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盒快空了。
我把最后几枚硬币倒在手心,它们冰凉地贴着我的皮肤。三块二毛,只够买三个馒头。
妈妈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父亲整天在外游荡,有时深夜才回,带着一身酒气。有时他会突然塞给我几块钱,说:“买点吃的。”但更多时候,他只是倒在沙发上,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今天放学时,班主任李老师叫住我。
“顾影,这是你这几次作业。”
她递给我一个袋子,里面除了作业本,还有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她看我的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东西,像是同情,又像是担忧。
“谢谢老师。”我低下头,不敢看她。
“如果有困难,可以跟老师说。”她轻轻拍拍我的肩。
我飞快地逃走了。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那种眼神。图书馆才是我该去的地方,那里没有人用那种眼神看我。
整理图书时,我发现了一本《星星是如何诞生的》。翻开书,里面说星星其实是从尘埃和气体中慢慢凝聚而成的,需要数百万年时间。
原来连星星都不是凭空出现的。它们也曾是一团混乱,在漫长的时光里慢慢找到自己的形状。
回家路上,我又绕到了那片小区。今天下雨了,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衣领,冷得我直打颤。
那个男孩还在窗边。他托着腮,好像在思考什么难题。窗内的灯光比平时更暖,隔着雨帘,像一幅模糊的画。
我站在雨中看了他一会儿,直到浑身湿透。正要离开时,他突然抬起头,我们的目光再次相遇。
他愣了一下,然后对我挥挥手,像上次一样。
这次我没有立刻逃走。雨太大了,我的鞋子已经湿透,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吱呀声。
他消失在窗口。我以为他走了,没想到几分钟后,他举着一把蓝色的伞从楼里跑出来。
“给你!”他把伞塞到我手里,“雨这么大,你会感冒的。”
我愣住了,看着手里的伞。伞柄上还留着他的温度。
“我不能要。”我把伞推回去。
“没关系,我家还有。”他坚持把伞递过来,“你每天都从这里经过,对吗?我们是邻居啊。”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我了。
“谢谢。”我低声说,接过伞。
伞很新,蓝色的伞面上印着小小的星星图案。
“我叫昭光,昭示的昭,光明的光。”他说,眼睛弯成月牙,“你呢?”
“顾影。”我说,“顾盼的顾,影子的影。”
“顾影……”他念了一遍,然后笑了,“你的名字真好听。”
我们站在雨中,一时无话。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该回家了。”我说。
“明天你还从这里走吗?”他问。
我点点头,撑着伞转身离开。走了几步,我回头看他,他还站在原地,对我挥手。
那把伞像一个小小的庇护所,把我与冰冷的雨水隔开。我走得很慢,希望这段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回到家,父亲不在。客厅的茶几上堆满了啤酒罐,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我把伞小心地收好,放在门后。
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星星,在黑暗的宇宙中慢慢凝聚。很远的地方,有另一颗星星在发光,那么亮,那么暖。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把伞仔细地擦干净。上学的一整天,我都在想放学后该怎么把伞还给他。
可是放学铃响时,李老师又叫住了我。
“顾影,你留一下。”
她把我带到办公室,桌上放着一套崭新的文具和一个书包。
“学校有助学项目,”她说,“这些是给你的。”
我看着那些东西,知道她在说谎。没有什么助学项目,这只是她帮助我的方式。
“谢谢老师。”我收下了。我的书包确实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用胶带粘着。
因为这次耽搁,我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才离开学校。走到那片小区时,天已经快黑了。
昭光还站在楼下,手里拿着一个纸袋。看见我,他跑过来。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他说,把纸袋递给我,“这是我妈妈做的饼干,给你尝尝。”
我接过饼干,把伞还给他。“谢谢你的伞。”
“你要回家了吗?”他问。
我点点头。
“那我们明天还能见面吗?”他的眼睛在暮色中依然很亮。
我想了想,从破旧的书包里掏出那本《小王子》绘图本。“这个给你看。”
他惊喜地接过书:“真的吗?谢谢!”
我们站在渐渐深沉的暮色里,谁都不舍得先说再见。
“阿昭!”楼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唤,“回家吃饭了!”
“来了!”他应了一声,然后对我说,“我妈妈叫我了。明天见,顾影!”
“明天见。”我说。
看着他跑上楼,我打开纸袋,拿出一块饼干。饼干是星星形状的,上面撒着糖霜。
我小心地咬了一口,很甜,甜得让我想哭。
那天晚上,父亲破天荒地在家,还煮了面条。虽然煮糊了,咸得发苦,但我还是吃完了。
“你妈过几天就回来。”他突然说。
我没说话。这种话我已经听过太多次了。
但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时,我没有立刻去看墙上的裂缝。我想着昭光给我的饼干,想着他眼睛里的光。
裂缝还在那里,但好像,不再那么可怕了。
原来一点点微光,就足以照亮最黑暗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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