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图穷匕见

安鸩在一个机械茧床上醒来。

她眨了眨眼睑,赶走倦怠,感觉自己似乎睡了很长的时间。

脸上罩着一个东西,时间太久,鼻梁卡出了一道弯曲的肉印,不疼,只是闷得很痒。

她想揉一揉眼睛,可手,动不了。

双臂被固定在床的两侧,胳膊接着密密麻麻的塑料管子,管子在末端收拢,像极了人鱼的尾巴,输液管里循环游移着斑斓纷繁的营养液,荧绿色、橙黄色、蓝紫色。

茧床被数台复杂精密的医疗仪器环绕,屏幕面板上跳动着红蓝绿的参数。

安鸩看不懂。

磨砂的抑菌茧罩将她与外界隔离开来,空气里一旦飘出有害物质立刻被射频矩阵式锁定,粉雾状激光完成消杀。

连个屁都不放过。

安鸩垂眸,震惊到失语。

自己的胸腔呈开放的状态,裸露的胸骨上开了个洞,肋骨被截去了几根,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但里面见到肺。

我的肺呢?

这是梦吧?!

自己还能呼吸,而且没有痛觉。

系统面板弹出,安鸩看到能力面板一栏,【细胞抑制】与【绝对免疫】处于打开状态,【细胞自愈】处于关闭状态。

不是梦。

安鸩转动眼珠往上看,茧床屏幕显示着:SICU-9067,银曜联邦中心医院。

时间是1月4日,06:04。

什么?怎么就到1月4号了?

安鸩还在震惊,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一位护士一手托盘,一手吊瓶,进门后,径直走到桌前背对着自己写着标签。

这一幕似曾相似,安鸩的脑袋嗡嗡的干疼。

护士转过头。二人眼神交汇。护士一愣,停住脚步,走近了弯腰,看着茧房里的安鸩仔细确认,这才开口:“......你......我的乖乖,你醒啦?”

“医生们估计你要一个礼拜才醒。”护士啧啧摇头。

安鸩:“我......怎么会在这里?”

茧房外侧的播音口播放着安鸩的话。

安鸩的脖子上插了个管,她无法开口说话,声音是通过意识捕捉后,经过翻译器才传输出去的。

护士:“别慌,失忆有可能是麻药的副作用。你动了个大手术,在手术室里抢救了24个小时,出来后一直深度昏迷,两个半的医疗团队轮流给你做的这台手术,太惊险了。”

安鸩感到疑惑:我昨天不是在监狱吗?怎么会“抢救了24个小时,又深度昏迷到4日早晨”?

一个灾难级别的糟糕假设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戈检察官怎么样了?方策怎么样了?”她赶忙询问。

护士像是没听懂,“啊......你是想联系亲友吗?等等,我帮你叫一下医生。”随后,她摁下茧床外的呼叫按钮。

“不,不是......”

安鸩的声音很小,护士低头整理盘子,金属工具铿锵作响,她没有听见。

不好的预感像是应验了。

“请问我的肺呢?”这句大声了很多。

护士转过头,“你的原装肺被污染得太严重,所以换掉了,给你接了个新的仿生肺代替,质保25年,用着什么感觉?”

嚯?安鸩:“没有感觉......挺好的......”

意识捕捉器把安鸩的情绪都翻译到位了。

此刻,安鸩眼神空洞,她觉得自己魂要没了。原来胸腔里面那个奇怪的东西是仿生肺,可它根本长得就不像肺,像……四果汤,像泡在白凉粉里的西瓜瓤。

主治医生推门而入,第一时间查看了仪器,“恢复得挺好,怎么样?呼吸起来有没有障碍?有没有异物感?”

“很顺畅,像自己的肺一样。”

主治看着血液报告,“嗯,你的数据都很好,非常健康。”主治医生激动地喜出望外,从他脸上亢奋的红晕可以看出做完这场手术,他的成就感爆棚。

安鸩趁热直接切入主题,“大夫,方策......怎么样了?戈检察官怎么样了?”

主治医生愣住,喉咙吞咽了一下,与旁边的护士对看了一眼。

空气突然安静,谁都没说话。

主治:“你说的两个人,方策我有印象,他是沈检察官的秘书。但是,戈检察官是谁,这我就不知道了。”

安鸩:“沈检察官是......?”

主治:“沈一笑检察官。”

安鸩:沈一笑,她改命成功了,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预感应验的瞬间,记忆存档突然载入,安鸩想起一些新时间线上发生的片段。

这条全新的时间线上,戈谭退出了联邦舞台,不知身在何处。

但总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

零号事件依然导致穿越者井喷式爆发,联邦司法部部长委任了独立检察官调查零号事件。

而委任的独立检察官竟然是沈一笑。

红刺榜上的第二名也换人了。

安鸩愣住,到嘴的2400万灰飞烟灭了?

38岁的沈一笑回到18岁的身体重新编辑了自己的人生,她以戈谭的人生经历为蓝本,每一步都踩在了对的位子上,搬袭了前人的路让前人无路可走,自己取而代之。

沈一笑的阴谋终于图穷匕见。

戈谭被挟持的那一晚,沈一笑本打算直接换掉戈谭的人生,没想到半路杀出了安鸩这个程咬金,一枚锥罗红针让她的阴谋离实现就差临门一脚。

安鸩猜想,那一晚,应该是18岁的沈一笑与38岁的沈一笑借由穿越途径正式“汇合”的日子。

“汇合”只是安鸩暂时用来解释这种现象的一个代名词。

“汇合”代表着旧时间线抹除,新时间线会覆盖旧时间线。

这条时间线上的关联人士像踩在麻绳上的蚂蚱,时机一到,命运重置,沈一笑逆风翻盘。

被捕的两天里,沈一笑一直看时间,她在焦虑命运之轮何时把这个时机送来,直到第二天看到安鸩,如同狼人等到了满月。

新世界覆盖,旧世界消失。

安鸩倒抽一口凉气,她用意念支配系统,查看沈一笑版独立检察官的生平大事记,一行又一行搭载着时间的文字倒印在她的虹膜,沈一笑的成功之路与旧世界线上的戈谭如出一辙。

两人的人生查重率超过75%。

在旧世界里,联邦探员在沈一笑住所里搜出过的大量戈谭的相关资料、书籍、周边。

原来,沈一笑为了取代她,准备了这么久。

沈一笑不单是仇视戈谭,她还崇拜戈谭,崇拜到诋毁,崇拜到想成为她,取代她。

安鸩下载了沈一笑的自传,翻到目录,差点没笑出声。

这从封面到内容是妥妥的抄袭,与旧世界戈谭的自传相比就只是换了个头像。

不得不承认,诋毁一个人的目的是想取代一个人。

在又当又立这个层面上,沈一笑取得了史无前例的成功。

穿越者在新世界成了调查穿越者的独立检察官,联邦这是妥妥的引狼入室啊。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什么在狂涌。

心塞宛若便秘卡裆,恶心俨如窜稀喷泻。

安鸩压抑怒火,转念一想:这条时间线上,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这件事?谁也拥有两套时间线上的记忆?

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名字是方策,她会记得吗?

安鸩顶着胸口的大洞,使劲撑起脑袋,却无力地淡淡道:“大夫,帮帮我,我要出院。”

“哈......?这......”主治和护士都蒙了。

“很复杂吗?您刚才还说我很健康。拆掉的肋骨用钢钉钉上,伤口您不用担心,肉,我能自己长好。”

“不行,这不符合规定。”医生为难地连连摇头。

“后果我自行承担。”

“行,我去准备一下。”

主治说完和护士一起离开了病房。

安鸩一个人躺在茧房里,她闭目养神努力回忆新时间线上发生的事情。

记忆全是片段化,碎片化的,较远记的比较清楚,太近的还真想不起来。

说远其实也不远,就在五天前,开局类似,去年12月31日,是新世界的安鸩刚刚穿来的日子。

系统能查到记录,新世界的安鸩身份跟旧世界一样,多面而复杂。

联邦司法部红猎警。

独立检察官重要线人。

重生之门创始人。

区别是独立检察官从戈谭换成了沈一笑。

最近一次已完成的任务与旧世界一样,12月31日到蛇塔中心参加西赛评估,只标注了潜在穿越者——欧阳连心。

两个世界的安鸩三观是一样的。

而沈一笑检察官也没有让安鸩“失望”。

在安鸩1月2日凌晨返回码头那天,沈一笑出卖了安鸩的行踪,间接导致了重生之门与埋伏在银曜港口码头的联邦特警队发生火拼,包括那漠在内的6人,还有林狸都在那场交火中不幸遇难,双方损失惨重。

安鸩心生一股悲凉。这个新世界里没有了戈谭,自己失去了更多。

但也因此,1月2日,触发了新的系统任务:【刺杀独立检察官沈一笑。】

在旧世界里是没有过的。

然而,任务后续的状态是——【刺杀失败】。

安鸩:靠!

记忆到这儿就断了,脑子像发了炎还呛过水的囊肿,不挤疼得慌,一挤就爆浆。

果然,世界没了谁都照样转,演员可以换,舞台永远在。不论换成谁,独立检察官这个职位都会存在,穿越者和联邦的矛盾也存在。

新世界像是以沈一笑为中心量身打造出来的一样,一切以她的满意度为标准,以她想达到的目标而服务。

安鸩不由想起一种共识性概念——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系统随机刷出来的NPC。系统为了展现无尚的仁慈,允许NPC有自己的思想,允许NPC有自己的主张。

但说到底,NPC只是耗材,耗材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系统从不在乎耗材的体验,因为耗材没有了还会不断地刷出来。再直白点一点,耗材只是为了提升少数核心玩家的体验而存在的,是为了服务其他耗材而存在的。

如果旧世界的沈一笑是NPC,那么,新世界的沈一笑现已升等为核心玩家。

宇宙一直在膨胀,保不齐每一个NPC有朝一日都能拥有一个待他们如核心玩家的系统。

安鸩真诚地这么希望着。

但是,沈一笑必死无疑!

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安鸩的思绪再次中断,刚刚要紧的牙关忽然一松。

进来的人是方策。

安鸩本想直接叫出名字,但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她想:还是静观其变的好,万一这个世界的两人根本不认识呢。

方策的样貌与旧世界截然不同。

没有那些讲究和精致,甚至还有点狼狈,他一条胳膊受了伤,肘部弯曲,打着石膏和绷带,搭在三角绑巾上,西装极不合身,还皱巴巴的。

世界换了,品味也会变吗?

方策在距离茧房两米左右的距离停下,拿出一台复古老式手机,咔嚓咔嚓拍着照片。

安鸩只能在心里吐槽,这货在干嘛......

这里的公民大部分还保持用手机拍照的习惯,不是因为穷,也不是因为科技没有普及。

相反,正是因为科技太发达,个人**才是最受关注的问题。法律出台相关管制措施,具有拍照功能的产品必须做成手持,且产品规格不能小于规定的尺寸。

“你还好吗?沈一笑让我来看看你的情况,我得发两张图片好交差。”方策直呼上司的全名,话语间像吃了火药。

安鸩不着急给回应,假装迟疑。

“我都这样了,能好吗?”

安鸩也在观察,判断方策在这个时间点与自己熟识到什么程度,不至于一开口就露了馅。

方策抠了抠收音器,自言自语道:“是对着这里说话吗?喂...喂...”他好像当这里是KTV包房,话里话外,听不出半点见外的样子。

安鸩判断两人之前就认识,比旧世界初次认识的时间更早。

“我听见了。但是,不好意思,沈一笑......是谁......?”安鸩问。

“啊?”方策震惊。

安鸩:“我,是不是......失忆了?”

方策瞳孔扩张,凑近收音器。

“你,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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