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穿着连襟浴袍的男人, 在这间充满哲学气息的起居室里大眼瞪大眼, 沉默了整整三分钟。kanshushen

“不是。”

本来还诚心诚意打算好好解释的迹部也有点儿毛了：“好好说话有这么难？你是要打架还是想怎样？”

“打架？”中也慢悠悠地打量他一圈儿, 哼一声，“我怕你死了。”

“……”

沉浸在比特币世界的赤司放下手头另一部手机，心累叹气。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说话做事能不能稍微成熟点儿？

眼看那两人又要掐着脖子吵起来，赤司赶紧敲敲手机屏幕, 把他们注意力拉扯回来。

“这几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赤司用手指抵住的, 是迹部和绫子在那辆被主人单方面宣布报废的玛莎拉蒂里给人偷拍到的相片。

还不止这些。

就连昨天下午, 绫子在冰帝南门口坐进迹部那辆保时捷轿跑的场景都被拍到了。

中也皱眉, 沉声问：“喂，我记得你们校庆当天，外来人员得凭邀请函才能进校吧？”

中也问出这话时, 答案已经很清晰了。

把大门小门一并算上，冰帝一共有六个进出口。迹部约见绫子的出口完全随机, 说是蹲点偷拍, 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绫子绝对是被跟踪狂一类的变态给盯上了。

这跟踪狂还是个能想着法子混进冰帝学园的人。

*

然而这些问题，绫子早在撑起被经纪公司强行催醒的意识第一遍阅读那篇新闻稿时, 便已看透了大概。

脑子像被灌了铅，头疼欲裂。她挂断电话，把被子拉扯过头顶缓了好一会儿，耳边还是有一窝蜜蜂叫似的，嗡嗡直响。

她记得，迹部给她送来邀请函的那天, 刚巧在校门对面被中也逮了个正着。然后中也误会了他俩的关系，还把迹部的车玻璃给踹了……

不对，得把时间往前推。

那人拍下照片时，车窗完好无损，中也的车也还没停在玛莎拉蒂前边儿。

如果绫子没记错，她刚坐进车没多久，中也便迅速杀到并造成了事故现场。

她和迹部像偷拍画面中这般岁月静好的和平共处，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

就在这短短几分钟的记忆里。

绫子想起了平井立香的脸。

“……”

没错。

那个时候，平井立香就在他们车旁边。

思绪一下子就打通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绫子在心底多念几遍平井立香的名字，越念越觉着熟悉，又越念越觉着别扭。

……平井立香平井立香平井立香平井立香。

念着念着，绫子顿觉宿醉的疲惫一扫而空。她翻身下床，拉开昨天背出门的包包，把随手卷巴卷巴塞进去的舞蹈社册子翻出来。

在荣誉回顾板块，绫子看见了社长朝川志乃捧着关东地区国中组团体金奖杯领着全体社员在冰帝钟楼前拍的合影。

绫子把第一眼看向站在朝川志乃身边的自己：

黑色长直发，压着眉宇的齐刘海。略感婴儿肥的脸有点儿不大上镜，还被框住脸的黑发遮住几分，五官轮廓便显得更不分明了。

看来小学妹说的没错。

这张相片上的自己跟现在被挂在各大商城外沿巨幅海报上的川名绫子……确实差距挺大。

她压抑住拿马克笔把相片上的脸彻底涂黑的冲动，把第二眼看向那个站在人群最角落的女孩子：

同样的黑色长直发和齐刘海。

眼睛很圆却是单眼皮，山根不高鼻头略宽，方得很明显的下颌被长发遮得严实。

其实这些细节在这张二次印刷的图片里是看不清晰的。

绫子却把它们从压箱底的记忆里全部翻了出来。

她眯起眼，花了整整两分钟，终于从挤在图片底下的三行小字里找到了那个名字：

「平井立香」

绫子微微一怔。

半晌，她丢开小册子，脱力似的坐在床脚，拿手心盖住脸。

“……啧。”

直到回家后的中也在料理台的水槽边发出叮叮哐哐的动静，绫子仍坐在地上没动。

她把脊背紧贴住床脚和席梦思的截面，后脑勺陷进蓬松的羽绒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看。

中也推开卧室门进来，还以为女友没从醉酒的余韵里缓过神。正打算出去给她熬点醒酒汤，就被对方冰凉凉的小手拽住了。

绫子扬起脸看他，眼神有些飘忽，声音也出卖了她内心的底气不足。

她先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中也君”，等对面低低地“嗯？”一声，半晌，又不安地开口。

“新闻……你看了吗？”

中也没犹豫，点头：“看了。”

“……”

绫子懵了一下，眨巴眨巴眼，嘴里语调平平地“啊”了半天。

强撑了半分钟，她终于绷不住了，委屈巴巴地哭丧着脸说：“你别信那些稿子，都是无良记者胡编乱造的。我跟那两人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就在酒吧门口帮他们支棱了一下，绝对没照片里拍得那么暧昧，都是拍摄角度作的祟。”

见小姑娘急得小脸通红语无伦次的样子，中也叹口气，心底本就被回家路上的寒风吹得只剩最后丁点儿的烦躁终于消得一干二净。

他摸摸绫子的头：“我知道。”

绫子咬住嘴唇，抬眼看着他，小小声说：“……对不起。”

“……”

中也放在她头顶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化为爆栗一枚，恨铁不成钢地朝着她的脑门扣下去。

“你怎么这么蠢啊？”

小姑娘痛得“呜啊”一声唤，用手抱住脑袋，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

中也看着她：“又没做错事，好端端的，你道什么歉？”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中也弯腰捡起被绫子随手扔在地上的册子放在梳妆台上，又顺手把她昨晚迷迷糊糊忘记归位的面霜盖子拧好。

他低低道：“偷拍你的家伙昨天也在校庆上，迹部景吾已经派人去调冰帝南门的监控了。估计很快就能查出结果，你不用担心。”

绫子一愣：“迹部已经命令下去了？”

“嗯。”

绫子：“……”

她迅速拿起手机走出房间，一边在客厅绕圈一边给迹部打电话。中也只模模糊糊听她重复了好几遍“你不用管”“我没事”之类的字眼，整整三分钟后，才见小姑娘重新推门走进来。

中也推开飘窗，侧身坐在被女朋友铺了层纯白羊毛毯的窗台上。

他本以为绫子会针对刚才那通电话向自己说明些什么，便没着急说话，只把刚刚被绫子扔在地上的册子拿在手里，慢悠悠地翻着看。

结果小姑娘只进来说了句“我还没刷牙洗脸”，便又推开门走了。

中也这才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

他盯着绫子存在的那张合照看了几秒，而后跳下窗台，捏着册子走出去。

这会儿，绫子正靠在料理台边上，拿杯子接了半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等凉水一路沁进心底，她轻轻叹口气。

“……我知道这些照片是谁拍的。”

中也往沙发一靠，等她继续说下去。

“国中的时候，那姑娘也是冰帝舞蹈社的社员，就是站在合照右边最角落的那个。”见中也眯眼看向手册，绫子顿了顿，“她现在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叫平井立香。”

中也盯住图片里的女孩子看了会儿，直接问：“你们以前有什么过节吗？”

绫子沉默了很久很久。

其实她真的不大乐意回忆这些事。

但她又不想让中也觉得自己对他有所隐瞒。

半晌，绫子深吸口气，缓缓道：“当年在我们社团里，平井立香……也就是这个女孩子，因为家庭情况不太好，又是从外县小地方来的孩子，所以被大家排挤得很严重。毕竟冰帝有钱人比较多，尤其是我们舞蹈社，被几个大小姐整得跟名媛团似的。总之，风气特别差。”

其实中也并不能理解绫子所说的“名媛团”和“风气”，但他没着急打断，只用安静的目光鼓励女友接着说下去。

“所谓排挤，虽然没有上升到□□施暴的程度，像是电视里演的堵楼梯口啦兜头泼冷水啦往鞋子里放图钉啦之类的，通通没发生过。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些女孩子对平井立香做的事情……或许比单纯停留在□□层面的暴力更恶劣。”

“比如？”

绫子垂下眼，用力捏住玻璃杯冰冷的杯壁：“她们会在平井立香的意识深处切开断层，想方设法让她认识到，自己跟我们永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比如说，我记得有一回，社长带几个人去了一家看起来特别不起眼的料理店，还特地把平井立香也叫上了。她给所有人点了同一规格的套餐，各自AA结账的时候，平井立香才知道，这是一家米其林三星料理，这份套餐根本不是她能付得起的价格。

最后，一群人里只剩下她的账单没结清，社长朝川对平井说，她可以试着向在场任何一个社员下跪，说不定会有人善心大发，愿意自掏腰包替她结账。”

说到这里，绫子顿了顿，加快语速道：“平井立香先跪了两个人，结果她们只顾着嘲笑，提都不提付钱的事。我那天……刚好也在，本来我是不想管的，但实在看不太下去，就没让平井再继续跪，直接替她把钱付了。”

中也皱眉：“这么说起来，她不该对你产生敌意吧。”

“……不。”

绫子举起玻璃杯，看着炫目而甜美的日光在清水中折射出一段绚烂的彩虹。

她说：“国三开学的前一夜，朝川志乃又把舞蹈社几个家境最好的女孩子叫去她家里。朝川那回对我用的借口是，她哥哥要过生日。

朝川哥哥是高中部的学长，平时对我们很照顾。我以前因为一些小事欠过他人情，所以当朝川把她哥哥亲手写的请帖递给我时，我没拒绝。

结果，她又把平井立香叫过去了。而且那天在朝川家里……她们对平井做了很多，让我实在看不过眼的事情。

其实我能感受到的，平井一直在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在那一圈人里，我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帮她脱离苦海的人。”

中也怔了怔。

他明显能感觉到，绫子的声音，在发冷。

“但是那一次，我没有帮她。”

绫子说。

“……我直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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