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意浓在地库吃了瘪,连着好几天脸都是绿的。律所里的人精们察言观色,一个个绕着他走,生怕触了霉头。连他养在办公室那盆娇贵的蝴蝶兰,都仿佛感知到低气压,蔫头耷脑的。
他把自己埋进案卷里,试图用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证据图表把脑子里那个家伙的身影挤出去。可那家伙的话,像他妈循环播放的劣质唱片,在他耳边嗡嗡响——
“你们律师嘴里说出来的‘公正’,跟婊子嘴里的‘真爱’一样,听着就他妈恶心。”
操。邱意浓摔了钢笔,墨水在昂贵的实木桌面上溅开一小滩蓝黑色的污渍。他烦躁地扯了扯头发,感觉自己的专业素养和二十年多来的优越感,都被这句话按在地上摩擦。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案子不能砸,这口气……也他妈不能就这么咽了。
硬的不行,得来软的。虽然“软”这个字眼跟屠砺那块石头放一起,显得那么滑稽。邱意浓开始翻通讯录,琢磨着能不能通过物业经理或者别的什么渠道,给屠砺施加点压力。可转念一想,就屠砺那油盐不进的驴脾气,逼急了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到时候更没法收场。
正一筹莫展,助理又敲门进来,这次脸色更怪了,像是吞了只活苍蝇。
“又怎么了?”邱意浓没好气。
“邱律,刚……刚物业那边打电话来说,王奶奶,就是咱们小区那个独居的、经常喂猫的王奶奶,她、她家的猫……”
“猫怎么了?”邱意浓皱眉,他对这些鸡毛蒜皮没兴趣。
“猫好像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快不行了。王奶奶急得直哭,物业的人也没办法。然后……然后屠砺抱着猫,跟物业打听,问咱们这栋楼有没有住户是兽医,或者认识宠物医生的……”
邱意浓猛地抬起头。
猫。王奶奶。屠砺。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画面:屠砺蹲在垃圾桶边喂猫时那与他形象违和的柔和侧脸;王奶奶颤巍巍提着猫粮袋子时,屠砺顺手接过去的自然动作……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划着的火柴,“嗤”一声亮了起来。
机会。这他妈是送上门的机会!
他迅速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他记得微信列表里好像有个前客户,开了家挺有名的宠物医院,就在不远。
“张总吗?我邱意浓。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有件急事想请您帮忙……”
他语气瞬间切换成社交模式,温和、恳切,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
五分钟后,他拿到了那家宠物医院值班医生的电话和地址,对方表示现在就可以接收急诊。
邱意浓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邱律,您这是……”助理一脸懵。
“出去一趟。”邱意浓脚步不停,“你跟物业说,让他们告诉屠砺,我找到能救猫的地方了,让他抱着猫到地库电梯口等我。”
助理张了张嘴,看着自家老板那难得透着一丝……亢奋?的背影,把疑问咽了回去。
邱意浓快步走向电梯,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点快。他知道自己这举动有点冒险,甚至有点……掉价。但他顾不上了。这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根稻草,管它能不能救命,先攥住了再说。
他下到地库,刚走出电梯,就看见屠砺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个用旧毛巾裹着的小小身影,那只橘猫软绵绵地瘫着,只有微弱的起伏显示它还活着。屠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和那站得笔直如标枪的身姿,透出一种无声的焦灼。
听到脚步声,屠砺抬起头。看到是邱意浓,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随即那错愕被浓重的戒备取代。
“你怎么在这儿?”他声音硬邦邦的。
“我联系了宠物医院,现在就能过去。”邱意浓言简意赅,没理会他的戒备,目光落在猫身上,“它怎么样?”
屠砺抿了抿唇,没回答,但抱着猫的手臂收紧了些。
“车在那边,走吧。”邱意浓不再多问,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屠砺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瞬。怀里的猫微弱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催促。他最终还是迈开腿,跟了上去,步伐依旧沉稳,却比平时快了几分。
邱意浓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他上车。
屠砺看着那干净整洁、散发着皮革和香水味的真皮座椅,又看了看自己怀里脏兮兮的猫和身上可能沾到的污迹,眉头皱得更紧。
“磨蹭什么?等它断气吗?”邱意浓不耐烦地催促,语气冲,却精准地戳中了屠砺的软肋。
屠砺不再犹豫,弯腰坐进了副驾驶。他身材高大,一坐进来,原本宽敞的空间顿时显得有些逼仄。他尽量缩着身体,避免碰到太多地方,把猫紧紧护在怀里。
邱意浓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发动车子。沃尔沃平稳地驶出地库,汇入夜间的车流。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猫偶尔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呻吟,和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
邱意浓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眼角余光却能瞥见屠砺。他坐得笔直,像尊雕塑,目光一直落在怀里的猫身上,那双布满粗茧和伤痕的大手,此刻却异常轻柔地抚摸着猫的脑袋,动作笨拙,甚至有点僵硬,却透着一种与他外形极不相称的小心翼翼。
邱意浓心里那股因为地库吃瘪而燃起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一些。他甚至觉得,此刻这个沉默地、专注地守护着一条弱小生命的屠砺,比那个在地库里跟他针锋相对的混蛋,顺眼多了。
当然,这话他打死也不会说。
“右转,前面路口那家亮着绿灯的就是。”邱意浓打破沉默,声音平静。
屠砺“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车子停在宠物医院门口。早有准备的护士迎了出来,从屠砺手里接过猫,快步送往急救室。
屠砺跟着下了车,站在医院门口,看着那扇关上的门,一动不动。路灯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长,透着一种孤零零的味道。
邱意浓锁好车,走到他身边,递过去一根烟。这次是中华。
屠砺看了一眼,没接。
邱意浓也不在意,自己点上,吸了一口。“放心吧,这家医院技术不错。”
屠砺还是没说话,只是掏出了自己的烟盒,抖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上。劣质的烟草味瞬间弥漫开来,与邱意浓指尖中华的醇和气息格格不入。
两人就这么并排站在深夜的街头,沉默地抽着烟,等着一个关于一只猫的生死判决。
邱意浓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荒谬,又有点……说不出的平静。至少,比在地库吵架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