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椅子上坐稳，本杰明就把册子放在桌上，翻开第一页。
——写下你能记得的梦，哪怕只是一块颜色、或者一句奇怪的话，我去准备仪式，待会过来。
本杰明说完就转身离开，她翻了几页，纸张干净，已经预先画好了小段落的格线。笔也摆在一旁，墨水还没干透，等着她的梦被切片观察。
门刚关上，阿米尔凑过来，把两只椅子拉得靠近了些。
——嘿嘿，别看现在本杰明板着脸，我一听就知道他也紧张的不得了呢！哎对了，你记不记得？有次我梦到天上在下苹果派！结果我咬了一口发现上面竟然是老达那家伙的脸哈哈哈…他撑着下巴看着她，不过我立刻就醒了，所以说啊，梦只是梦，能醒过来就没事啦。
伊丝拿起笔，手腕转了一圈才落在纸上，第一笔有点发抖，但很快就控制住，她慢慢的写，停顿的时间远多过落笔。
——黑影
——火
——落花的树
——名字......谁的名字？
——水声，钟响
——有个声音说：来另一边...
笔停住了。字迹很轻，还没落在纸上就要飞起来，门外传来脚步声，本杰明推门而入。
——仪式准备好了，跟我来，只是一次浅层净梦，你不用做什么，只要坐着，放松。
柔软的高背椅包裹着身体，本杰明站在身后，手轻搭在肩上，掌心温热。咒式逐字念完，圣印从经文上剥落，精灵一般环绕在身边，呼吸渐渐缓，梦境正在下沉，混乱的思绪慢慢被清理干净。
轻而易举。他正准备收术，一道异样的光线从梦境边缘折入，刺入他们共享的意识中。那道光线里，一条石径铺向远方，尽头是株落英树，有谁正站在那，是一个女孩正背对着他们，白色的羽翼，栗色的长发，旧制服下摆飘动着。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是谁？伊丝偏过头。
本杰明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强行结束仪式，圣印一瞬间消散，有如深海中抽离，一阵恍惚。
——结束了。他放开她，转身去收拾仪式器具。
伊丝还有点愣神。
——刚才那个女孩......
——你的梦境太混杂，很容易受到外界精神扰动，他语气平稳，没有抬头，刚刚那只是术式交错，不必在意。收好最后一卷纸符，关掉圣灯，动作不快，眼神却始终没有回到伊丝身上，她便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注意不要过于劳心费神，你的精神比一般人更脆弱，今晚记得要早点休息。他说完这句，推门离开，脚步声逐渐远去。
回到房间，伊丝跌坐在床边。
梦境脱离后的眩晕感让她脚下发虚，冷汗浸透了后背。她按住隐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桌上的记录册，上面墨迹已干，那些断句静静躺在纸上：黑影、花落、钟响。
她盯了会，回忆起刚才梦境里最后的画面，那个身影，那个栗色长发的女孩，站在石径尽头，背影一直没有动，但她总觉得那女孩应该有一双......说不出颜色，只觉得会很深沉。
阿米尔拿着水壶溜进来，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瓷瓶。他已经帮伊丝办好了住宿登记，瞧了她一眼，把水和药放下。
——这是净神丸，老达以前让我用过，说梦的太深了容易头痛。
伊丝接过，倒出两粒：谢谢…
——嗨，谢啥，都是朋友。阿米尔拉过椅子坐在她旁边，歪着头问，话说刚刚…你看到了什么？
她抬头，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先问道：
——阿米尔，你认识教会里有谁是栗色头发的吗？阿米尔正倒了杯水，眉毛一挑，把水杯递给伊丝。
——栗色头发？阿米尔皱眉想了想，教会里一抓一大把啊，连本杰明都是。你在梦里见到的？
——在最后，伊丝接过水杯，一个女孩，背对着我们。
——也许就是普通的梦？阿米尔耸肩，我还梦过会唱歌的披萨呢。
正说着，门被敲响。一名修女站在门外，目光平淡。
——主教请我来取记录本。
伊丝怔了一下，把那本册子递过去。修女低头接过，门关上的一刻，房间又静了下来。
伊丝摸了摸刚刚放过本子的地方，指尖还有点凉。脚步无声地挪向休息室的窄床。斗篷在身后拖曳，她将它拉过来裹紧身体，却仍感到阵阵寒意从骨子里渗出，只望向天花板上那一条从窗缝透进来的光。
......
午后的圣殿的北侧，书房里忽明忽暗，本杰明独自坐在桌前，灯光落在那本记录册上。他翻开来看了看，笔尖悬在诊断记录册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过了许久，他终于写下几行字：
——梦境深处出现不明投影。
——非目标本身记忆。
——疑为仪式过程施术者精神回响。
——暂不排除个体精神接收力较强，形成回响效应。
笔尖顿了顿......亦不排除灵体的能量......
初步建议：应继续观察。
他放下笔，靠坐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背贴着额头。一旁的镜中，似乎模糊照出了那缕栗色发丝......
......
第二天的晨祷结束后，伊丝独自坐在休息室中，空气静得有些异样。从外廊传来教士交谈的低语，片段断续，像树叶的沙沙声。
——......又是梦魇？
——这次不是普通幻视，是彻底疯了，连羽翼都褪色了。
——天使也会疯......难道是前阵子那起‘神归现象’之后的影响？
——还有几个精灵商队的使者也出现了类似症状......精神错乱、都分不清白天黑夜......
——主教已经要求把所有受影响者暂时集中，封闭治疗，现在梦境驱魔师都忙成一锅乱麻了......
——原星教那边，听说白鸽的那位‘圣女’在近期仪式里掌握了新型引梦法？她好像也跟那个‘神归现象’有关系？
——嘘…那可是主教的亲族！
她听不清了。守在门口的修女轻轻将门扇合拢，声音瞬间归于平静。
伊丝垂下视线，指尖在外套一角上摩挲，一线银丝已经略微起毛。神归现象......还有前天那个疯狂的天使，他呼唤女神时的模样，如痴如狂......回想起来好像还在眼前。
也许她并不是唯一梦见黑影的人。
也许那不仅仅只是梦。
站起身，披好斗篷，朝主教厅方向走去。走廊尽头，晨祷结束的钟声恰好响起，加快了步伐。来到教会西庭的回廊，站在本杰明说的会见地点，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手背上，冰凉而鲜艳。
她本可以先回塔楼休息，现在距离工作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但昨晚的梦太安静，静得反常，本杰明今天一早就派人请她过来，说是要再确认梦的稳定性。而阿米尔自然随她一起来了，此刻正倚在不远处的石柱上，用手指轻敲剑柄打节奏。没人跟他说话，他就和自己打发时间。
脚步声传来，是两个人，本杰明走在前面，步伐平稳，神情如常。他身后的人却让空气变得有点沉重。那是一位穿着正礼长袍的女性，雪白圣纹织的布料，腰际挂着祈祷链，上面的白鸽徽章闪闪发亮，金属随动作发出响动。头发整齐地盘起，只露出苍白的后颈与金质圣徽，眼神低垂，手指合拢，像一尊从壁画中走下来的圣像。
他停下脚步，略显局促地清了清嗓子
———呃，伊丝，我来介绍一下......
——莫萝卡·桑托斯。原星教驱魔师。
白衣女子抢先开口，声音平静如湖水。
是原星教的人！能让多年都互相对立的两教站在一起，最近，果然出事了？不过想想今天早上修道士们的私语，一切好像对上了。
伊丝有些紧张地点头。
——您好......
——你的梦很有趣。我很好奇......它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莫萝卡直视着她，嘴角上扬，但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呃......很久很久以前？
她局促的转向一边。本杰明咳了咳。
莫萝卡便低头一笑，手指绕过胸前的圣徽。
——抱歉，是我太急了，作为原星教的驱魔师，我对梦境一直很感兴趣，你的情况我听主教讲过了，那大概是净神丸的原因，不必太在意，你还需要继续观察。但是最近，困在梦里醒不过来的孩子越来越多。仪式准备也需要些时间，但没关系，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她离开时裙摆微动，鞋跟落在地砖上的声音干脆又轻快，甚至没有留下一句告别。她只记得那双眼，干净、明亮，却没有温度......伊丝望着她的背影，阿米尔慢慢走过来，把斗篷披在她肩上。
——哎哟，开始起风了啊......
诡异的宁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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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圣女降临我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