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后，纪南被风吹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听见陈见山仿佛轻叹的声音：“我之前学医，但发生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所以最后没有做医生，也不是故意要骗你。”

陈见山语气格外诚恳，倒让纪南后悔自己说话太重的感觉。

正当她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时，冷风一吹，纪南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陈见山下意识想将自己手里的外套啤在纪南身上，可他注意到纪南穿着的纯白色大衣后，又悄悄停下动作。

“我……”纪南顿了顿，话头一转，“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陈见山脖颈一顿，刚想说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喉间。

“我没来过这里，你能带我出去吗？”

低头抬眼时，灯光照在纪南眼底，像是含了盈汪汪几滴泪。

陈见山定定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目光：“你住哪？”

纪南很快告诉他酒店名字。

“不是很远，往前走到十字路口后往右拐，就出了这片巷子，然后——”

陈见山话音一顿。

纪南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算了。

陈见山偏过头，无奈道：“走吧。”

“太好了，谢谢你！”纪南终于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地先到前面去了。

瘦弱的姑娘在暗夜中轻盈跃动，周围的光晕都变成了点缀物。

陈见山双手插兜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嘴角渐渐扬了起来。

走出这片窄巷，风大了一些。

纪南忍不住环抱双臂，偷偷瞥一眼走在旁边，胳膊上搭着外套，自己只穿着毛衣的陈见山。

“怎么了？”陈见山发觉她的目光，扭头问道。

“晚上真的很冷。”纪南吸了系鼻子，“你不觉得吗？”

陈见山转过头去：“还好，习惯了。”

习惯了是什么意思？

纪南冻得没精力细想，她硬着头皮开口道：“哈哈，可能是因为我体质不是很好……对了，我能借一下你的外套吗？”

陈见山扭头看她。

纪南做了个揉胳膊的动作，然后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陈见山没说话，也没有将外套递给她。

纪南抿唇收回目光，心想自己与他不过见了几面，有边界很正常。

“你一个人跑到这，家人不担心你吗？”

陈见山忽然问。

纪南摇摇头。

又转过一个街角，远远能看见广场雕塑的影子了。

风更大了些，纪南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如果你一直找不到想找的人怎么办？”

陈见山问出这话时，纪南忽然停下脚步。

陈见山也跟着停下。

纪南微皱眉头，似乎在认真地考虑。

但最后她只是摇了摇头。

陈见山扭过头，重新看向远处被灯光映亮的夜空。

纪南确实没想过这种可能，好像从一开始决定好踏上这条路，她就笃定了会找到答案。

“我先走了。”纪南抬起头，笑眯眯看着陈见山道，“谢谢你送我。”

说完她便转身往灯火阑珊处走去。

不过这次陈见山开口叫住了她。

“怎么了？”纪南还没回头，先闻见一股融合了花草香味的气息。

陈见山将外套递在她面前：“现在不好打车，回去路上冷。”

纪南愣愣地接过，问：“我怎么还你？”

“明天我在店里。”陈见山道，“或者我去找你。”

纪南刚要开口，说自己已经定好明天的机票了。

但她脑海中忽然闪过十分钟前，陈见山半跪在病人身边，专心处理的侧脸。

“好。”纪南笑得眉眼弯弯，“我明天去你店里还你。”

陈见山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直到纪南挥了挥手，他才转身离开。

不过纪南没有将陈见山的外套披上。

母亲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我……觉得这里挺舒服的，想在这边待久一点。”

纪南不安地咬了咬下唇，听见她母亲说“那你好好养病，不要乱跑”后，才松了口气。

她又连夜取消了机票，重新找酒店续订了房间。

忙完这一切，纪南气喘吁吁躺回床上时，她盯着天花板不由得出神。

因为陈见山一瞬间的相像就不顾一切地留下来，值得吗？

纪南的目光移到了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上。

干净冷肃如同陈见山给她的感觉，无论如何也与自己记忆中那个男人对不上。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

算了，不去想了。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王览站在室内，能听见外面屋檐下滴答滴答的融雪声。

他也是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又一次迎来了熟悉的客人。

“早上好。”纪南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照常点了两样东西，然后坐在了往日常坐的位置。

今天她穿了一身火红色的大衣，配上她浓得如墨的长发，脸色都不像往日苍白。

“对了，你们老板在吗？”

东西呈上桌时，纪南问。

王览想了想：“老板他平常神出鬼没的，今天不一定会来——”

话音刚落，店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陈见山少见地穿了一身白。

王览惊喜地睁大眼睛：“老板！您穿这身更帅了。”

陈见山微微勾唇没说话，低头摘了自己的手套放在旁边。

纪南也站了起来，将袋子里干洗好的外套交给了他：“谢谢你。”

见到纪南时，陈见山没有过多惊讶，自然地接过衣服后，转头进了后厨。

王览习惯性地向纪南解释：“我们店偶尔也会推出一些季节新品，每次都是老板自己琢磨，他也比较忙，请您见谅。”

纪南刚要笑着说没关系，店门忽然被打开，紧接着乌泱泱七八个女生走了进来。

这些人年纪都不大，即使她们进门点餐的动作表现得很成熟，但嬉笑打闹间难以掩盖她们身上的年轻朝气。

看样子像是过来旅游的高中生。

为首的两个小女孩翻着菜单，忍不住手指抵着下巴犯难。

王览正要上前为她们介绍时，柜台上的机器忽然哗啦啦吐出几条单子。

于是王览向她们说了句抱歉然后去处理外卖单的时候，小姑娘们疑惑的眼神就投向了一旁的纪南。

“咳咳……”纪南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开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小姑娘们原来是担心有几道甜品里会含有让她们过敏的食物。

纪南扫了一眼，心下了然。但她还是向王览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王览手忙脚乱地开烤箱按咖啡机，连连点头后大声道：“您放心，我们菜单上易过敏食材都会标注出来的。”

这两位小姑娘点点头，后面几个唧唧喳喳又凑了上来。

纪南不厌其烦地向她们介绍菜单上种种菜品，少有的早晨爆单，让王览有些猝不及防，因此也更加感激地看向了纪南。

屋外一地白雪，屋内暖烘烘的放着简单小提琴曲。

年轻姑娘们热热闹闹挤成一团，更显得中间的女孩脸颊瘦弱面色苍白。

王览收回目光，总觉得这位客人不像来旅游，更像是大病后过来休养。

“姐姐，这个什么什么柚，是什么味道呢？”有个小姑娘指着菜单问。

纪南顿了顿，她也没喝过，也这么开口解释了。

“葡萄柚和西柚汁，没加糖和咖啡液，不过不会很甜。”

身后忽然响起的男声让大家都吓了一跳。

纪南和年轻高中生们一起转身时，看见了陈见山围着黑色围裙，端着一叠打包盒出来的身影。

他动作很快地将打包盒分开放在柜台上，然后戴上手套，将萃取好的咖啡液分开定量倒进饮品杯里。

整个动作又快又利落，以至于他一边打包一边抬头看过来时，纪南还愣愣盯着他的手出神。

“好帅……”纪南听见身旁姑娘的小声惊呼才回过神来。

“有什么想喝的吗？”陈见山问。

姑娘们对着菜单指了几样，马上又缩回去聚在一起小声聊起来。

纪南看着那张被放在两方中间的菜单，忍不住帮忙放到柜台边。

正好王览已经忙完了外卖单，他扫了一眼她们新点的菜品，扭头麻利地接着做。

陈见山则将东西分装好，纪南走近时，他头也不抬小声说了句：“谢谢你刚刚帮忙。”

纪南一愣，然后微微一笑：”没事，顺便而已。”

“我要去送外卖单了。”陈见山随手将防风服搭在肩上，然后轻而易举地拎起来保温盒，“我马上就回来，你休息去吧，你是顾客。”

纪南看了一眼在那边忙得脚不沾地的王览，虽然在陈见山面前点了点头，但是等他走后，纪南还是忍不住，把王览做好的放在柜台上还没来得及送过去的几杯咖啡，帮忙端到桌上。

“请慢用。”纪南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转身准备离开时，却被小姑娘们叫住了。

“姐姐，这家店是你和刚刚那个帅哥一起开的吗？”

小姑娘们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吃瓜表情。

“啊？不是”纪南摇了摇头，“他是老板，我是——员工。”

慢了几步将剩下的咖啡端过来的王览诧异地看了纪南一眼。

“各位久等，甜品还有两分钟就烤好了，为了弥补我们的超时上餐，你们离店时，我会再送你们一人一份蛋糕。”

王览诚恳的道歉，让小姑娘们潇洒地挥挥手，说她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完他便退后离开，纪南则在他过来时就悄悄离开了这边，独自坐回了靠窗角落的旧座。

“纪小姐。”王览在姑娘们的欢声笑语中走了过来。

他笑眯眯地与纪南打招呼：“刚刚谢谢你帮忙，不然我真是忙不过来了。”

王览将一碟甜点放在桌上：“这也是送您的。”

纪南婉拒不成，便接了过来。不过她又问了句：“你们经常这样忙吗？”

王览摇了摇头：“偶尔会像今天这样两边爆单，但是榕江镇越来越火，以后就说不准了。”

纪南点了点头，王览转身回柜台去了，她心里却琢磨出一个主意。

大约四十分钟后，店外传来机车轰鸣声。

一声刹车音后，店门从外被缓缓打开，进来的人带着一身寒气进来，配上他冷淡的表情，像是要把周围都冻上。

纪南刚在手机上写完医院那边发来的测评表，她抬起头，微笑着和陈见山点头打招呼。

陈见山似乎对她还待在这感到惊讶，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也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进了后厨。

小姑娘们也聊完了天，离开前，她们还热情地向纪南打了招呼。

纪南笑着回应她们，也向她们招了招手。

王览站在柜台前打趣：“纪小姐笑起来很亲和。”

正巧陈见山换了店里的工作服走了出来。

纪南眼睛一转，立马换上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

王览果然不出意外地询问她怎么了。

“其实我是和家里人吵架了才来的这里。”纪南低下头，“看到她们我就想起我爸妈。”

陈见山几不可见地一挑眉。

但这么拙劣的谎言依然成功骗到了王览，他甚至设身处地到停下手擦柜台：“您的父母肯定还是爱您的。”

“我知道。”纪南点点头，“您的咖啡店还缺人手吗？”

陈见山没有马上开口。

他对纪南跳脱的话题感到惊讶。

“其实，我爸妈早就断了我生活费，我现在手里没剩多少钱了。”

王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显然，他是位善良的人，对纪南的印象也非常不错。

陈见山在两人“热切”的目光中开口：“我可以垫付你回家的路费。”

纪南差点忍不住“啧”出口。

“老板，纪小姐她——”

王览接下来的话被陈见山随意的一瞥堵住。

“没关系。”纪南适时地吸了吸鼻子，表现出她难过的情绪。

事实上她确实有些情绪。

“不打扰了。”

纪南收好自己放在桌上的东西，将包挎在肩上准备离开时，她听见身后陈见山说：“这个月我很忙，店里需要帮手。”

纪南微微瞪大眼睛，但没有马上转身。

“我的要求比较高，也开不出很高的工资，如果你能接受，可以先留下来试用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