直冲沈郎的鼻腔。

无边荒野旁的田埂上,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童指着对面的血呼呼的人:“阿娘,那有个女人好可怜。”

农妇瞥了一眼那人,便又开始耕作,面色都没有一点变化:“她是祸国殃民的夏姬,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害得陈国灭了国。”

作为赵国人,她深恶痛绝隔壁的陈国,也曾听说过闻名半个华夏的夏姬,她老是想着她该有多艳极才能留名,但现下看看,总觉得不过如此,丑陋的还不如她。

女童还在瞪大眼睛看着夏姬:“阿娘,她的眼睛呢?”

“国破之日被陈人剜去了。”

夏姬微微抬头露出了她的脸,她渴了,可是四周黑暗无边,她找不到水源,女童看见了她的脸觉得有些骇人: “她的脸怎么皱巴巴的?像是干柴堆儿。”

农妇摸了摸女童的额头颇唏嘘的说: “**殉国的时候被赵王救下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感叹: “赵王真是宅心仁厚,对这样的女人还能有一丝善心。”

夏姬的眼睛不时的淌出血,她全身都动弹不得,都是烧焦的伤口,她想理一下头发,头发丝儿都碰着地了,可是她连一根手指都没法动弹。

一双温润的手替她绾了发髻,夏姬想抬头看清楚他的模样,可她费劲所有力气勉强抬头时,才发现自己没了眼睛,什么都看不了。

男人声音很好听,如莺啼一般: “口渴了吗?”

声音清脆如远方空谷足音,夏姬猛的一个激灵: “狐狸仙?是你吗?”

征忧国何为征忧,曾有一仙狐在此蔽荫,狐族世代与人族通婚,其后代渐渐的成为了人族的少氏,以少氏为姓,少氏有狐族魅惑人心的美貌,有人族残酷无情的心性,而狐狸仙是少氏一族的信仰,只有狐狸仙才能保佑少氏一族顺遂,征去忧虑。

杳临母妃是少氏姚子,作为人族与狐族的血脉,少氏从小便带着杳临拜见狐狸仙,可传说狐狸仙游历四方,寻常少氏是见不了的。

可总有例外。

杳临便是那个意外,五岁时便跟着少姚给狐狸仙进奉,仙庙很小,甚至说非常破落,一尊高大的狐狸像在其正堂,小小的杳临学着母亲双手合十。

少姚艳极,她不过二十岁已经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她虔诚说道: “狐狸仙,保佑我儿得一个好夫婿。”

杳临也低着头学着母亲说:“狐狸仙,保佑我得一个好夫婿。”

突然间狐狸仙的供台上的烛火被风刮倒在地,倏忽风又起,火势蔓延极快。

少姚拉紧杳临的手便急忙往外跑着: “杳临,快跑。”

风再起,一股邪风裹挟着少姚,将她推出门外,门哐当一声紧紧闭着,只留下杳临一人在庙中。

杳临这才微微睁开眼睛,她对面的狐狸仙的塑像已经不见了,一个穿着朱红色的少年,绾着先商朝代的发髻,眼睛尾部微微向上挑起,他端着酒打量起眼前的杳临。

他勾唇轻笑,他不似一个端正的少年,带了一些邪佞: “杳临?真是一个淳极的魂魄,狐族至阴之纯和人尊至刚之气混合在一起,你的味道很是好闻。”

他朝杳临招手:“过来。”

杳临愣在原地,没有挪动一步。

他站起身,裙摆微微漾着,缓缓走到杳临身边:“我送你二十年富贵太平,二十年天下闻名,还有一个愿望,但要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杳临抬头和他对视:“你是狐狸仙?”

狐狸仙点了点她的脑袋,又用手覆着了她的眸子: “杳临不要直视狐狸仙,你母妃没告诉过你吗?当你再一次直视狐狸仙的时候,狐狸仙会来取你魂魄。”

当狐狸仙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夏姬只是毛骨悚然,他像是话本子里的妖精,也是个索命的鬼魂。

夏姬辨别不了方向,她只是四处张望着: “是你吗?”

狐狸仙笑了笑: “你记得我的声音?”

“我是死了吗?”

狐狸仙走到了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没死,杳临,你曾许愿让我满足你一个愿望,可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如今还作数吗?”

夏姬空洞的眸子不停的流血: “我一具枯骨,还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征忧国破,陈国亡,无来处,无归期。

狐狸仙嗅着她的味道:“魂魄。”

“我只拿一半魂魄就好,一半我拿来当药材,另一半随你怎么处置。”

夏姬嗓子干涩发出咕噜的声音,听起来极其骇人: “魂魄?愿望?”

“狐狸仙你莫要诓我。”

狐狸仙声音温润如浅吟一般:“还记得歌谣吗?子不语,狐荼毘,朱门红衣,有药必收,有愿必达。”

这是少氏口口相传的歌谣,夏姬也会吟诵。

“狐狸仙,我有一个愿望,我想知道我儿子为什么死?”

狐狸仙站起身不停的踱步,突然在夏姬面前停住脚步,他挑起细长的眉梢:“你眼盲心也盲吗?你现在在何地?难道心里没有答案吗?问出这个答案,我就拿走你一半魂魄,我这药材收的也太没人性了。索性送给你一个真相。”

夏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般紧紧拽住了狐狸仙的衣摆:“真相?什么真相?”

“赵王图谋陈国已久,绞杀司马和文王,夏侯溪增援路上遭了赵王埋伏,你当是陈国内乱,其实是赵王步步为营。”

四周空寂无声,夏姬如老人一般佝偻着身子伏在地上,几乎一瞬间,她**时仅剩的黑发变成了白色。

夏侯溪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肮脏不堪的一生里唯一的洁净。

却死在了赵王的蝇营狗苟里。

过了很久,夏姬才抬起头: “我是不是可以许一个愿望,像小时候那样?”

狐狸仙蹲下身子对她说: “可以。”

狐狸仙对少氏族人也不算差,他轻轻拍了拍夏姬的背部,像是哄女童那般,像是小时候那般,狐狸仙本就是她们的老祖宗,岁数几乎是她们的数十倍,对她们总有着老祖宗的慈爱。

夏姬烧的干裂的喉咙,如大地轰隆般一字一句的喊出来,四周无声的寂静被她的叫喊打破,显得极其的惨烈: “我诅咒赵王,我咒他求死不得,求生不能,我咒他看尽人间惨烈,只得无心之人才能杀死,我咒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不得世间一点温暖。”

“好,我帮你达成。”

夏姬吼叫完后便无了力气倒落在地。

狐狸仙转身就要离开,夏姬拉住了他的裤脚:“等等,你不取我的魂魄吗?”

“三日之后,月圆之夜,我来取。”

沈郎身影颤了又颤,回香鼎里的记忆让他承受不住的捂住了眼,那女人的恶毒骂喊像是堵上了全部的命数,太惨烈。

而一旁立着的涓白只是斜了他一眼,便轻轻扫了扫肩膀的灰尘,走到了沈郎的面前。

沈郎这才细细的打量起那个刚才一言不发的涓白,他太过于清秀,不似女子般的弱柳扶风,但过于脆弱苍白,让人觉得仿佛一只有力的手便能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扼死。

他似乎为奴为婢惯了,不曾抬起脑袋直视任何人,沈郎只能看到他的睫毛,他依旧低着头颅缓缓说着:“我自幼卑微不曾得见赵王陛下,今日得见,只觉得您少了一些东西。”

“什么?”

涓白猛然抬起眸子,那是清亮至极的黑色眸子,惊人的亮:“杀伐果断,阴狠毒辣,暴戾恣睢。”

他低垂的手高高抬起狠狠地扼住沈郎的咽喉,他微微启唇并不露齿太多,他看起来太过于矜贵了,让人移不开眼睛: “杀一个人,要扼住他的咽喉,用刀切断他的脉络,一片一片的割着他的肉,暴露的肌肤要用酒水浇灌,并且要面无改色,这样才能变回赵王,不是吗?”

沈郎觉得自己要死了,他拼命挣扎可偏偏挣脱不了。

涓白冷冷的盯着他: “你死不掉的,陛下,夏夫人的诅咒是狐狸仙下的,只得无心之人才能杀死你。”

沈浪几乎无法喘气:“我们无冤无仇,为何如此?”

涓白仰首一直看着长廊里灰蒙蒙的天,眸子似乎由刚才的清亮变成了雾黑色:“你曾这样杀死了一个少年,我要你记得他的名字。”

沈郎面色紫青,几乎没了气息:“谁?”

涓白声音大的惊人:“陈国大司马和征忧国嫡长公主之子,陈国的武威大将军,夏侯溪。”

他凛凛的立在沈郎面前,替一个人寻一个前世的仇。

沈郎摇头: “我不认识。”

涓白一字一句的重复: “他是陈国大司马和征忧国嫡长公主之子,陈国武威大将军。”

“我的将军。”

风起,一团浓重的黑雾从远处来,四处缭绕着,闻起来焦炭味极其的重。

涓白转身便看见夏姬大笑的面庞变成苦笑,眼眶里的眼珠变成血红色,不住的淌血,半张脸变成了烧焦状,周围都是浓火,金闪闪血呼呼,她嘶叫着。

涓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夏姬,不禁吃惊: “夏夫人,您在做什么?”

夏姬凄厉的喊叫着: “我一半魂魄困在这里不得超生,我像是一个囚犯不见天日,涓白烧干净吧,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沈郎愣愣的看着夏姬像前世那样被再次烧焦,他急忙喊着: “烧起了。”

“不要,不要,杳临。”

涓白将要冲进火堆中,却被夏姬推开了:“烧了吧,烧的干干净净吧,涓白。”

她大喊: “放我归家吧。”

涓白终究停住了脚步,转身脱了外袍扔在了火里,火势大涨,涓白缓缓朝着夏姬叩首:“夏夫人,好走。”

沈郎眼睁睁的看着夏姬烧成了灰烬:“杳临!!!”

本就束缚夏姬的画卷随着夏姬**而消失殆尽,涓白和沈郎被推出了画中长廊,长廊在他们身后被黑暗吞噬殆尽,零碎纸屑如漫天残花般飘洒。

沈郎愣住的看着画卷变成纸屑飘洒,他伸手去够着这些纸屑,边捡边大喊: “我恨你,她本是半个魂魄自囚于牢笼,若不是旁人帮她,她是千千万万年都点燃不了火的,是你害了她,你替她添了一把火。我要你千刀万剐,不得生还,不得轮回。”

涓白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好,等你有那个本事再来杀我。”

他瞥见沈郎手里的画布一角,皱了皱眉头:“夏夫人品质高洁,不是你这种人可以玷污的,最后一块画布不该被你拿着,也该烧了去。”

沈郎手里的画布被涓白夺了去,沈郎凄厉的喊着:“不!!!!!”

沈郎在伊间帝君面前弹奏了一曲清平乐,他悠悠转转的拨动琴弦,抬起眸子便撞上了帝君紧皱的眉头。

水宿困得睁不开眼,他不满的看着沈郎:“故事讲完了吗?”

沈郎点头:“讲完了。”

水宿变成了蛇身,盘在了帝君的膝头,抱怨的说:“怎么听的虎头蛇尾的?少了点什么呢?”

倒是帝君开了口:“你是一个聪明人,寻了那么多年终于寻到了我这个无心的人,可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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