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情与私

——这个辛英,也很会骗人嘛。

萧景姝心道,若不是那个脸上藏不住话的辛茂一直低着头怕露馅,她都要真以为辛英想的同她说的一样了。

若她真是个得罪了萧不言远走他乡又被察觉的普通娘子,此时估计要吓得六神无主了。

可她不能这么演,一是会制毒敢黑吃黑的不会是什么普通小娘子,二是一个普通人,怎么能有本事得罪萧不言呢?

于是慌乱一瞬过后,她反问道:“节帅府既然探到了定安侯府在找我们,恐怕府中的探子也被定安侯府的人捉住了尾巴罢?那群人一向眼睛比鹰尖,鼻子比狗灵。”

辛英一时哑然。

她们的确不能保证派出的探子没被察觉。以防万一,母亲让安插在西北的探子全都隐匿了起来,以免被连根拔起。

这个乌小娘子好快的反应,竟然没怎么被吓住。

萧景姝知晓此刻自己占了上风,语气也从容起来:“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大娘子告知。同阿姐商议后我们会尽快离开剑南。”

话里话外,竟有嫌弃节帅府的查探打扰了她们在此处安身的意思。

“两位娘子既已跋山涉水来了蜀州,想来自是深思熟虑过后觉得此处最适合安身。”辛英道,“既如此,何必要走呢?剑南天险,也不是随意能被查探的。”

这倒是。萧景姝心道,所以我不就出现了么——萧不言甚至怕错失安插人的良机,直接招用了她们两个不算熟的人!

“是啊。”一旁的辛茂也跟着帮腔,“倘若你们姐妹留在我们节帅府当亲卫,难道还能轻易被抓去么?”

在节帅府当差实在是一门极好的差事,意味着能够受剑南节度使庇佑,实在很难令人不动心。萧景姝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素来听闻新节帅宅心仁厚,想来不会嚷府中亲卫轻易赴死罢?”

辛氏姐妹二人的神色竟齐齐变得郑重起来。辛茂道:“名义上是在招收亲卫,可实际上我们是在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定然不会不爱惜其性命。”

这支亲卫果然有古怪,难怪萧不言那样急。萧景姝谨慎道,“我与阿姐是有些得用的本事,可志同道合这事谁又说得准?”

她们的说辞不像招亲卫,简直像传教。

“我们会自行辨别,若不是同路人,自会为你们安排寻常差事。”辛英道,“乌小娘子应当也看出来了,相较于你们的本事,我们更看重你们与定安侯府的牵扯——我们对萧不言知道的太少了。”

即便是节帅府中见过萧不言次数最多的辛渡,也只对他有一个浮于表面的了解。

这个人的传说太离奇,遮挡了他关于“人”的本来面目。可她们最想要知道的便是这个人的想法与私心,他偏向于谁足够动摇整个天下。

萧景姝垂眸,理了理被自己抓皱的袖口,缓缓道:“阿姐武艺高强,行镖时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为我寻来了许多医毒之术。因家学在先,我又对此道感兴趣,因此学了些杂七杂八的本事。”

顿了顿,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才开口:“……前段时日,我给萧不言下了毒后与阿姐逃出了定安。”

在辛氏姐妹二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萧景姝又道:“我们相识是在两年前,他的海东青在山中捕猎时旧伤复发,被我救下了。”

说完这些后,她便紧紧闭上了嘴,不再言语了。

——萧不言中了毒!

辛英灌了口茶水压惊。

若是真的,那这天下怕是都不得安宁了!

辛茂说话已经有些磕巴了:“下毒……什么毒?难不成萧不言已经死了?”

毕竟这人一向神出鬼没,真一不小心死了也有可能啊!

萧景姝抿紧了唇:“若他死了西北必乱,我虽恨他,却也不会伤及他性命,左右不过是让他吃些苦头。”

没死啊,那就不必慌了。

辛英松了口气:“你这样想很对,虽不知他为人如何,但他平定西北实乃大功,这样的功臣也不该随意丧命。”

即便不伤及性命,这位乌小娘子能毒到萧不言也实在不容小觑。她继续问:“萧不言本事极大,敢问小娘子是怎么给他下的毒?”

“本事再大他也是人,并非无所不能。”萧景姝低声道,“相处久了,总会找到破绽的。”

——相处久了好啊!相处得越久越了解对方啊!

辛茂想要拍大腿了,却还是强忍住了兴奋:“难道乌小娘子以往竟然是定安侯府中人么?”

萧景姝摇头:“不是,只是见得比较多。”

要我真是定安侯府里的人,想必你们也不敢收罢。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

相处的久又并非府中的下属,那该是什么身份?

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齐打量起萧景姝这副易容后仍旧清丽灵秀的皮囊。

单看容色不是一等一的美人,但眉目生动脾性又有趣,还聪明有本事。

辛英若有所思:“那乌小娘子觉得,萧侯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下萧景姝有一肚子话要讲了:“不通人情、傲慢自大、自以为是、强人所难……”

她忍住想慷慨激昂批判萧不言的冲动,做出了一副深受迫害忍辱负重的模样来,还抽出帕子抹了一把眼泪。

辛英与辛茂眼中流露出些同情的神色:“……委屈你了。”

位高权重的男人通常都有这种臭德行,更何况萧不言是个在位高权重的人堆里都数一数二的。

萧景姝顶着泛红的眼眶对上她们的目光,心中陡然生出些不妙的预感。

——她怎么觉得,这两个人的猜测,可能滑向了某些奇怪的方向?

不然为何同情中夹杂着好奇,好奇里压抑着兴奋呢?

……

“我觉得,此事的走向有些不对。”萧景姝双手交叠放在心头,神色难得乖巧,“君侯……您有何想法没有?”

萧不言听萧景姝说了前因后果,也猜不出辛家姐妹到底想出了什么,便问:“你原本觉得她们会怎么想?”

“我原本是按咱们如今的相处来想的啊!”萧景姝道,“因阿索相识后君侯发现我有些本事,想让我替您做事但是我不乐意,积怨已久后终于忍不住下了毒……”

萧不言默默看着她:“相识数日,我头一次听见你讲这般情真意切字字肺腑的话。”

“我立过誓的,又不会真毒你。”萧景姝道,“但是辛家姐妹显然没有按我想的想啊!”

不猜出她们是怎样想的,她都不好继续圆谎!本想刺探几句的,可那姐妹二人却一脸“你既厌恶他那便不提他”的善解人意模样,安慰一番后把她送回来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不言按了按额角,“你再与田柒说一遍罢,说不准他会有不同的猜测。”

田柒搬了个小圆凳,坐在他们二人对面嗑瓜子。

他着重听萧景姝描绘了辛家姐妹的神情动作,眼睛闪闪发亮:“她们的想法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乌小娘子一向聪慧,竟然没有看出来么?”

萧景姝一头雾水:“……哪里明显?”

枉她自认为会揣测人心,今日却没看出分毫,只觉得她们表现太过奇怪。

奇怪到让她觉得心慌。

田柒坐上了桌角翘起腿,语气铿锵,神色昂扬。

“很明显,她们以为乌小娘子你同我们君侯之间,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情啊!”

萧景姝疑心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你说我同君侯之间,有什么?”

田柒提高了嗓门,声音那叫一个千回百转,活像是在唱大戏:“有一段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荡气回肠、催人涕下的男女之情啊!”

“我原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过现在看来出问题的是你的脑子。”萧景姝无语凝噎,“君侯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么?谁会信他与人有男女之情?”

相处这些时日她可看得清清楚楚,在人情世故方面,萧不言连她这个被关了十五年的人都不如!说这么一块成精的木头与人有男女私情,谁会信?

“咱们知道君侯是这种德行,可旁人不知啊!”田柒振振有辞,“寻常人眼里的君侯可是重情重义,体恤下属,关爱百姓,小小年纪时便收敛战死将士的尸骨送其归乡……”

这不是个愉快的话题,田柒止住了话头,顿了顿才继续道,“总而言之,这样的君侯有段风流韵事怎么了?其余的高官勋贵哪个人身上没几本风流债?”

两个人谁也说不过谁,齐齐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萧不言。

萧不言叹了口气,对田柒道:“少看些话本子。”

“君侯你别埋汰话本了,明明你的人生比话本都要跌宕。”田柒很是不服气,“你们难道能找出比我说的这个更合理的猜测?若这样想,辛家姐妹的反应不就说得通了么?”

萧景姝居然诡异地被他说服了。

虽说这古怪的发展不是她本意,可确实是因她而起。萧景姝略带心虚地看着萧不言:“君侯,您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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