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阳城外的狼牙坡,已成为狄戎骑兵的埋骨之地。
萧霁的计策近乎完美地得以实施。李振派出的疑兵在东侧山岭大肆鼓噪,虚张声势,飘扬的旌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如同大军压境。狄戎主力果然中计,以为找到了决战的机会,倾巢而出,直扑东岭。
而真正的精锐主力,却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如同暗流般悄然疾行,穿过了那条被认为“不可逾越”的幽深谷道。当东方破晓,第一缕晨曦刺破薄雾时,朔阳城外苦苦坚守、早已濒临绝望的守军,看到的不是狄戎的铁蹄,而是从狼牙坡上如潮水般杀下的玄甲大军!
铁蹄踏碎了狄戎仓促回援的后军阵线,长枪如林,箭矢如蝗。失去了机动空间和冲击优势的狄戎骑兵,在狭窄的狼牙坡下拥挤踩踏,成了活靶子。鲜血染红了满坡的衰草,断折的箭矢和残破的旗帜散落遍地,凄厉的惨叫与绝望的嘶吼响彻云霄。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李振浑身浴血、满面红光地带着生擒的狄戎左贤王首级回到中军大帐,帐内欢声雷动。将领们无不以崇敬的目光望向帐角那位静坐的身影。
萧霁依旧裹着厚实的雪白狐裘,似乎那震天的厮杀与浓重的血腥气丝毫未能触及他。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膝盖,覆眼的绸带下,看不清神情,只有苍白的唇角似乎因为周遭的喧嚣而微微抿紧了些。
“王爷神算!此战大捷,狄戎元气大伤,朔阳围解,北境之危可解矣!”李振激动地将那狰狞的首级奉到萧霁面前,仿佛献上最珍贵的战利品。
浓烈的血腥味骤然逼近。
萧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后仰了一下,随即稳住。他微微侧首,避开那气息的来源,声音清泠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全赖将士用命,主帅指挥有方。此乃陛下洪福,社稷之幸。”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大胜后的喜悦。帐中的喧嚣似乎离他很远。他心中所忧,非是眼前战果,而是此战虽破敌主力,其大帐金帐尚存,犹有余烬,需当防范。
“王爷过谦了!”李振豪迈大笑,“今夜当犒赏三军!为王爷庆功!”
当夜,狼牙坡下的军营变成了沸腾的海洋。篝火熊熊燃起,照亮了半边天际。烤羊的香气、烈酒的醇厚、士兵们劫后余生的欢呼与粗犷的歌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塞外深秋的寒气。
中军大帐也设了小宴,款待主将和俘虏的狄戎贵族。气氛热烈而喧嚣。
萧霁借口身体不适,并未多饮,亦未多食,只略坐了片刻,便在郑玉的搀扶下离席,回到了邻近后方辎重营、相对僻静的专属帐中。
帐内灯烛已被郑玉细心燃起。与外间的喧嚣相比,此处显得格外清寂。药味弥漫,压过了远处飘来的酒肉气息。炭盆燃着,带来有限的热意。
萧霁脱下沉重的外氅,只穿着内里的素袍,裹着狐裘坐在铺着厚毯的矮榻上,指尖按着依旧不适的太阳穴,微微蹙眉。帐外士兵的喧哗声浪一**涌来,在他异常敏锐的听觉中,更显嘈杂刺耳。
“王爷,喝了安神汤早些歇息吧?外面有兵士看守,扰不到您的。”郑玉递上温热的药汤,小心翼翼地劝道。
萧霁接过药碗,并未立刻饮下,只是沉默地“望”着帐门方向,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又似乎在分辨这喧闹之下更深层的动静。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紧绷:“今夜……太过喧闹。郑玉,去告诉守卫,警惕些,尤其是……”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猛地自辎重营方向炸开!紧接着便是无数人的惊恐尖叫、马匹的嘶鸣和金属猛烈碰撞的嘈杂声浪骤然拔高!火光瞬间映红了帐篷!
“敌袭!!辎重营炸营了!!”
“保护粮草!”
混乱的嘶喊声撕破夜空!
郑玉脸色骤变,拔腿就要冲出去查看!
就在这一瞬间——
“嗤啦!”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撕裂了帐顶,破顶而入!
寒光乍现!直取郑玉咽喉!快如闪电!
郑玉大惊,慌忙侧身闪避,只觉得脖颈一凉,一道血痕已然出现。黑影一击不中,竟不恋战,反手一道打灭帐内唯一烛火!
帐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外面冲天的火光隐约透入,投射下晃动的人影鬼魅。
“王爷!”郑玉魂飞魄散,目不能视物,只能凭记忆猛地扑向萧霁所在——
几乎是同时!
“砰!”帐门被粗暴撞开!两道更加凶悍的黑影窜入。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草原特有的腥膻气,他们没有立刻扑向郑玉,而是直取矮榻上的萧霁。
他们的目标是萧霁!
萧霁在白绸被劲风拂起的瞬间,已然警觉!他虽目不能视,但多年沉寂锤炼出的感知远非常人可比。烛火熄灭的同时,他已猛地侧身翻滚下榻!
“嘶啦!”狐裘被一只满是粗茧的大手抓住,瞬间撕裂!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后颈擦过,玉杖应声而碎。
“滚开!”郑玉终于扑到近前,他手无兵刃,竟用身体狠狠撞向其中一个黑影!
“嘭!”郑玉被撞向一边。
“呃……”郑玉痛呼一声,踉跄退开。
而另一道黑影,已然如同潜伏的猎豹,精准无比地从黑暗中扑出,一个沉重的击打闷声落在萧霁后颈!力道狠辣而利落!
萧霁的身体猛地一僵,闷哼一声,连反抗的机会都无,意识瞬间沉入黑暗。他裹着残破狐裘的身体软软地向一旁倒去。
“王爷——!!!”郑玉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不要命地再次扑上去!
“噗!”冰冷的利刃精准地刺入了他的肩胛!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走!”为首的黑影低喝一声,正是北狄右部悍将乌尔汗。他扛起昏迷的萧霁,如扛一件稀世的战利品。
另一人迅速将一枚染血的、刻着狰狞雪枭图腾的骨哨塞进垂死挣扎的郑玉的衣襟,声音如同砂砾摩擦般冰冷粗糙,带着刻骨的恨意:“告诉你们的狗皇帝!十五年前青川之围的债,今天萧霁还了!天狼神佑我狄戎!”
郑玉闻言目眦欲裂。
青川之围,乃是十五年前一场极为惨烈的大战。
当时年轻的翊王萧霁以其过人智计,于青川峡谷设伏,几乎全歼狄戎前代可汗亲率的数万精锐,致使狄戎元气大伤,各部四分五裂长达十余年。此役之仇,狄戎各部铭心刻骨,对这位大梁的翊王恨之入骨。
说完,两人如同融入夜色般,扛着人迅速自破开的帐顶翻出,汇入外面已经完全失控的混乱营帐与黑暗中。
郑玉倒在地上,肩胛血流如注,剧痛钻心。他眼睁睁看着王爷被虏走,听着外面混乱的厮杀与火焰燃烧的爆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紧了怀里那枚冰冷的骨哨,发出如同野兽濒死般绝望而嘶哑的哀嚎:
“王爷……王爷被劫走了——!!!”
声音在混乱的夜空中显得如此微弱,瞬间被更喧嚣的杀声与火焰吞噬。
混乱的战场上,无人注意到这角落里的绝杀。只有一队巡逻至此、本该严加护卫的兵士,横七竖八倒毙在地,喉间只有一道细微的血痕——显然死于淬毒暗器,无声无息。
冲天的火光映照着血腥的营寨,狂欢瞬间变成了屠杀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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