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的缩回角落,无意识抓紧了身下的草垛。
是谁要来杀林勤知,他们杀了他后会不会来杀她。
她胡乱猜测着,慌乱的扒开稻草试图躲进去。
她手一扬,凹凸不平的地面骤然显现出一个手臂大小的洞。
真是晦气。
她面色惨白,双唇紧闭,反手又给扒拉回去了。
哪个倒霉蛋挖的,也不说挖大一点。
环视了一周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她咬咬牙悄然猫着身子又靠近牢门。
好在来的只有一人,那人悄无声息靠近林勤知那间牢门,隔的有点远,看不清那人长相,只瞧见一身乌黑,应当是话本子里说的夜行衣。
那人在黑暗中抬起手臂,手腕处似乎绑了什么东西,直直对准躺在地上的林勤知。
林勤知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睁开眼,直接对上一点锋利。
是袖箭。
林勤知在黑暗中突然笑起来:“你们终于来了。”
那黑衣人压着声音开口:“林勤知。”黑暗中的声音咬牙切齿,“你的死期到了。”
林勤知侧躺着,艰难的挪动了一下。
“蜀王谋划近十年,西南及柳州等地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为何迟迟不发兵上京?老夫始终不明白,看来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那黑衣人嘲讽道:“蜀州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宾殃①。”
“何为最好的时机?老夫等人在京中谋划数十年,先帝之子一个个身亡,再没有人可继任大统,可蜀州在等什么?”
说道此处他激动起来:“等来一个沈砚!哀帝之子!”
“哀帝之子!”
他着实恨,本就脏污的面容变得扭曲,指甲翻飞,划拉出一道道血痕。
黑衣人双眼几乎暴突,死死盯着他:“如你一般该死之人,岂又躲得过初一十五。臣不讨贼非臣,子不复仇非子。”
“可你别忘了,沈砚与先帝萧君玉皆是哀帝之子。”
林勤知忽的呛咳起来,面色灰白,许久才平复喘息,他无力的瘫软回去,场面一时间将持续下来。
良久,他叹息:“老夫竟愚钝至极。”
不知想起什么,闭眼又问:“除此之外,老夫汲汲营营几十年,死之前,尚且有一事不明。”
“何事?”黑衣人手臂毫不动弹,正好他也有许多事未明了。
“虞衡究竟有没有拓印过那份名单?”
林霄皱眉,抓紧栅栏门,她不明白林勤知此刻提到她母亲做甚,她更靠近了门口,妄图听清楚一些。
“她当然不知道。可她是虞家人,你迟早要杀她不是吗?”
这人当年被权势迷了眼,听信了他人的蛊惑将发妻折磨致死,临到头仍然要装模作样的问一句。
“哈!哈哈哈哈。”林勤知喉咙里挤出几声笑,而后又剧烈的咳起来。
他当年以为虞衡看到了密室那些信件,要将他告发。他向来谨慎,虞衡又一向过目不忘,还有一手模仿的好本事,他随意找了个由头将她囚禁起来,暗中搜查她的来往关系,毫无所得。
后来他想,只单单她是虞家人这点,便是千万个必须死的理由,可他不明白眼前这人怎么好似对他有很深的仇怨似的。
“我当年哄骗娶了她确实是需要虞家的助力,可后来虞家的覆灭,我林家从中并无参与。”
“虞家在宫变的第二天毫无预兆的被灭门,是你们做的吧。”
林勤知伸长了脖子,满目探究:“你们在怕什么?”
却见那黑衣人紧紧盯着他,双目赤红,“不是你林家做的,也不是蜀州做的,那还会是谁?”
“什么?”林勤知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等他再要细问之时,那人却手指一动。
只听黑暗中轻微一声响,一道光亮飞速射进林勤知喉咙,林勤知瞪大了眼,眼中不可置信,喉咙嚯嚯喷出鲜血,他捂着喉咙向前蠕动了几下,伸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我,我一直没有让林霄接客,王,王爷想要她,可惜她,她要给我陪葬了,哈!哈哈……”
那黑衣人猛的抓紧了栏杆。
“闭嘴,你这个畜生,你闭嘴!”
手中的袖箭不停地发射,直到射空,他喘着粗气咬牙切齿。
“她不会死,绝不会!”
黑暗中嚯嚯的气声传来,和衣物摩擦滚动的声音,她死死咬着唇不敢泄露一丝声响,心头却涌上不明的酸涩。
黑暗中脚步声响起,是那黑衣人在朝她的牢房走来!
林霄慌的左右查看,毫无躲避之处,她控制着呼吸,后背靠着墙,警惕的盯着来人。
“林霄。”
两人隔着牢门对视,林霄不知道自己的手在抖什么,明明心中并没有多少恐惧。
他是谁,为什么认识她?
“我跟林勤知不是一伙的,我,我眼睛不好,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你不要滥杀无辜,会折寿,会横尸街头。”
她急于撇清,
她想活。
既然沈砚都不准备杀她了,那她凭什么要死在素昧平生的人手上。
只见那人黑色锦帕覆面,背着光她甚至看不清他的眼睛。
“你……”那人刚开口,突然又警惕的盯着大门口方向,他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疾步朝门口奔过去,身影瞬间就消失在眼前。
林霄抖着身子,飞扑到牢房门口,她听见了短兵相接的响动,黑暗中有人缠斗起来,忽而,一人被一脚踹至牢房内。
又是一个黑衣人,比之前一个矮了半个头,被人一脚踢的身形不稳,还来不及反击,又听见了大批脚步声传来,那人好似慌乱了一瞬才下定决心发了狠一般朝林勤知的牢房跑去。
林霄死死咬着唇,睁大眼睛要看清眼前的境况。
侍卫已经逼近,他已然来不及躲藏,慌乱中竟然又朝林霄这般本来,林霄一惊,慌乱后退。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她死。
那人看见了她,发了狠的抬手。
“不……”
她抬起手臂,试图螳臂当车,却始终不曾闭眼。
又是一柄袖箭,在将要发力之际,黑暗中一柄端刃朝他疾驰而来,噗的一声扎进他后背。
那人噗通跪倒,可仍然抬起了手,这次对准的不是林霄,而是自己的脖颈。
噗嗤!
只见那人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星星点点洒落在牢门的栅栏上。
林霄喉咙发紧,死死捏住胸前挂着的平安福,半晌回不过神。
“死了。”卫冕上前查,摇了摇头。
沈砚自黑暗中踱步而出,他目光落在林霄惊魂未定的脸上。
“林勤知死了。”他说。
林霄自然知道,她也差点死了。
“是他应得的,我,我没什么好伤心的。祝贺陛下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林霄的脸色比死了七天的尸体还要惨白,泪痕都还挂在脸上。
沈砚目光扫过她僵硬的嘴角,又在面庞上逡巡一圈,落在她身后用稻草拼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字上,挑起眉,眼中似有深意。
林霄咽下唾沫,将腰一塌,缓缓压下自己眉睫,捂着半边脸眼泪夺眶而出,渐渐地哭出声,眼泪哗啦啦的流淌,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也是她没有经验,错过了第一时间哭惨的机会。
牢狱中一时只听闻她的哭声,压抑着细细的抽噎,卫冕不知所措的看着沈砚。
“真丑。”沈砚点评道。
看似伤心,实际手指还要留一条缝。
卫冕摸了下鼻子,小殿下私下与他交代过,若是沈砚要对林霄做什么要他一定阻止。
这种情况,应该要安慰一下的吧……
林霄的哭声一顿,借着袖子的遮挡呲了下牙,她听过那些花前月下的赞美,只觉得堂堂帝王说话忒难听了些。
沈砚迫近一步,他好像习惯了居高临下的姿态,他说:“今夜虽然出人意料但也不算没有收获。”
“一人伏诛,一人生擒,你还算有点用。”
他豪不避讳拿她做诱饵这件事,好似生怕她不知道一般,还要刻意强调。
她挪动了下屁股,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他。
“您过誉了,是我的荣幸。”
卫冕不自在的摸了鼻子,这是哪里学的礼仪,不伦不类的。
沈砚:“你认识那人。”
“朕亲自抄的林家,不可能有漏网之鱼,偏偏他要来咬这个饵,朕倒是好奇起来了。”
“你一个孤女,有什么值得他们来杀你的?”
林霄眉睫微颤,他似乎认为是蜀州或者京中的人要杀她,并没有往灭门的虞家身上试探。
虞家究竟经历过什么,连这个年轻的帝王都会下意识忽略他们?
“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蜀州的刺客。林勤知说要把我敬献给蜀王,可听闻那人都七老八十了,我肯定是不从的。”
“如今林家没了,他们肯定也不会留我的,我从头至尾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勾当。”
林霄确实有几分姿色。
没有上京贵女的柔弱,目光灵动狡黠,为了活着能屈能伸,明知道被作饵还要笑着问自己这个诱饵当的好不好。
聪慧有余,可惜终究被那十年耽误了。
若她知道蜀州镇南王已经换了个人……
沈砚思忖着,看她的眼神颇为可怜,他就喜欢这种垂死挣扎的蠢货卖弄聪明。
“如果你想认识,朕也可以成全你们。”
左右不过是第二次饵罢了。
林霄抹了把眼泪,义正言辞:“陛下如果非要觉得我认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我还是要为自己辩驳一句,我是无辜的。您应该查过我,说一句与世无争也不为过,当然,这不是我自愿的,没道理我就必须要过那样的生活。”
“蜀州这次没有除掉我,保不齐还有下次,我自认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可蜀州点名要我,而我如今还活着。”
知晓她存在的人,或许会以为林勤知会在暗中培养她,她或许会知晓他们的秘密。
这端看沈砚怎么认定她的价值。
她眼眶微红,眼珠子黝黑,沁着水光,看起来格外无辜又真诚。
极力狡辩的样子真是滑稽。
沈龙龙说这女子将来会影响到他的生死,他自是不信,不过一个女子而已。
可这么会讲笑话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转身,接过卫冕从尸体上拔下来的短刃,挽了个凌厉的剑花,随手抛给林霄。
“你母亲当年以才情闻名,可惜你未曾学到一星半点,令人更绝望的是,你长的更像你父亲。”
“虽然丑陋,但尚有可取之处。”
“赏你了。”
他眼神锐利,细看之下又有一丝愉悦。
“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似乎是警告,更像是叹息。
林霄连忙接住这泼天的富贵,“臣女必当为您竭尽所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整个牢房都回荡着她的宣言,沈砚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去了。
卫冕欲言又止,他有预感,往后这宫中怕是要不太平了。
一直到牢房又安静下来,林霄才敛了神色,深吸一口气,将摆放好的稻草踢的稀烂。
“虽然不得不承认你很有眼光,但眼神着实不好。”
“谁要像林勤知那种人,侮辱谁呢?”
林勤知那人面兽心的东西,能生出她这么冰雪聪慧的子嗣,全都是虞家血脉强悍,如今被人轻飘飘一句就要给他论功行赏,林霄简直气坏了。
不管沈砚是什么意思,是拿她和林勤知做诱饵,还是想要从她嘴里刺探出什么消息。
但。
她今晚确实听见了一些不得了的辛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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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来煎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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