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县主最喜欢小白脸

孟夏时分,尚未至炎天暑月。午后的太阳尽忠职守,高高悬在天上,却还没得烤人的指令,主动躲去云雾身后,投下一片半晴半阴的天气。又因公主府的连廊修得四通八达,早早被翻出来备着的阳伞也只得先领了闲职,耐下心神等候差遣。

“县主这会午睡才醒,正梳头呢,公子得等会儿了。”

“能见到县主就好。”

称心堂中,严时文一身月白,肃然而坐。

早有人给他上了茶来,他浅尝一口,含笑问:“浮梁仙枝?”

“正是。”那侍女打扮之人恭敬答道,旋即低头立在一侧,不复言语,心中却燃起熊熊八卦火。

要知道,县主是最不喜麻烦,也不太怕开罪人,往常遇着这般情形,一句“不想见客”就能让公主府侍卫请他出去。可今日,县主却吩咐好好招待这位客人。她眼珠滴溜一转,碰巧落在客人那眉清目朗、县主最喜欢的一张小白脸上,心里暗忖,难不成公主府的春天又回来了?

他放下茶盏,朗声问:“县主喜欢这味道?”

”我什么都不喜欢。”女子盈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没等他反应,那风风火火的绛紫身影便已走进称心堂内,离他只丈余远。她制止下严时文欲起身见礼的动作,径自往主位去了,“免得有人想靠‘投其所好’来拉拢我。”

“那这就是旁人的错。他们心思不正,却让县主为难。”严时文还是在尤宪落座后起身拱手见礼,惹得她“哎呀”一声摆手示意他坐下。

“岁岁来通传说,‘探花郎来了’,我还想是哪个探花郎,来公主府做什么。我问这丫头,她说她也不知道,我就说,这种不提前递帖说明来意的人,你就不该把他给放进来。”尤宪稍微转头,乜斜眼身后站着的岁岁。

岁岁笑呵呵道:“县主您吩咐过,贵客不用拜帖,一律直接请进来,我听说昨日宴上您同探花郎一见如故,想着,这位定也算贵客了。”

严时文也看见尤宪身后那小姑娘,回想起约莫两刻钟前,齐国公主府侧门外,他自报家门,言想见县主一面,请公主府门口侍卫进去通传,没等多久,就有这名唤“岁岁”的姑娘前来接待他。

岁岁问:“探花郎可是同公主有约?”随后又小声嘀咕,“我怎记得,最近没人给我们府上递过帖子呀?”

他礼貌回答:“我与县主昨日宴上见过,今日未经递帖冒昧前来,自知失礼,如若县主不愿见我,可否劳烦姑娘将这请柬代为转交?”

岁岁瞥一眼他手上大红色的纸笺,也不伸手,似是为难道:“我可不敢自作主张替县主收东西。不如这样,探花郎先进公主府稍事等候,我去问问县主意思?”

他便被请到称心堂中,坐候半响,也最终是见到了尤宪本人。

“你又听说了!”尤宪笑骂岁岁,随后转头问他,“说罢,何事?”

严时文正了正身子,从袖中拿出一封红笺:“在下本月二十日将要在畅欢楼办谢恩宴,今日是来给县主送请柬的。”

大梁举子高中后这两三月的时间内往往要参加数十场宴会。像上次的樱桃宴就是官家出钱操办的,也是最为盛大的宴会之一。除了这些大宴之外就是些私底下的小宴了。

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在自家子孙高中时热热闹闹办一场宴,宴请师长友人,以答谢举子备考程中受到的照拂,故而名之“谢恩宴”。

严时文是忠毅侯府二房嫡次子,这一代忠毅侯是他大伯。忠毅侯几个儿子都资质平平,俱走的捐官的路子,前途一眼望得到底。唯有他严时文天资聪慧,从小一直是家中兄弟读书最好的,如今二十有一的年龄便高中,他的谢恩宴,侯府定是要大加操办。

不过……

“畅欢楼?”尤宪不解出声。

外地人在京中没房产的,办谢恩宴只能租借地方。可他一个侯府少爷,去酒楼未免有些掉面子。

“实不相瞒,我母家一位表亲不日进京探亲,府上要翻修几间房出来给他们住,这几日正在动工,不便设宴。”

原来如此。

畅欢楼是上京排的上号的酒楼,这类宴席接得也不少。那李老板是个体面人,接到这样的大生意自是十二分的用心。

只可惜她去不成忠毅侯府了。

严时文又道:“而且我听说县主很喜欢畅欢楼的菜,我就猜县主应该是肯赏脸的——”

“感情你打的是这主意!”尤宪惊道。

他脸上的浅笑就如同是娘胎里带来的,即使现在表情讪讪,仍是温柔地嘴角一勾,抬头望着高位的她。一双桃花眼,眸光莹润,眼尾微微上扬,风流极了。

“可刚才听县主说,不喜欢有人投您所好……”

听他语气越来越低,像是小聪明被揭穿之后的心虚,隐隐含着一丝讨好。尤宪就想,她还是很受用美男子朝她摆出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一时间心情都好了三分。

她这人啊,吃软不吃硬。

“所以把你那些小心思收回去!”尤宪便笑着警告,语气中并无介怀。

“那县主……”他站起身,仍守着那份从容矜贵,一手执请柬,一手抚平衣褶,迈开长腿朝尤宪靠近几步,恭敬躬身,双手递上请柬。

尤宪示意岁岁替她接了。那人再抬头,已换上一张春风得意的笑脸。

“多谢县主!”

*

时昀当年入翰林院领俸禄之前,自己和时仪的吃住都要靠同窗接济,更遑论办宴请客。

也因此,那年的探花郎并未办谢恩宴,没有正式答谢过考官及友人;初上任时,也并未宴请同僚。

他虽不爱交友,却也不是个知恩不图报的。众人都知他清贫并未有责怪,可他自己心里难免难受。

是以,当他听到这一年的进士、他的友人任熙因为摆不起宴,只好提着些不值钱的东西一一登门拜谢时,不禁生出些感同身受的恻隐。

任熙到他家时,他刚吃过午饭,倚在床头读《长短经》。

任熙虽不宽裕,却十分热忱,昨晚在祥云园也听说了他下水救人一事,今早便备了礼前来探望。

时昀如今虽不富裕却也不至于缺钱,见友人破费,难免歉疚,强撑着就要从床上下地来谢他。对方见状三两步上前同时仪一起扶他回床上,又将手中青布包袱交给时仪。

时昀连忙拦下,生怕什么贵重之物如此草率地被自己给收了。任熙见状也不觉难堪,帮他拆那包袱。

“里面不过是一些避寒茶和两本书,时兄不必惊慌。”

时昀和任熙是同年生人。时昀略大月余,又较他早六年高中,给了他许多指点襄助,便也还能心安理得听他敬称一声兄长。

“宗明,我并非疑你,也不怕外人传谣诽谤于我,只是不想你为着我太过破费。”宗明是任熙的字。时昀正色道,“我当年也是过来人,你如今情形与我那时相似,你我二人又说同种乡音,有这一层关系在,我自然希望你少经受些。”

时昀所言非虚。他看着现在的任熙,就如同见了当年的自己,总想着为这后生挡些雨。

他先是去看这两本书——一本《文康公集》是前些年已致仕的邢文康公邢樾所著,另一本是江南一带闻名的才子柳陵川的文集。这些书,即便任熙不送他,他之后也会想办法寻来的。

剩的就都是用布袋装的避寒茶。这避寒茶是种药茶,有凉血利咽、清热解毒的功效,算是他们南地特产,是直隶一带难寻的好东西。

任熙见时昀愣神,笑道:“时兄想来有七八年没喝过这茶了吧。我去年动身赴京时生怕在路上病了没药用,带了好些避寒茶来替日常茶叶,预防风寒用。”

“可我们陈州那地带湿热,吃这茶作用明显,到了直隶一带气候就变得干冷,这药茶作用也小了。但我念着时兄多年未回陈州,这东西或许多少能解些思乡之情。”

“……你用心了,我的确有些想家。”时昀想到些事,又道,“新科举子这会大多已经开始张罗谢恩宴了。”

任熙听见这一茬,面上窘迫:“我手上实在不宽裕,钱还得留着后面凑份子去办相识宴……”

“我知你不宽裕,所以我本意是你的谢恩宴我来替你张罗。”

“这怎能行?”任熙当即慌乱起来,“入京后已多次麻烦时兄,我又怎能让时兄掏钱替我办宴,且这谢恩宴也不是非得——”

“正是我当年有过同样窘境,才不肯再看你为这受人青眼。你大可将这些钱当做是我借你的,我不收利息,不定期限,你何时在上京站稳脚跟,何时再考虑还我。”

时昀最终还是说服了任熙。

待其告辞后,他脱力靠回床头。时仪送客回来,忙来问他状况。

“我都好,只是头还有些晕。”

“那公子就再睡会儿。”时仪就去收他床上的书还有摆在床头的茶袋。

“公子,这茶……”

“试试吧。”他有气无力着轻声回答,“这茶我们小时候也见过,你忘了吗?”

“我自然记得,可陈州人喜欢这茶都疯魔了,哪有把药泡来天天喝的,我看就是陈州那几家药贩子搞得鬼,还想卖到我们渭南人茶桌上……”时仪嘟囔道。

“好了。”时昀早已合上双眼,一片漆黑。再次听到那二字时,眼前陡然浮现出许多画面,有好有坏,可他此时太累了,分毫都不愿去回忆,便赶紧打断时仪的话,避免将他二人的思绪都拉回到那座如今已沦为鬼城的边境小城中。

头还烫着。

意识涣散前,听得一道声音在说:“你今日又撒谎了。”

虚空中,一名瘦弱但挺拔的青衣少年缓缓转身,面上隐有不安,嘴中说出的话却不似君子所言——

“那又如何,这也不是我第一次撒谎了。”

那声音又言:“你明明不是陈州人。”

“但我也从未对他说过,我是陈州人……”

尤宪:我吃软不吃硬。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探花郎时·爱顶嘴·爱逞强·爱装假清高·昀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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