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凛的精神力疏导,如同精密的外科手术,一点点缝合着初繁意识海中那些因强行超距干涉而撕裂的创口。过程缓慢而煎熬,极致的痛苦之后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她最终在他稳定而持续的精神力包裹中,沉沉睡去,甚至无暇去思考江靳的最终结局,也无暇去分辨宿凛那复杂眼神背后的深意。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医疗区的病床上,环境比之前的监护室更显柔和,灯光调成了适宜的暖白色。身上的狼狈已被清理干净,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剧烈的头痛缓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连续熬夜一周后的、掏空般的虚弱感。
她微微偏头,便看到了那个坐在床畔椅子的身影。
宿凛。
他没有穿制服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墨绿色衬衣,领口纽扣解开了一颗,露出小半截线条利落的锁骨。他坐姿依旧端正,但微微向后靠着椅背,头轻轻仰起,抵着冰冷的墙壁,双眼闭合,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冷白色的顶光勾勒出他疲惫却依旧不失凌厉的轮廓,紧抿的薄唇显得有些干燥。
他睡着了。
初繁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宿凛。褪去了平日那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冰冷的戒备和绝对的控制感,此刻的他,竟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安静。像一只终于收起利爪、在阳光下打盹的大型猫科动物,那身经百战淬炼出的坚硬外壳下,隐约透出属于“人”的倦意。
他在这里守了多久?
初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搭在膝头的手上。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腹和虎口带着常年握枪和训练留下的薄茧。就是这样一双手,不久前曾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扶起她,也曾以近乎粗暴的力度擦去她唇边的血,更以无比精准温和的方式,修复了她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
一种极其微妙的、混杂着感激、愧疚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宿凛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倏然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初繁仿佛看到冰封的湖面被投入石子,极快地漾开一圈涟漪,警惕、审视、以及一丝未及收敛的……类似于“无措”的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湖面迅速重新冻结,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比平时低沉柔软些,但语气已经回归了惯常的平稳。他坐直身体,动作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仿佛刚才那个略显疲态的瞬间从未存在过。
“感觉如何?”他起身,走到床边,动作自然地伸手探向她的额头,似乎想测试她的体温。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监护者的理所当然。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两人似乎都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初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耳根有些发热:“还……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
宿凛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转身从旁边的恒温柜里取出一支营养补充剂,拧开,递给她。“精神力严重透支的后遗症。需要时间恢复。”
他的视线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又很快松开。他看着她小口喝着补充剂,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衬衣口袋里——一个与他冷硬气质略显不符的位置——掏出了一小块用锡纸独立包装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低血糖也会影响恢复速度。”他语气平淡地解释,仿佛在陈述一个军事条例。
初繁愣愣地接过,打开锡纸,里面是一块造型简单、散发着淡淡奶香和蜂蜜甜味的……手工饼干?
基地里会有这种东西?
她惊讶地抬头看他。
宿凛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而看向病房角落的监控探头,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后勤部门根据你的体质数据调整的营养配给样品之一。试试口感。”
初繁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小口。饼干酥脆,甜度适中,带着温暖的黄油香气,瞬间抚慰了她因虚弱而有些翻腾的胃和低落的情绪。这绝不像是什么标准化生产的“营养配给样品”。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侧脸线条冷硬,耳廓却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初繁低下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弯起,心底仿佛也被这小小的、带着甜意的意外暖了一下。她默默地将饼干吃完,感觉身体里确实多了些力气。
“他……怎么样了?”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很轻。
宿凛沉默了几秒,才回答道:“能量信号在最后时刻发生了剧烈波动后消失。监测显示,围剿他的异常能量场在同一时间溃散。初步判断,他利用某种方式脱离了险境。”
他没有看初繁,但语气里没有质疑,也没有追究她为何能感知到,以及那“剧烈波动”是否与她有关。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初繁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你的情况,我已提交初步报告。”宿凛转移了话题,语气严肃起来,“强行超距干涉的后果你也体验到了。在无法确保自身安全和掌控力之前,禁止再进行任何类似尝试。这是命令,不是建议。”
他的语气很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知道了。”初繁老实点头。这次冒险,代价太大,她也后怕。
“关于你的能力,”宿凛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绝对记忆’与时间弦线的高亲和度,结合你展现出的……‘情感驱动型超距共鸣’倾向,构成了一个极其特殊且不稳定的模型。基地现有的训练方案,需要调整。”
情感驱动型超距共鸣?初繁注意到了这个拗口但精准的词组。是因为她担心江靳,才爆发了那种力量吗?
“怎么调整?”她问。
“增加对情绪感知和控制的训练。”宿凛看向她,目光深邃,“无法掌控的情绪,是最大的破绽,也可能成为毁灭的引信。你必须学会,即使在最极端的情感波动下,也能保持精神的绝对稳定,或者……至少知道如何安全地引导它。”
他这话,像是在说她,又似乎……意有所指。
就在这时,宿凛的战术板响起了一声短促的优先级提示音。他看了一眼,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初繁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瞬间收敛得更加冰冷。
“你继续休息。恢复性训练明天开始。”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衬衣,恢复了那个一丝不苟、冷硬如铁的宿凛少校形象,仿佛刚才那个递出饼干、耳根微红的存在,只是她虚弱时产生的幻觉。
他大步离开病房,没有回头。
初繁靠在床头,回味着那块饼干的甜香,回想他睡着时安静的侧脸,和那转瞬即逝的、类似于“无措”的眼神。
冰层之下,确有暖流涌动。
只是不知,这暖流是能融化坚冰,还是最终会被更深的寒冷所吞噬。
她握了握依旧无力的手,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精神力核心。
路还很长。而她和这座冰山,以及冰山之下隐藏的一切,纠缠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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