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丁念的眸光被雾气晕染得更加朦胧，陆小茜看她心事重重地用汤匙舀了几粒粥放进嘴里，抿了抿，没咽下去。

她想，或许丁念和苏澄的关系不仅仅是邻居那么简单。

但是她没问，只是提醒丁念，粥再不喝就凉了。

从食堂出来，已经十点过，校园内却依然充斥着热闹，三三俩俩的人群从不同的方向走来，又在下一个岔路口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只是今晚的夜色似乎比人惆怅。

一路上，丁念没怎么说话，甚至连随口回应了陆小茜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埋头整理被回忆打乱的情绪，可是那一连串打在心里的问号，却被她越收拾越凌乱。

陆小茜能感觉到她微妙的变化，从开启了苏澄的话题后，丁念整个人就沉闷了许多。

到了宿舍楼下，丁念还是决定坦诚：“陆学姐，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学生会可能不太适合我，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把我的名字去掉。”

陆小茜的表情告诉她，很意外。

“为什么？你刚刚不还急着想知道名单？是不是怕过不了？别担心，你表现挺好的。”

“不是，”丁念有些抱歉地扯了谎，“我看咱们学生会好像事情挺多的，尤其周末经常要组织活动，我周末得回家，所以......”

“是这样啊！”陆小茜觉得这个理由牵强了，可是再追问不太礼貌，她尽量不那么失望地说，“没关系，理解的。”

“你是本地人啊？”不是说跟苏澄从小认识吗？

“不是，但是家里人在这里。”

丁念很刻意地不想透漏太多，明明只有妈妈一起生活，但她却说的是“家里人”。

陆小茜点点头：“丁念，不来学生会没关系，我们也可以是朋友，对吗？”

“对，谢谢学姐这么照顾我。”

“没事儿，你这么可爱，能够照顾你是我的荣幸。”陆小茜说得很调侃，“加上你还是苏澄的朋友，我必须照顾啊！”

朋友？她们还能是朋友吗？

苏澄那个态度似乎，并不是很想跟她有交集了。

丁念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再次道谢后，进了电梯。

第二天早上依然是满课，下午没有专业课，丁念有选修课，是经济管理学，蓝书贺没选，所以她自己去上课。

这种选修课都是公共课，不限专业，抢到了学位就可以来听。

她找了个最后排的位置坐，靠门口，没有书本，只需要看ppt课件。她右手掌托着下巴，望着台上，不太专心地听讲，心里抱着一丝侥幸——是苏澄专业的课程，她会不会也选了这一门？

概率很小，她都大三了，而且谁会愿意选自己专业的选修课？

她失望地叹气，很轻，能完全被台上老师的声音盖住。

然后她换了只手，看向左手边，抬起的视线撞上一张笑脸。

她疑惑地拧了拧眉。

“哈喽，丁念，你也报了这个课。”

依旧茫然。然后茫然地看着这个男生从相隔三个位置上挪到她旁边。

“我们同班，你忘了吗？昨天班里自我介绍，我就在你们后边。”

“们”是蓝书贺。

“脸盲，不好意思。”丁念眼里没有内容地笑。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许逸，我们班好像就我和你报了这个课。”

丁念没兴趣搭话：“嗯。”

许逸自顾自地念念叨叨，丁念扶着额头，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起身委婉地拉开聊天距离，走出课室。

但许逸仍然跟随其后：“你回宿舍吗？一起走。”

男生宿舍要经过女生宿舍，很顺路。

丁念向来好脾气，没有直接拒绝，在想借口的时候手机一震，她看了一眼，随后说：“我不回宿舍，要去食堂帮室友买小米粥，你先走。”

“室友？蓝书贺？我跟你一起。”

盛情难却，丁念用了抿了一下唇后，由着他跟自己走到食堂，一路上滔滔不绝，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绍，?并热情介绍了自己的家乡。

丁念心头一亮：“你说你是临东人？”

她想起来陆小茜说的，苏澄在临东读的高中，有了兴趣。

“对啊，土生土长，你来过吗？以后有机会过来找我玩儿。”

“没去过，有机会吧。”

但是她想，如果有机会去，那希望是苏澄带她玩。

如果有机会。

最后许逸还是把他送到了宿舍楼下，并且向她和蓝书贺发出了共进晚餐的邀请。她替自己果断拒绝了，至于蓝书贺......

回宿舍转达了许逸的邀约，蓝书贺懒得出门，于是两人洗过了澡，一起点外卖。

接下来的几天，丁念还是没有再见到苏澄，偶尔在教学楼碰到陆小茜，她忙着学生会的招新工作，匆忙跟她打了招呼后，又转头继续跟身边的人讨论，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跟苏澄提起过自己。

期待的小火苗一旦被点燃，就容易把心烧得又热又燥。比起这杳无音讯的六年，这短短的一周，像是一场复苏，一场冰雪消融，一场熊熊烈火。

周五下午，丁念上完了最后一节课，在宿舍收拾东西回家，收到了陆小茜的信息，约她一块吃饭。

她想了想，给丁曼华发了消息后，回复了陆小茜：【学姐，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对于之前进学生会的事情出尔反尔，以及报道那天对自己的帮助，她决定请陆小茜吃饭，歉意和谢意一起表达。

等了十来分钟，陆小茜下来了。

她扬着笑脸跟路过的同学打招呼，身上有洗过澡沐浴露的清香，从擦身而过的饭菜香味里飘来，沁人心脾。

不止洗过澡，还化了淡妆。

“嗨，等很久吗？”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丁念抬起一只脚腕，略微弯曲靠着另一条腿。

丁念双手拢一拢双肩包的肩带，弯了弯眉眼：“不会。”

陆小茜偏头越过她的脸看到了书包：“你......要回家是吧？”

“对，等会吃了饭，我就回去。”

“哦。”陆小茜很少用这种没有任何含义的词作回答，所以没有含义的回答也正正让这个行为有了含义，叫做“失望”——她以为不只吃饭。

但丁念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径自转了个方向，和她一同走在校道上。

傍晚的云霞像一幕青春舞台剧的背景，用橙黄色的画笔涂上梦想，将岁月里那些稚嫩勇敢的真心记录在每一片云朵里。

校园里的学生们脚步很轻，因为还没有背上沉甸甸的生活。

踏着松快的步伐，即使不言不语，也有树叶落地的声响代替耳语，连微风都将是一辈子难忘的珍藏。

“我们......”

“学姐......”

两人同时开口。

顿了两秒后，又同时笑了。陆小茜先说：“你想说什么？”

“嗯......想问你，要不要去校外吃饭？我还没有去过外面。”每个大学外面听说都有一条热闹非凡的美食街，丁念想，如果要请人家吃饭，得请顿好的吧，总不能吃食堂。

“好啊，我也是这个打算，正好你要回家，吃完了我送你去地铁站。”

“啊......”丁念觉得更加抱歉了，“不用了，学姐，这里去地铁站要走十几分钟呢。”

“没关系，我当作消食了。”

陆小茜带她去一家经常要排队的拉面馆，说这里的牛腩很好吃，不是预制菜那种，是老板娘一大早去市场买回来炖的新鲜牛腩。

坐下来后，还补充了一句：“苏澄就经常来吃。”

丁念一听，心脏猛地狂跳了十来秒。

陆小茜看她发愣，明白了，退出刚刚扫码的菜单界面，打开微信，在搜索栏敲了几下，点开一个灰色头像，然后把屏幕对着丁念摇了摇：“要不要问一下苏澄？让她过来一起吃？”

仿佛心跳的节奏进入了眼睛，她七上八下地看着那个聊天界面，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苏澄就这么突然被找到了，只要按下发送，她说不定就能出现在眼前。

突然分不清，不真实的是在那些盼望的日日夜夜，还是这么实实在在又难以置信的当下。

所以潜意识代替她做了决定，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点了头，而陆小茜已经把信息发了过去。

她突然说：“能不能别跟她说我在？”

她还是担心，苏澄如果知道了她在会不来。

陆小茜轻轻拧一下眉头，有些疑惑，但是也但也答应了下来，只发过去问吃饭了没。

很快那边回复：【没有】

陆小茜：【我在拉面馆，过来一起吃？】

收到回复：【好】

退出聊天，陆小茜又扫了码，把手机挪给丁念：“好了，点餐吧，她等会过来。”

丁念微张着嘴望着陆小茜，手心都出了汗，越来越紧张。

陆小茜又把手机朝她摇两下，她才伸出手低住：“学姐，我来吧，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肯定要请你吃饭的。”

陆小茜很爽快地收回手机，这种学妹请学姐吃饭的桥段她经历不少，坦然接受：“行，那下次，我请你吃别的。”

丁念点点头，让陆小茜点餐，顺便把她和苏澄的也一起点了。

等待上菜期间，丁念问了苏澄住址。

陆小茜想着她俩是旧识，就一五一十交代了：“她租的公寓从学校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大二学校没规定住校她就搬出去了，室友和一些班里的同学都不太喜欢她。”

“也是，她太孤僻了，我是跟她熟，才知道她性格就这样，不爱开口，但是太沉默了，见人也不打招呼的，这样容易让人觉得她骄傲，眼睛长在头顶似的。”

“诶，她小时候是不是这样啊？”

丁念摇头：“不至于啊，她......”

还没说完，面馆的门被推开，一张并不熟悉的面庞随她身后的清风飘入丁念瞳孔，她从印象里捞出一些相似的气质，对号入座地将记忆的虚幻与眼前的真是交错、重叠。

苏澄今天没有戴口罩。

丁念愣了愣，有些无所适从。

六年了，亭亭玉立的女孩早已长成窈窕淑女，一袭黑色长发随意搭在肩膀，眉目中似乎沾染上了岁月的斑驳，鼻子更挺立，颧骨更，令本就冷漠的她看起来更加锋利，更加生人勿进。

这些陌生的感觉，让她突然意识到，在与苏澄没联系的这六年，她或许已经不是她以为的澄澄姐姐，不止是长相像个大人模样，还有从目光中流露出的成熟，像个懂事又叛逆的学生。

“苏澄，”陆小茜转着头招手，“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