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笑眼角的纹路带动眼周肌肉,弯出玩世不恭的弧度。
“你好,我叫沈一笑,家境一般,20年前我18岁,还相信改变命运,唯一途径就是联考。”
改变命运,沈一笑在这四个字上使用了重音。
安鸩换位思考,倘若她是沈一笑,她会用半真半假粉饰过去,毕竟谎言提真需要时间,验证总有代价。
如果沈一笑实现了线性时间线穿越,那么,这类人的动机不像池旭不知所措,而会跟欧阳连心一样明确。
目标,逆天改命。
沈一笑没有撒谎,但她的诚实出现的时机不对。安鸩思考,她不应该让自己这么轻易就得到答案。
再想想她说的20年。
安鸩不禁脑洞大开,难道现在是18岁的沈一笑装在38岁的身体?这两人同壳质穿,两个相隔20年的灵魂互换了?
奇幻小说照进了现实。
如果把命运线比喻成珍珠项链,那么18岁的她和38岁的她,像是两端的珍珠互相对调,项链看上去还是同一条,但本质上已经是另一条了。
穿越派系有六种,先知,福运,疗愈,使命,巫师,创造者。
沈一笑会是哪一种?或者哪几种?
“你为什么强调——20年?”安鸩问道。
“我数次见证一场考试,并不能改变我的人生,20年前我相信的奇迹,根本不会发生。
38岁的我告诉我,吃完出身的苦,还有联考的苦,毕业还要吃社会的苦。苦不变,但吃人的规则一直在变。
所谓希望,只是垂吊在眼前的胡萝卜,把兔子饿到产生了幻觉,自然而然地,就长出了獠牙。”
时间15:30。
沈一笑说话时,时不时瞄向壁挂上的时钟,像正在参加考试的学生,这个习惯在审讯阶段也出现过。
安鸩:“你联考大作文成绩应该不错啊。”
既然沈一笑这么在意时间,那么安鸩就刻意拖延时间。
沈一笑的态度很松弛,从始至终有恃无恐,这也是最细思极恐的。安鸩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她还有底牌没有亮完。
沈一笑的状态像一位先知者。
包括红猎警之死。
包括挟持戈谭。
甚至包括此刻的提审。
这些事件组成了一面棋盘。
安鸩主动发问:“你好像在等待什么,是后面......跟谁约好了么?”她问道。
沈一笑撅起嘴,摆出莫名其妙的笑容,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我在等你,只等你。”她说。
安鸩一愣。
她试图从沈一笑的微表情和身体语言里读出些什么。
“一个刚进监狱的囚犯,为什么如此在意时间呢?是知道后面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有人要探视你?不,我看过你的表格,今天下午除了我们,不会再有人来了。那么,你在期待什么呢?”
安鸩一边分析,一边观察她面部、手部动作上细微的变化。
“难道她期待......有人劫狱?难道期待......与我有关的时机?”安鸩悠悠地试探道。
沈的表情很平静。然而,时机2个字脱口而出时,沈一笑的瞳心微微收缩。
“时机到来会发生什么?”安鸩乘胜追问。
“哈哈哈——,哈哈哈——”
沈一笑忍不住捧腹大笑,双肩不停抖动着。
“联邦破案什么时候不讲证据,而是全凭想象力了?不过,你在我身上投注的莫大关注,真的很大程度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我这样的人,不过是想要一点关注而已。”
沈一笑在用夸张的笑容掩饰不安,安鸩自然不会受到干扰,她接着自己的分析。
“你跟昨天很不一样,今天的你不焦虑了。然而据我所知,人类的恐惧一旦成形,没有因素干涉是不会自行消失的。所以......从联邦到监狱的这段时间,你是得到了确切的情报,才放下心来了,是吧?”
沈一笑听闻,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
“限制你的应该不止时间一个因素,你只是知道有希望,却不知道希望会不会如期光临,因此,才会出现刚才那种表情。”
“你竟然,全猜错了。”
沈一笑根本不想掩饰,所有心理活动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哪怕她装傻默不作声,每一个毛孔都在出卖她。
安鸩:“你不说也可以,我们查监控时,已经知道是谁了。”
沈一笑嘴角上扬表达着不屑。
安鸩浅浅地说:“哦...,原来不是监控,你们的交流不是面对面的,又或者,甚至根本不需要「交流」......”
沈一笑再度愣住。
“果然,不止你,而是你们。”安鸩眉毛一挑,信心十足。
沈一笑震惊,以自己要应付这个女人并不容易。
安鸩可以在真诚与虚伪,被动与主动,强者与弱者之间无缝切换,并穿插运用审讯技巧,让猎物主动进入圈套。
安鸩:沈一笑穿越的目的是改命。初始状态是38岁回到18岁的身体,或许,在不为人知的时间线上,她已经尝试过数次,确定一次联考并不能真的改变命运。
沈一笑的工作是被人工智能取代的,而她却将矛头对准了红猎警以及戈谭。
不,应该接近戈谭才是她的根本目的。谋杀红猎警是为了降低接近的难度。
一个人若获得了改命的权力,是不会只追求小打小闹的,往往是彻底颠覆过往,并享受逆转的人生。
沈一笑将车子与戈谭一起沉入池塘,是想让这段过往与她仇视的人同归于尽。
若真是那样的话,就太狂妄了。
沈一笑难道想凭【脑电假面】就像替代戈谭成为独立检察官吗?
这假设过于疯狂。
大概是某个意外变量突然出现,干扰了沈一笑的原计划。
安鸩能想到,这个变量就是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这次会面是沈一笑主动提出的。
气氛有些微妙,处于一个模棱两可的临界点,看似沈一笑中了安鸩的圈套,实则安鸩已经走入了沈一笑的包围圈中。
安鸩:“你们的计划进行到哪儿了?”
她特别强调了复数的“你们”,而非单数的“你”。
但,沈一笑再也不给任何回应了,她的表情和眼神都变得麻木,如同一樽木偶坐在了地上。
任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15:31跳转至15:32。
沈一笑愈发松弛,仿佛知道自己这回赢定了,跟安鸩周旋纯粹是无聊打发时间,却不曾想暴露了短板,自尊心反被挫伤。
安鸩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忽然瞳孔激缩。
方策接完电话,推门走了进来,仅一个眼神交汇,两人都明白了。
方策走到安鸩的耳边,轻声道:“戈谭醒了。她让你撤回沈一笑身上的锥罗红针,然后......当即释放。”
后半句,他的语气明显沉了下来。
安鸩难以置信。
方策郑重强调了一遍:“立即执行,这是命令。”
安鸩惊诧,看向坐在地上沈一笑。
敌人在傻笑。
沈一笑抬眼,“忘了告诉你,怎样都是我赢了......”她打开双臂,挑衅道,“我,赢,了!”
她的目的达到了,让安鸩来监狱,就是为了这一刻!
“不,戈谭不会这样的说的。要不今天先到这儿,我要回去亲自确认,我要亲自问戈谭是怎么回事?”
安鸩转身就要走出牢房。
“你是第一天上班吗?”
方策一把拉住安鸩的手臂,冷脸相对,“戈谭是你我的上级,我只是传达命令,我也不能违抗这个命令。安鸩,你不要任性,不要让我难做。”
方策语调低沉,镜片遮住了他的眼帘。
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可我还没封住她的穿越途径,撤回红针后,会产生什么后果,我们能承担得起吗?联邦拿得出克制她的方案吗?”
方策没有回答安鸩的疑问,他说:“不是伸不伸脑袋的事,是锅已经在那儿了。”
才不背锅呢!安鸩的脑袋往各自背离方策的方向一撇。
沈一笑目的就是想让安鸩取掉锥罗红针,她在联邦有内应。
安鸩不得不假设沈一笑的异能或许不止一种,她果然有杀手锏,她还有底牌,底牌一出,便能翻盘,一招致胜,扭转局势的底牌。
脑电波操纵,记忆读取,视觉剥夺仅限于形象替换,类似游戏里给人物换了个mod模组,并且还有一定的距离限制。
安鸩:她还能拥有什么异能,太难猜了。
“行动吧!”沈一笑双手交叉抱胸,隔着玻璃看热闹。
“好。”安鸩没再多想。
方策看着安鸩进入沈一笑的房间,反手将门反锁,掏出了一把电墨钢笔,电光火石间朝沈一笑扎了下去。
“啊——————!”沈一笑惨叫。
方策吃惊,一摸胸前的钢笔不见了,他咚咚捶着玻璃大喊:“安鸩!你想干什么?!”
安鸩拔出钢笔,笔尖上很干爽,什么也没有,在不到沈一笑瞳孔半厘米的地方,她停住了。那0.1秒的光阴,安鸩读到了更多的信息。
收回笔尖的刹那,沈一笑心有余悸,尔后又开始无能狂笑。
安鸩做出结论:死亡,对她仍有威胁。
她的生命只有一次。
那她有恃无恐的资本到底是什么?
时间不允许安鸩去猜。
“你自由了。”
安鸩拿出拔针枪,对准沈一笑的后脑,锥罗红针咻的一声吸回枪管的腔体里,发着绯红光泽的锥罗红针当即变得黯淡无光。
猝不及防间,整间牢房连同安鸩的视野共振了一下,安鸩的心脏同步咯噔了一声,接着连晃数下,像巨人在晃动酒杯。
“什么情况?”
安鸩体感自己发生了一些变化,但那感觉难以形容......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大惊失色,双手能互相触摸,但毫无触感的反馈。
紧接着,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只手从另一只手上穿了过去,抓了个空。
什么?
我产生幻觉了吗?
“方策......”
安鸩的话刚到喉咙就停住了。
刚刚还在捶玻璃的方策,此刻,竟然不见了。
再转头,沈一笑也消失了。
安鸩也消失了。
牢房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牢房里干净到一尘不染,仿佛一个人也没有来过。
所有人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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