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歪那伙人落网后的第三天,邱意浓在律所整理案卷到了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给堆满文件的红木办公桌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他刚把最后一份证人证言归档,助理就探头进来,脸上带着笑意:
"邱律,幸福里社区的李先生来了,说是特意来感谢您的。"
来的是李大爷的儿子,一个面色黝黑、手掌粗糙的中年人,一看就是常年在户外干活的。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多层食盒,站在装修精致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拘谨,一开口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邱律师,真是...真是太感谢您了!"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爹非要我亲自来一趟,这是他起了个大早包的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的,都是自家种的菜,养的猪..."
邱意浓连忙起身接过食盒。食盒是老式的铝制饭盒,边角有些磕碰的痕迹,但擦得锃亮。他打开盒盖,一股熟悉的家常香气扑面而来,饺子包得不算精致,但个个饱满,透着用心。
"李大爷太客气了。"邱意浓真诚地说,"这饺子看着就香。"
"您不嫌弃就好!"李先生搓着手,"我爹说,您为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得罪了那么多人...这份心意,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邱意浓看着对方眼中闪烁的泪光,忽然觉得这些天的奔波劳累都值了。他郑重地把食盒放在办公桌正中央:"请您转告李大爷,这饺子我一定好好品尝。能帮大家讨回公道,是我的荣幸。"
送走李先生后,邱意浓在办公桌前静坐了片刻。食盒还带着余温,他轻轻抚过饭盒边缘的凹痕,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也用类似的饭盒给他带过午饭。那种朴实的温暖,是再精致的米其林餐厅也做不出来的味道。
他拿起手机,给屠砺发了条信息:
"在哪儿?李大爷送了饺子来,还热着。"
不到十五分钟,屠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律所门口。他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保安制服外套的扣子都没扣齐,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什么馅的?"他一进门就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食盒,像极了闻到鱼腥味的猫。
"猪肉白菜。"邱意浓忍着笑,递过一双筷子,"李大爷自家种的菜养的猪。"
屠砺接过筷子,也不客气,夹起一个饺子整个塞进嘴里,烫得直呵气也不舍得吐出来。"不错,"他含糊不清地评价,"馅儿调得香,就是皮稍微厚了点...不过比写字楼底下那家网红饺子强多了。"
邱意浓给他倒了杯温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两人就着一次性纸杯喝了点水,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咀嚼的声音。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透过落地窗映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案子后续都安排妥了?"屠砺吃到第三个饺子时,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基本都安排好了。"邱意浓点头,"法律援助中心会持续跟进,确保每户的补偿款都足额到位。鼎峰实业那边,检察机关已经全面介入,刘老歪和黑皮这次数罪并罚,怕是很难出来了。"
屠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其实我年轻时,也想过当警察。"
邱意浓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水杯:"怎么没去?"
"家里出事那会儿,正赶上招考。"屠砺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等我从里面出来,年纪也过了,政审更是想都别想。"
邱意浓知道"里面"指的是哪里,但他没追问,只是静静地听着。办公室的灯光在屠砺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让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格外深刻。
"刚出来那阵儿,挺难的。"屠砺的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夜景,"处处碰壁,连搬砖的活儿人家都嫌我有案底。最后只能当保安,一开始也觉得憋屈,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
他停顿了一下,转回头看着邱意浓:"后来有一天,我值班时抓住个偷电动车的小偷,那车主是个单亲妈妈,哭着说这车是她接送孩子上学的唯一交通工具。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能护着这一片平平安安的,看着孩子们平平安安长大,也挺好。"
他说得很简单,没有半点煽情,但邱意浓却能听出话里的分量。这个人,把所有的过往都沉淀成了现在的坚守,把一身硬骨头都化作了守护他人的力量。
"你知道吗,"邱意浓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第一次在地库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人又糙又横,说话能把人气死,简直不可理喻。"
屠砺挑眉:"现在呢?"
"现在觉得,"邱意浓笑了,眼角泛起细纹,"你这人其实比很多人都靠谱。你的正义感不是挂在嘴上的,是刻在骨子里的。"
屠砺哼了一声,看似不以为然,但嘴角明显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吃完饺子,屠砺起身整理了一下制服:"该去巡逻了。"
"等等。"邱意浓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这个给你。"
屠砺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份某知名安保公司的培训资料,还有一张精心打印的报名表。培训内容是安保人员专业技能提升,结业后有机会成为培训教官。
"这是?"
"我托朋友打听过了,"邱意浓说,"这家公司正在招培训教官,特别注明欢迎有实战经验的人员。我觉得你的经历和能力都很合适。"
屠砺翻看着资料,手指在纸张边缘轻轻摩挲,久久没有说话。
"你别误会,"邱意浓补充道,语气认真,"我不是觉得你现在的工作不好。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看到你在这个岗位上的坚守和付出,我才觉得你的能力应该被更多人看到,你的经验值得被传承。"
屠砺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那双浓茶色的眼睛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为什么这么帮我?"
邱意浓迎上他的目光,很坦然:"因为你值得。而且,"他微微一笑,"我觉得培训教官这个位置,也能让你帮助到更多的人。"
两人对视着,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轻微的运转声。窗外的霓虹灯光流转,在屠砺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谢了。"屠砺最终把文件袋仔细收好,放进制服内侧的口袋,"我会认真考虑。"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邱意浓一眼:"今晚我值夜班。"
邱意浓点点头:"知道了。"
门轻轻关上,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邱意浓看着桌上空了的食盒,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空着的地方被填满了。他拿起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爸,"邱意浓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我刚刚结束了一个案子。"
"嗯。"父亲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什么案子?"
"一个公益诉讼,"邱意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帮城北幸福里社区的一些老住户维权,他们遇到了强制搬迁,补偿标准很不合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就在邱意浓以为父亲会像往常一样批评他"不务正业"时,却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母亲要是知道,一定会为你骄傲。"
邱意浓愣住了。他记忆中,父亲从未对他的职业选择表示过认可。
"那些老人..."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柔和了些,"他们还好吗?"
"都安排好了。"邱意浓感觉喉咙有些发紧,"补偿款会重新核算,违法的相关人员也已经落网。"
"那就好。"父亲顿了顿,"下周末回家吃饭吧,你张叔叔送来了一些不错的普洱茶。"
挂了电话,邱意浓在原地站了很久。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他走到窗前,正好看见楼下小区里,屠砺正在巡逻。一个孩子骑着滑板车冲得太快,差点撞到路灯杆上,屠砺伸手轻轻扶住了孩子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孩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推着滑板车慢慢走了。
邱意浓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了父亲那句话的含义。
母亲生前也是一名律师,专做法律援助。他选择刑辩这条路,多少有些想要延续母亲未尽事业的意味。而父亲这些年的严苛,或许不是不认同,而是担心他在这条艰难的路上受伤。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律所的人都走光了。邱意浓收拾好东西,关掉办公室的灯。
他知道,今晚的地库里,会有一盏灯为他亮着,会有一个人在等他。
而这一次,他不再觉得那灯光刺眼,只觉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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