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山。”

安静的房间内，纪南一手撑着下巴，一字一句念出纸上写下的名字。

雪后初霁，纪南拉开窗帘，大片夕阳映照在雪地上，将世界晕染得昏黄。

旁边的电脑弹出通知，国外医院发来了邮件，询问她恢复得怎么样。

纪南简短回了两条，然后忽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

“如果我开始想起过去的事，是不是意味着痊愈？”

“回忆闪回的原因有很多种，并不表示痊愈，但确实是好消息，纪小姐，请问您想起来的是多少年前的记忆呢？”

纪南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七年前自己终于鼓足勇气去医院检查自己的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他。

算起来，这份记忆竟然在七年间都没有想起来过。

纪南合上电脑，站在窗外眺望远处的山景。

这样异常的现象，会和陈见山有关吗？

“欢迎光临，这里是菜单——”

清晨，咖啡店刚开门，王览正忙着清洁柜台，话说到一半，抬头看见来者后顿了一下。

“今天您来得这么早，还是老两样吗？”王览笑着招呼纪南。

纪南几天换了身纯白色的大衣，将她的脸映得更加苍白。

她笑着点点头，然后坐回自己习惯坐的靠窗座位。

浮着香气的点心端上桌时，纪南正做完一页测试。

王览瞥见了随口一问：“纪小姐对精神疾病方面有研究？”

纪南摇摇头，刚想解释，忽然看见了门外进来的陈见山。

男人裹着寒意进来，脱下大衣后抖了抖上面的雪粒。

他一扭头，就与纪南对视。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与纪南交流的想法，只是微微向她一点头，然后走去后厨。

王览瞄了一眼纪南失落的表情，安慰道：“老板他话不多，但绝对不是对您有意见，今天外送单子比较多，老板是忙着出去。”

纪南疑问道：“镇上没有开通外卖服务吗？”

王览笑道：“我们店小，和外卖平台合作会亏损，老板索性就自己亲自送了。”

正聊着，陈见山已经拎着几袋打包盒走了出来。

纪南看着他一样样对好单子，换上防风服，戴上头盔，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店外传来机车的轰鸣声，纪南从窗户看出去时，只看见一抹黑色扬长而去的背影。

王览瞥见纪南怔怔的目光，脑筋一转，开口说：“下雪的榕江镇景色也很好，纪小姐可以去南边走走，那里有棵大榕树，每年都有很多人去那里拍照。”

王览笑眯眯地向她介绍，纪南抿了一口咖啡，想到自己回酒店后也是无聊，便微笑着答应去看看。

榕江镇依山傍水，绿树环绕，被白雪覆盖的南国风光也别有一番风味。

因为大雪阻断了几日交通，镇上游客不多，纪南走到那棵像有一片小树林大的榕树下时，只看见零星几个拍照打卡的人。

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纪南坐在树下石椅上休息，一边安安静静看着雪景。

天地一白，偶尔有行人安静穿行而过，留下长长的足迹。

面前是一条小河，河水潺潺流动，微微拂动垂进河中的榕树枝。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突然响起的轰鸣声。

纪南一转头，果然看见那辆熟悉的机车停在树后。还未看见人，先是一双长腿踩下来，溅起一层雪雾。

陈见山应该是刚送完所有单子，他停好车，拎着一个袋子，转身走过来时，看见出现在这里的纪南顿时一愣。

纪南还怔怔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后立马道：“我来这边逛逛……不是故意跟着你。”

说完她又发觉自己这一解释，更像无中生有。

陈见山倒没有说什么，坐到旁边的石椅上，打开袋子拿出一块面包。

那面包外形一般，但香味扑鼻，看样子十分松软。

纪南忍不住问：“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陈见山的目光微微侧过来，然后从袋子里又拿出一包面包，直接递给了她。

纪南下意识接过来，陈见山看见她双手捧着面包，瞪大眼睛发呆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不由失笑：“这么信任我？陌生人给的东西都敢吃？”

纪南出神盯着他绷紧又展开的嘴角，正是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她的肚子正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昨天没吃晚饭，失眠一晚上，今天早上的甜点也没吃几口，纪南也是后知后觉自己饿了。

她笑眯眯地咬了一大口面包：“你是好人，我相信你。”

陈见山提了提嘴角，扭过头沉默吃东西。

“高速公路和机场已经重新开放了。”陈见山站起来，将袋子扔进垃圾箱。

纪南还咬着一块面包，闻言愣愣地抬头看他。

逆光下的陈见山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凌厉的下颌，和绷紧的嘴角。

他这是在赶自己走吗？

就因为自己去他的咖啡店比较勤快？

纪南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咽下嘴里的面包，然后道：“知道了，谢谢你。”

她的语气带着无意识的重，陈见山抿抿唇，没有说什么。

但在纪南转身要离开时，他站了起来。

“你不应该为了我才待在这里，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陈见山顿了顿：“你不属于这。”

纪南停下脚步，这一次她是真的不高兴了。

“我愿意找谁愿意待在哪都是我的事，也不是因为你。”纪南抬头看向陈见山，“我很感谢你愿意花时间帮我画，如果你觉得我打扰了你的生活，抱歉，以后我不会再去咖啡店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陈见山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榕树下，直到枝头积雪抖落几片在他肩头。

两人不欢而散。

但陈见山说的有道理。

她确实不应该在这里长留。

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人，她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当晚纪南接到母亲的电话时，她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明天出发。

“嗯……挺好的，没有头痛了。”

“风景很漂亮，以后你们有时间可以来玩一趟。”

打完电话，纪南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榕江镇灯光连成一片的夜景，忽然想到，自己可以给父母朋友们带些纪念品。

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到时候再买恐怕来不及，纪南索性决定马上出发。

她又加了一条厚围巾，这才出发离开温暖的室内。

雪夜宁静，只是榕江镇热闹非凡，横亘交错的街道挂满了彩灯，穿着毛绒绒外套的游客兴高采烈地游玩拍照。

傍晚时分下过小雪，微微凝结的雪面踩上去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来了这么多天，纪南已经摸清楚，哪条街上的店铺专坑外地游客。于是她左拐右拐进了一个小巷，在里面找到了一家老店。

幸好店还没关门，纪南挑了一些榕江镇本地的糕点，又买了几副老店主自己手织的香包。

出门时，广场放了烟花，灿烂绚丽地映亮夜空。

纪南跟随人潮仰头专注欣赏时，不知不觉间就与回酒店的方向背道而驰。

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河边，那棵榕树旁摆了射灯，将榕树照得格外明亮。

下过雪，河边没什么人过来，白天坐过的石椅此时空空荡荡。

纪南呼出一口白气，被河边吹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只留了一会儿就准备走。

“怎么了！醒醒，醒醒！——”

“出什么事了……”

“那边好像有人晕倒了。”

突如其来的嘈杂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明显，纪南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不远处围了一圈人。

然而还不等她反应，纪南先看见有一个身影大步走了过去，拨开人群，蹲在中间躺倒的人身边。

“癫痫发作，麻烦大家散开一点。”

纪南听见了他沉稳的声音。

“家属朋友在这里吗？之前有没有发生过？”

陈见山脱下外套垫在病人脑后，然后将他搬到侧躺姿势。

病人的朋友赶紧帮忙，一边说：“这是第一次。”

“打120。”陈见山迅速地解开病人的领口，动作间，纪南看见他手腕上那道伤疤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周围的人很配合，也很快离开了。

陈见山始终保持半跪的姿势守着病人，直到他悠悠转醒。

自始至终纪南都没有往前走一步，只是愣愣地看着陈见山熟稔的举动。

“太感谢您了。”

病人清醒过来后，连声向陈见山道谢。

陈见山拿起刚刚随手放在旁边的袋子和衣服：“随手帮忙而已，可以去医院检查一下。”

两人还要说什么，但陈见山已经迈开步子走远。

他身高腿长，随意迈腿都是很远的距离。

纪南追得气喘吁吁，还是在转角处跟丢了人。

天边零散的烟花也已经结束，四周除了街边店铺门口亮着的灯，皆陷入了昏暗。

纪南扶着砖墙喘气，正觉得失落，转身要离开时，黑暗中忽然传出声音。

“有事吗？”

纪南吓掉了手里的香包。

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伸了出来，捡起香包递给了她。

十分钟前，这双手还在专业地救助病人。

陈见山的脸终于从黑暗中露了出来，昏黄色的灯光打在他侧脸，将他原本凌厉的线条柔化不少。

第一次与他这么近距离对视，纪南才能从明暗光影中看清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实在不符合他萧肃气质的柔和。

纪南回过神，连忙接过东西。

但纪南没有开口挽留。

陈见山也没有走。

纪南觉得头很疼，疼到她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什么东西。

但陈见山始终保持一副双手放在大衣口袋的姿势。

她终于抬起头，凝视着陈见山的眼睛。

“你说谎，你曾经当过医生。”

陈见山的影子被风吹得动了动。

“为什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