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闻戈膝行着挪到藏珠面前,泪落如雨。

“不……”他在心里、在口中这样绝望的祈求着:“少主,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少主,求求你了……”

然而面前这人再也不会给他回应了。

现在他知道藏珠为什么会取了束发金冠,搁在一旁了。因为藏珠用那支固定金冠的发簪刺破了胸腔,将所有的心血都灌给了扶桑树下,阻隔魔域的阵法。

为什么?

闻戈茫然的想。

为什么会这样?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为什么他竟然活着,而藏珠却已经不在了?

“我愿意应约去季氏走上一遭的,少主……真的,我愿意的……”闻戈颤声道:“我……”

他想说,其实季轻云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冷酷无情,他很久之前与季轻云一同闯过红莲狱,这人除了醋劲太大以外,并没有什么坏心眼。他还想说,因为他是自愿去季氏的,所以他还是自由的,就像在黎国时一样的自由。

但是……

但是。

都没用了。

已经来不及了。

叮的一声,他的泪珠似乎砸上了某物。

闻戈眨去泪水,垂头看了许久,才发现那金灿灿的东西,是从藏珠手中滑落的发簪。

着了魔一般,闻戈将那发簪紧紧握在手中。

那该是多么冷硬又多么锋利的东西,能轻易破开人的胸膛,直将心整个的裎露出来。

闻戈恍惚的想着,将发簪尖锐的尾端稳稳的抵在心口。

“喂!”一道无比熟悉又无比暴怒的声音忽然响起。

——只是,他熟知的那声音的主人从来不曾有过情绪失控的时候,所以,这一定又是幻觉。闻戈无动于衷的这样想着。

狂风四起,飞沙走石中,扶桑树上的天幕忽然裂开。

闻戈仰头木然看着,谁知裂隙之后的漆黑中伸出了一只爪子。那爪子只轻轻一勾,就将他从扶桑树下整个提了起来。

霎时头脚颠倒,天地倒错,一片混乱。

闻戈眨了眨眼。

黑色的焰火在他头顶下方燃烧着,惊呼与传话声此起彼伏,延绵不绝。一掠而过时,他依稀看到了掌教与金丹修者忙着救火的身影。

“我……”他想说,他这次,好像,大概,也许,应该,是真的清醒过来了。

“我什么我。”化为孔雀的藏珠飞至开阔平坦处降落,将他扔在地上,怒道:“小子,你失心疯了吗?做什么不好,要跑去谛听的洞府里搞自尽?”

“我那时没有想自尽。”闻戈掩面跪在地上,不想让藏珠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我只是……”

我只是想剖开心,把你的头发放进去。

“我是被神主所设的幻境一时迷惑了心智,才有此举动。”闻戈把心中所想咽回腹中,解释道。

藏珠不悦道:“谛听乃神兽,你的意思是神主故意用幻境诱你自杀?”

闻戈却想,或许,这确实就是谛听长风设置幻阵的目的所在。

第二重结界之后的幻阵里,他似是回到了刚替藏珠斩杀年兽时。

彼时都音还不曾经历过苦难,藏珠刚得了重筑镇压魔域的古时法阵,而他则替藏珠拿下了年兽,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只会祈求黎国庇护,而自己无所付出的无能废物。

在那个幻境里,他充满希望,甚至觉得未来的一切可能,都正攥在自己手中。如果不是黑火将第二重幻阵焚烧毁去,令他清醒过来,只怕长风原本的目的已经实现了:他正沉溺幻境,拒绝醒来,停滞原地,不再前行。

而第三重结界之后的幻阵里,则是……藏珠之死。

那时他情绪激荡,伤心欲绝,不知怎的忽然忆起在黎王宫中听到的、宫娥口中流传的说法:若你想永远记得一个人,那就取一缕他的头发,剖开心口收藏。这样即使转世轮回,你也不会失去与他有关的记忆。

失魂落魄下,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现在回想,第三重幻境的目的,就是想要令闯入者再现会伤害自己的举动吧。重伤之下,自然也很难继续前行了。

不过,听藏珠刚才的口气,似乎对他暗示谛听有害人之心异常不满。

想到这里,闻戈闷声道:“不是,神主的幻境,会令我重复往昔的举动。而我过去,也,也常常拿刀子在心口割着玩,所以就这样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真的没有想自尽的。”

藏珠没有吭声。闻戈纵使没有把手从脸上拿开,也能想象的出藏珠皱着眉歪头看自己的样子。

“小白——”远远的忽又传来了少女的呼唤。

都音?

闻戈一跃而起,飞快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角。

不过片刻,都音已奔至近前,拉着闻戈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才松了口气,责备道:“你是不是有点傻?今天这火有多凶险你知道吗,这场面也是你能逞强的?要不是季轻云机警,知道求援,你已经——”

闻戈一凛:“这火确实古怪。”他急道:“水泼不熄,隔风不灭,掌教他们可有扑救的法子?”

都音眨了眨眼:“你可知这是什么火?”

“来自魔域的,阴火?”闻戈试探道。

“虽然错了一个字,但也差不离了。”都音老气横秋的道:“这叫暗火。是魔域为了掠夺这一界的事物,专门炼制的一种特殊的火焰,以日光为食,见日即盛,无光自灭。被暗火舔舐过的东西,会被拖入魔域之中。想要扑灭暗火,只要用土墙封住它,令它不见日照就是了。”

“可是……”闻戈困惑的说:“神主洞府内并没有日光照耀,它不也烧过来了……而且我也有召出土墙围堵它,也并没有见效。”

都音啊了一声,面现不解:“真的么?可照理说不应该呀……”

“——那是因为谛听洞府是以日曜石砌成的。”藏珠听不下去了:“不然神主洞府内乌漆嘛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那还了得?你说你用土墙围堵却不奏效,应当是没有将日曜石也与暗火隔绝开来。暗火得了日曜石之光滋养,自然困不住。”

“哦——”闻戈与都音同时恍然大悟。

一阵凄厉的哭声直冲上天,吓得天珐差点从屋顶一头栽下来。

他定了定神,循声低头望去,正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死命抱着一人的大腿,撕心裂肺的叫喊着:“我的花!你踩坏了我的花!你怎能这么做?客官,就算你不打算买,也不能踩坏它啊!这叫我可怎么再拿去卖!”

被女孩拖着绊着的白发少年满面尴尬,试图和她讲道理:“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这只是寻常的野花,没留神就从上面踏过去了,不是故意要毁你的东西的……”

他的声音仿佛风动银铃,说不出的婉转动听。

“野花?寻常的野花?”破衣烂衫的女孩发出一声怒吼:“这是很稀有的、只在上一界才会生长的花朵,虽然看起来很小、很不起眼,但每一朵都是很珍贵的!”

白发少年无奈道:“可那真的只是一束蒲公英啊……”

“客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它在你眼里看来不够珍贵稀有,你就不打算赔偿了吗?”女孩大声质问道。

“说到赔偿……”白发少年为难道:“听你的口气,这花在这里卖很贵啊。”

女孩咽下一口唾沫,用力点头道:“就是卖二十枚紫玉,也有得是人要呢!”

天珐心里偷笑。这小流□□在永夜城街头坑蒙拐骗许多年了,伎俩虽老,但架不住赶赴永夜城的外地人实在是多,而小流□□又实在是伶牙俐齿,令人招架不住,许多人稀里糊涂上了当,多年以后都不曾反应过来。

这白发少年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可惜没什么眼力,脑子也不太好。所谓徒有其表,莫过于此。天珐暗自给了评价。

“可我这次过来,身上并没有带那么多的钱啊……”白发少年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我再赔你一束花好了。”

女孩甩手道:“我不要!你休想用幻术搪塞我!你们的障眼法连半天都维持不了,到时候买了花的客人会重新找回来让我退钱的,凶的还会直接打我!我不要花,你给我赔钱!”

“我赔给你的肯定是真的花啊。”白发少年认真的道:“你看,还是现从地上长出来的呢。”

他席地而坐,取下后背背着的琵琶抱在怀中,五指轻拂,铮铮数声,煞是好听。

女孩睁大了眼。连天珐也忍不住在屋顶蹲下了,好凑得更近些,看得更清楚些。

白发少年又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际,说:“此界无日照之光,那么……”他略作沉吟,五指轮转,忽然唱了起来。

天珐不自觉一震。也不知是因为那白发少年的歌声太好听,还是因为白发少年的举动实在太令人牙酸,一阵鸡皮疙瘩从天珐的心口处酥酥麻麻的往外爬,直把他浑身都过了一遍。

随着白发少年的歌咏,地上忽然裂开了一个口子。

一道绿意自地隙中发芽抽叶,见风疾长,在白发少年歌声终了时,恰长出了六个饱满纯白的花蕾。

“这是……”女孩看得呆了。

白发少年伸手捋了捋那植株油亮宽厚的叶片,展颜一笑。

“待宵孔雀昙花。”他说:“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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