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靠着墙壁缓和呼吸,借着转身的档口掏出她慌乱中藏在草垛下的册子,以极快的速度反手又塞进自己胸口。
这是唤她名字的那个黑衣人临走看她那一眼后扔给她的。
她从今晚林勤知的对话里听出来了,知道这是什么。
今夜实在惊险,且不说虞家的灭门似乎另有隐情。
她记忆中与虞家人并无甚来往,为何要把这烫手山芋丢给她。
她忽然气愤起来,那人作何非要给她那么凶险的东西,以沈砚的敏锐,他迟早会查出来。
他到时又会如何处置她?
早知道当时就不与他呛声了,沈砚看起来就是个小心眼又心狠手辣的人,指不定要与她秋后算账。
一想到自己往后可能会遭受的刑法,她脑海中走马观灯的想起看过的那些话本子,深觉自己就是一个活不过三回的路人,一时间悲从中来。
这夜过后,牢房中着实又安静了几日,林霄等了几日都没有等到要提审她的消息,心里始终忐忑不安,接连几日不曾睡的安稳,往往睁眼到天亮。
之前的狱卒换了人,她试图与之搭话,可人家愣是不理她。
沈龙龙听闻了那夜的事前来安抚她。
“我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不宜走漏风声,但是沈砚确实也没打算让林勤知活着。”
至于林霄差点被牵连这事,他的确是心虚的。
他原本的打算是将林霄转移,可沈砚觉得这法子太过愚蠢,他事后一想也觉得林霄就一路人,不该牵扯进去。
可谁想到那夜竟然来了两拨人。
林勤知死的不冤枉。
“林勤知一死,这事也算尘埃落定,剩余的事卫冕会去处理。你往后就留在宫里,本殿下包你荣华富贵的。”
林霄眼神一转,立马幽怨的看他,眼神质疑。
“我还以为你看出来了,沈砚本就没打算杀你,林家人被一个个带走,你可别忘了你可是林勤知的亲女,他若要杀你,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而且他怎么可能杀你,他,他……”
真要他说什么原因,他一时半会又编不出来。
人间男女情爱好复杂啊。
沈龙龙同她席地而坐,小小的一团严肃又正经:“总之你记住,你必定是要长命百岁的。现下,你反正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林家和虞家都没有亲人在世,在宫中我好歹能照拂你一二。”
“况且沈砚其实并不是个坏人,他只是脾气有些差。”
林霄:“真的吗?”
“我知道陛下要拿我作饵以此迷惑京中某些人,可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要怎么让那些人信服?”
沈龙龙与她分析道:“世人不知林家还有个嫡女,这事沈砚瞒下来了,对外只说捉住了一个蜀州安插了多年的刺客,知道许多布局,甚至知道京中的探子有哪些。”
“所以沈砚接下来的行动必须精准,至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的砍人,须得让人相信,真的有一个埋藏多年的刺客在他手上。”
他以眼神示意她,是试探也是从中斡旋。
若林霄真的知道一些林家的秘密,她此时交出去,沈砚必然会放了她。
可之后呢?
谁又能保证沈砚会在刀光剑影中保她,而不是顺水摸鱼一起将她这个祸患解决了。
更惨的是,她这一生都将被这样无尽的利用,那还不如就呆在林家小院呢。
“我知道的有限,不能保证都是正确的,但我见过一些来过林家后院的官员,须得回忆一番。”
沈龙龙喜上眉梢,只要她肯配合,这谈判就算是成功了。
这还是他去异世找沈砚那会儿学会的,不亏是豪门继承人,有两把刷子。
“没事。你慢慢回忆,最近无人敢轻举妄动,你千万不要急,至于沈砚那边我再去劝劝。”
“他着实太不是人了,怎么能让你做那么危险的事儿呢,你那么重要对不对,没了你,这世界灿烂美好又有什么意思?”
沈龙龙义愤填膺,林霄被这小孩儿唬的一愣一愣的,她从未接触过孩子,不知道四五岁的小孩儿是不是都如他这般能言善辩。
想想沈砚那副睥睨人的神情又觉得正常,有其父必有其子,林霄不在意子在直呼父的名姓,她只会适当的卖惨示弱。
“那小殿下可要护好我。你知道的,我们这种柔弱可欺的孤女最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特别是有些变态指不定见天的想着怎么谋害我。”
“只有您对我是真心的,我相信你小殿下。”
沈龙龙被她大逆不道的摸着头,沉浸在被一个成年人依靠的快感里,疯狂点头承诺,觉得这江山没他不行。
——
又是一个不眠夜。
林霄是知道自己有病的。
她时常会陷入自我思绪里,往往一坐就是整日。
小院整个屋子的书她几乎要倒背如流,后来自己天马行空的写东西,不敢让自己闲下来,脸色日益疲惫。
这日,她趁着狱卒给她送饭的间隙将人唤住。
“可否为我送些纸笔来。”
狱卒当然拒绝,非常冷漠。
林霄早料到这个结果。
“我突然想起那日听到一些不该听的,就当是我的呈堂供词,我要写给陛下。”
“你先去禀告一番,不行我再想办法。”
狱卒满脸狐疑的去了。
这整个北卫司就关了这一人,上面语焉不详,下面的人就不敢怠慢,反正他往上传递消息出去,怎么抉择就不关他的事了。
林霄只好无所事事的等着,就稻草理了一遍又一遍,差点就要数清楚究竟有几根。
直到夜里,一个浑身漆黑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人落在她牢房外。
林霄如临大敌。
蜀州是不是太闲了,除了在上京投放暗卫是不是就没事做了?
那人拿出一包笔墨纸砚,林霄缓慢的回过神,双眼一亮,觍着脸靠近。
“你是沈砚的人?”
暗卫未曾言语,眉梢微动便算作是回答了。
林霄意会,接过东西,与他道谢。
“这地儿睡着有些不舒服,可否再启禀……”
那人未听她说完,转眼间就消失了。
得寸进尺未果,林霄撇撇嘴,蹲下身开始了自己的创作。
她说要写供词并不是假话,可那已经是自己最后能保命的东西,当然不能轻易交出去。
这墨也不知哪里来的,化不开,润色也差,味道却好闻,让人混浊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舐毫吮墨,铺陈开来,姿势别扭的趴在地上。
陛下亲启:
我如今…
不行,划掉。
林霄陡然惊觉,话本子里像她这样的罪臣女子应该自称……
“奴才?”
她迷茫了,当日只顾着和周氏唇枪舌战了,礼仪举止是一点都没有的,以至于后头都没意识到自己好像比周氏更嚣张?
她琢磨着,神情纠结半晌,重新提笔——
臣女今孤身一人,无所恃,断为不危社稷、明公之事来,非社稷之所生也。
明君亦然,社稷之所须①也,予虽有妇人,膺有沟壑②。
况且臣女母亲是虞衡……
她蹲在地上,写的投入,从簪花小楷到狂草,也不过就是皱眉之间而已。
她作不出干谒诗,但识时务哇,总之怎么谄媚怎么写。
万万没想到,两页纸竟然不够的。
她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佳作。
嘿,也是个有才华的。
那暗卫也是个识趣的,瞧见她停笔,又悄然现身。
林霄嘱咐道:“一定要转达给陛下知道,这只是我微不足道的一点文采,但全是肺腑之言,一定要认真翻阅。”
“笔墨先留下,再给我弄点纸来,我要将对陛下的敬仰之情都写下来,若是能活着出去,必定要裱起来。”
“你明白吗?”
暗卫不说话,只是一味的点头,来去如风。
林霄觉得稳了,两页纸上也不全是废话,还有一些对林家以往动向的交代,其中涉及到了她从门缝中见过的某个官员,沈砚必定会追查下去。
应该会吧?
她不确定了,按理来说,沈砚已经登基了两年,攘外有沈家,朝堂不该如此混乱才是。
大齐还未分崩离析,也算是个奇迹。
卫冕和沈龙龙苦于保住大臣的狗命良久,但沈砚要砍,且漫无目的的砍。
沈龙龙说得对,她手上这份名单至关重要。
不杀她,但钝刀子磨肉的滋味也不好受。
她数着时辰,日升月暮,人都来了困意,那暗卫却好似一去不复返了。
林霄没忍住,轻声唤了一声。
屏息等待良久,无人应答。
她慌了,疯狂拍门栏。
“有人吗,我要见陛下。”
她真是愚蠢,怎么就轻易相信那人是陛下的人,万一是别人假冒的,那她交出去的信件岂不是成了背叛的证据。
“我要见陛下,来人!”
狱卒终于姗姗来迟。
“陛下未曾召见你,不要吵闹。”
林霄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他可曾有派人暗中监视我?”
狱卒微顿,“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是你的职责所在,万一有人又要来刺杀我,或者有人暗中向我传递消息那怎么办,到底有没有?有的话带我去见陛下。”
狱卒神色古怪,第一次见着希望被人监视的犯人。
“陛下没有召见你。”
林霄气急,怪不得只是个狱卒,不知变通怎么升官发财。
“你别管,你去上报,就说我有话说。”
狱卒仍旧面无表情,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让谁,直到一道黑色身影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角落,林霄被吓了一跳。
“你回头看看,这人是陛下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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