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场雪

“叮当——”

暴雪第二天,咖啡店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王览热情抬头,刚要开口,就发现来人竟是昨天的顾客。

纪南坐在昨天的位置,点了同样的菜品。

王览把咖啡端上桌,寒暄道:“这几天雪大,没影响您的计划吧。”

纪南微笑摇摇头,捧起散发热气的咖啡抿了一口:“请问您老板在吗?昨天他借我一把伞,我才没有被雪沾湿衣服。”

王览眼睛中有一瞬讶异,但他随即一笑:“我们老板不常在店里,您沿着这条街,走到红绿灯右拐,一直走到山脚下,有个临湖的小院,那就是老板住的地方。”

纪南张了张口,刚想解释自己只是送伞,他不在放在店里就好了。

但王览已经高高兴兴地回到柜台开始忙活,甚至哼起了歌。

纪南深呼吸了一口,还是决定去那里走一趟。

今天天空微微放晴,下了一夜的雪化了又结,硬邦邦地不好走。

纪南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地方。

那确实是个依山傍水、远离尘嚣的小院。

篱笆上白雪也掩盖不住下面植物的翠绿,看得出来,院子的主人对待它们很用心。

纪南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脚步声传来,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男人像是刚刚在忙,此刻额头上渗着薄薄的汗,看见来者后眼睛不动声色地微微睁大。

纪南连忙把伞拿出来:“我……昨天谢谢你的伞。”

男人敛眼看向纪南白皙指尖握着的漆黑伞柄,然后伸手接了过来。

纪南不安地搓了搓手,潜意识告诉她,现在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就算是道别也行。

但她不善言辞的嘴和不懂人情世故的脑子就是配合不出来一句寒暄。

“我家地址是店员告诉你的吧?”男人忽然开口。

“嗯。”纪南一愣,然后连连点头。

“咖啡店离这里很远,你找到这里挺辛苦的。”

男人将伞挂在门边的架子上,转身回到院子里,在桌上拿了一瓶没拆封过的矿泉水,递给了纪南。

“我刚刚在挖土,没来得及烧热水。”

男人看向表情为难的纪南,“你稍等。”

“不用不用。”纪南反应过来他恐怕误会了什么,赶紧拦住他。

“其实……”纪南小心翼翼开口,“我想问问,您在榕江开咖啡店很多年了吗?”

男人似乎不解纪南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但还是摇了摇头:“四五年前我才来的。”

纪南无声叹了口气。

她本以为咖啡店老板熟悉榕江镇的话,或许他会知道,自己想找的人有没有来过这里。

但她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出口:“我想问问,您有没有看见过这个人。”

她从包里翻翻找找,却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把照片带出来了。

那张照片是自己回国后,有一天无意从家里储物间旧箱子里翻出来的。

照片上只有男人背影的一角,

男人耐心地抱胸靠着门框等待,见纪南讪笑抬头,才开口:“怎么了?”

纪南不好意思道:“我其实想找一个人,不知道您见过没有。”

男人一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纪南开始绞尽脑汁回想自己昨晚从册子上背下的话。

“一个男人,个子很高,眉眼很立体,是做医生的。”

男人看着眼前呲牙咧嘴的纪南,忍俊不禁:“你是照着我说的吗?”

纪南愣了一下,目光看向男人。

个子很高、眉眼立体……

确实有点像。

男人一耸肩,故作惋惜:“可惜我不是学医的——不过榕江镇每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只凭这几句形容,我想不出来。”

纪南垂下肩膀,刚想说话,忽然看见院子里的画板。

“你会画画?”纪南惊喜道。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

纪南高兴地翻出自己的册子:“我都记得,您能帮我画出来吗?我——”

男人至始至终微笑着看向她,纪南却倏然停下了自己的喋喋不休。

要求一个只和自己见过两面的男人帮忙,有些说不过去。

但男人却答应下来:“不过我的画具都放在咖啡店里,我得先过去一趟。”

纪南跟着点头:“我也去。”

男人很快收拾好东西,锁好院门后,和纪南一前一后地出发。

有男人在旁边时不时扶一把,这次纪南很快回到了咖啡店。

推开门感受到扑面暖气时,宋观岚感动地快要流出眼泪。

店里零星几位小声交谈的顾客,王览正在柜台边清洗餐具,门口铃铛刚响,他就回头准备迎客。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在看见进来的人后愣了一下。

竟然是那位顾客和老板。

男人脱下手套,说:“我来拿东西,马上就走。”

“其实在这里画也行,来回跑也麻烦。”纪南忽然开口。

她一并拿出自己的册子:“画在这上面就行。”

她其实是有私心的。

雪地难行,外面天寒地冻的,她不愿意折腾。

男人并无异议,他从柜台上随意拿了纸笔,便和纪南相对坐在角落里。

“你想找什么样的人呢?”男人将册子打开,粗略扫了一眼。

上面都是些如同梦话的记录,就连字迹也不尽相同。

有的是最直观的描述:“身高185、黑色头发、笑起来有酒窝……”

有的是纯粹的感受:“提到生病就不高兴、手很暖和、看人时目光很认真……”

纪南也想起来自己册子上记录的东西,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啊。”

男人微微一笑:“说实话,这些记录有的不太具体,凭这些我可能画不出来。”

他看见纪南的表情一瞬间就落寞下来。

男人合上册子,道:“或许可以你可以回想一些片段场景,记忆里的图像信息,会比语言形容的更准确。”

其实只是最简单的回想,然后描述。

但纪南却犯了难。

她对那个人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男人却不着急,甚至为她端来一杯与昨天点单一模一样的咖啡:“慢慢想,不着急。”

握着杯柄的手出现在眼前时,纪南忽然微微睁大了眼睛。

从哪里开始回忆呢?

手,那双常年握着笔,操作着仪器的手。

记忆中的男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但优秀到可以在未毕业时就加入研究小组,专门研究“海马体综合征”这一难题。

纪南闭上眼,在氤氲咖啡香气里想起她第一次见到男人的画面。

那年秋末,爸妈工作忙,安排好私立医院后却没空送自己过去。

纪南赌气似的拒绝了家里司机接送,自己坐公交到了地方。

她到得早,约好的医生还没在门口。

纪南便自己进了医院。

只是挂号看病流程复杂,纪南站在自助机前,看着屏幕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选项,有些犯难。

“来看什么病?”

一个男声在自己身后响起。

纪南还未转身,男人就往前迈了一步,主动帮忙她挂号。

“精神科。”纪南回答。

男人似乎是低头看了她一眼。

纪南感受到头顶忽然出现的温热气息。

“输身份证。”男人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纪南刚看见屏幕上显示已取号的字样,一回头却发现男人已经渐行渐远,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王览送走几位顾客,一扭头,看见角落里那位客人闭着眼,眉心微微蹙起。

自己老板坐在客人对面,目光在客人和本子上来回,手中笔画不停,像是在描摹。

“他很高,头发很黑,白大褂口袋里夹着一支黑笔。”

纪南喃喃开口。

男人却没有对她依旧抽象的描述有所不耐烦,只是手里画个不停。

“他离开了,然后呢?”男人注意到纪南忽然停下。

纪南却在这个时候缓缓睁开眼睛,迷茫的视线落在对面埋头认真画画的男人身上。

“他穿着黑色毛衣,背影……和你很像。”

男人的手蓦地一顿。

他淡然一笑:“可能因为我帮过你,你对我的印象比较深,你的大脑将我的影像投射在记忆里,所以你回忆时会下意识以我作参考,从而产生混淆。”

男人将画纸转到纪南那边:“我不是专业的画家,只能画到这个程度。”

画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黑线白底,有些孤寂。

纪南捏着画纸一角的手微微发白。

像。

像是他看见了自己的回忆。

男人合上册子,一并交给纪南:“我家里的花草还急着移种,不然熬不过这个冬天,失陪了。”

他站起身,向纪南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迈步就要离开。

“等一下!”

纪南终于将回忆里没有说完的话讲完。

“我觉得……你好像很懂得一些心理精神方面的知识。”纪南放在桌子上的手不安地握成拳。

她努力想要摆脱男人刚刚那段话与自己回忆中重叠的声音。

纪南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男人:“你之前,真的没有做过医生吗?”

王览站在柜台里装作整理账本,其实心思也飘到了那边。

说起来,他对自己的老板也不甚了解。

一个有钱却冷漠的单身男人开了家咖啡店,身上总会有些故事。

男人在纪南的注视中失笑:“我没有当过医生,就是平常无聊喜欢翻些书而已。”

他顿了顿,像是怕纪南不相信,补充道:“况且我也当不了医生。”

男人抬起右手,拉下宽松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堪称可怖的伤疤。

比周围皮肤稍白一些的增生凸起如肉虫横亘在男人精瘦的手臂上,陈旧的伤痕不难让人能想象出当时他的手腕受了多严重的伤。

纪南吓得一时不敢出声。

男人低头笑得落寞,将衣袖整理好后,出门离开前还敲了敲柜台,示意王览认真干活。

咖啡店里又安静下来,王览将目光死死钉在面前的操作台上,装作没注意到走过来的纪南。

“您好,我想点餐。”纪南道。

王览这时才抬起头,扬起笑容:“好的,请问您要点什么呢?”

“一杯摩卡,一份蛋糕。”

纪南看着王览应下后火速转过身背对自己开始干活,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我想问问,老板叫什么名字?”

王览告饶般举起手转过来:“女士,我真的不敢多提我们老板的事,您就饶了我吧。”

“……噢。”纪南失望地转身。

但门口的男人去而复返,纪南被他身后的满地银白晃了眼,一瞬间竟然没看清他的表情。

男人从门边衣架上取下一件黑色大衣,缓缓道。

“陈见山。”

纪南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嗯?”了一声。

男人穿上大衣,纯黑的躯干在雪地里愈发显得挺拔。

“我叫陈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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