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现真容

今天的夜格外黑。

萧景姝和巫婴手牵着手回到家时,瞧见正堂里的灯烛亮着,在门窗上映出影影绰绰的人影。

她们并不意外。

萧景姝的目光扫过院子里那株昙花,最后定格在巫婴的眼底。巫婴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为萧景姝理了理鬓发,另一只手仍与她交握。

两个人推开了门。

罗汉床的小几上放着盛满热茶的杯盏,一侧坐着漫不经心的卫觊。原本放在墙边的根雕被挪到了他面前,他赏玩的目光掠过根雕,落在了萧景姝的脸上。

“萧不言刚走小娘子就约本王来,是有什么要事么?”卫觊姿态闲适语气轻松,唇角却并没有那抹常见的笑意,“……本王着实惶恐啊。”

卫觊打量萧景姝的同时,萧景姝也在审视他。

这同样是个会“攻心”的人。

他对萧不言坦诚相待,抓得住老师的心病,把宫里的皇帝哄得团团转对他而言也并非难事。

——这样想来,这个人和自己还真是颇有几分相似。

萧景姝摸准了该如何同他相处,开口道:“既是一家人,自然该见个面。”

卫觊怔了怔,随即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交待秘密时能少费好多解释的口舌。萧景姝看向站在他身侧的那个面露迷茫的侍卫:“可否请这位小郎君给我打盆净面的水来?”

阿喜下意识看向了卫觊,见卫觊没反对便依言照做去了。

萧景姝又晃了晃巫婴的手:“阿婴,你先去歇着罢,等我与郡王议完事再找你。”

接下来的交锋,只留她与卫觊两人就好。

巫婴又攥了两下她的手才慢慢松开:“今夜我们一起睡,我去收拾床铺。”

清水很快便打了上来,房中只余他们二人。萧景姝向盆中倒了些药粉,俯身净面。

卫觊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她瞧。

片刻后她起身擦净了面上的水珠,露出一张艳丽到近乎妖异的脸孔。

在未卸易容前她便已经足够白皙,可卸下易容才让人知晓真正的好皮相不仅只是白皙,还是透的、润泽的,衬得本就含情的双眼更加盈盈如秋波,唇色鲜妍如春花。

饶是卫觊见惯了美人,也不由得晃神了一瞬,毕竟鲜少有人的皮相能生出这样夺人的艳色,让人在看到的第一眼外除了惊艳之外生不出任何其他感受。

卫觊用目光细细描摹着萧景姝的五官。

因为实在太过耀目,须得沉下心端详才能辨认出她到底长得像谁。眉眼无疑是像先帝,和自己也有几分像,鼻与整张脸的轮廓则是像韦蕴。

倘若让记得先帝与韦蕴样貌的人对着这张脸推测她的父母,十个人里有**个都能说准。

卫觊咬牙切齿地笑了笑:“果真是……唔,表妹。”

他伸手请萧景姝在罗汉床另一侧上坐了,缓缓道:“还未请教表妹芳名呢。”

坐近后萧景姝能清楚嗅到他身上蝉蚕香的气味,垂眸掩面道:“我一个被当成傀儡养大的弱女子,哪里会有什么正经名字,表哥唤我七娘便是。”

“真是可怜。”卫觊面上流露出些悲叹来,“是哪里的粗鄙之人薄待了我们七娘?告诉表哥,表哥替你教训他们。”

——到底是哪一方人折腾出的这些事?!日后他非得好好谢、谢、他、们。

萧景姝对上他的目光:“其实我倒有一个掩藏身份的假名可以告诉表哥。”

她微微一笑:“琅琊萧氏七娘子,萧景姝。”

卫觊的脸色有一瞬的空白,似乎正在脑海中不断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他前段时日刚摸过一遍萧氏,因此很快反应过来七娘子是哪一个:“……被萧成安仍在琅琊的妾室之女?”

萧景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变幻的神色:“表哥倒是格外熟悉萧氏,是近日萧氏做了什么引起表哥注意了么?让我猜猜……”

她慢条斯理地问:“陛下……唔,皇兄中的绝嗣毒,该不会是萧氏下的罢?”

卫觊的面容彻底冷了下来,竟平白生出几分慑人之意。

萧景姝深呼了一口气:“看来我猜对了。”

公仪仇果真与萧成安不是一条心,疯起来谁都坑。

卫觊顷刻间从她这句话里听出来了更多的意味。

“萧氏还藏着另外一股势力,看来毒是他们下的,不是萧成安。”卫觊紧紧盯着萧景姝,“贵妃当初也是他们救下的,你也是他们养大的?”

他这些时日打探到了,她来剑南的时间并不长。加之今夜她的言语行径,不难猜出以往她也未曾生活在定安,西北那些传言应当只是遮掩身份的幌子。

脑中千回百转,卫觊笃定道:“你来找我,那萧不言和辛随定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你是年初自己逃出来的。”

不愧是在阴谋成堆的宫禁中混得风生水起的人,顷刻间就把她扒了个底朝天。

若是面前是萧不言抑或辛随,萧景姝定会胆战心惊,可此刻她竟只觉出一股奇异的放松:“表哥果然聪明。”

卫觊不怕出状况,怕的是出他一无所知的状况。此刻摸了底心中有了成算,他的面色又恢复了平静,甚至还颇有闲心地给萧景姝倒了杯茶:“所以表妹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想请表哥帮忙救出我阿娘。”萧景姝毫不犹豫道,“事后再给我们母女改换身份,最好与卫氏再无瓜葛。”

这话符合卫觊对她所求的揣测。他半眯起眼睛瞧她,缓缓道:“这种事你不去求辛随,我尚能明白,为何连萧不言都不找?我瞧着他可喜欢你喜欢得紧呢。”

萧不言又有什么秘密?倘若萧不言那里有什么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东西,许多事都要推翻重来——那可太麻烦了。

萧景姝一直未敢小看这个萧不言与辛随都觉得有几分能耐的人,饶是早已做好被问及此事的准备,心却依旧因他的敏锐提了提。

“喜欢得紧”那几个字落入耳中,她感觉喉咙被堵了一下:“……我前些时日才知,萧不言是陆琼与萧成安的孩子,萧泯。”

萧景姝听到卫觊明显松了一口气:“……不是什么大事。”

这话弄得她心头也隐隐开始发堵了。

可对她来说,这是一件很大的事。

卫觊的姿态更闲适了,像是身处自己的郡王府一般随意:“表妹看着也是个伶俐人,竟摸不透萧不言是什么脾性么?潼关那一战时你甚至还没出生,怎么会觉得萧不言会介怀你的身份呢?”

他面上透出些似真似假的怜意:“看来是养大表妹的……陆氏遗兵,真的对表妹不怎么样,让表妹都不敢信人了。”

——这个人,真聪明,真可恶。

萧景姝似是被他戳中了伤心事,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瘪着嘴抽咽道:“是啊,我怎么敢随意信人呢?”

不敢信老师,更不敢信萧不言。

昏黄烛光映着美人垂泪,绝佳的好风景,甚至让卫觊真心实意生出些怜爱来。

——一个对他全盘托付所有秘密,又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威胁的可人小娘子,怎么会不惹人疼呢?

不过他不需要惹人疼的人,他只需要有用的人。

卫觊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你知道的所有有用的消息应该都被我猜完了罢,表妹?”

表妹又怎样呢,在皇室里最没有用处的就是兄弟姊妹。

知道了该知道的事,他完全可以控制住她,布局做自己想做的,省得放她在外生出变数。

萧景姝吸了吸鼻子,拿出怀里的锦帕边拭泪边道:“可若不帮我,表哥恐怕性命有碍啊。”

她的目光扫过卫觊碰过的茶盏、靠着的软枕,赏过的根雕,最后落回他再次沉下来的脸色上。

“表哥勿怪。”萧景姝柔柔道,“我不喜有人随意进出我的地盘,所以设了些无伤大雅的小陷阱。”

这是对那日宴席上给他下药的遮掩。

也是她对卫觊的进一步拿捏。

……

巫婴躺在收拾好的床铺上等萧景姝。

她刻意克制着自己竖起耳朵去听正堂里的响动。她要留在太女卫,是以不宜知晓太多皎皎离开后的谋划,不然容易被辛节帅看出端倪参透皎皎的身份。

身份还是要暂且瞒着剑南这边的。巫婴心道,不说辛节帅如何,倘若辛氏几个姐妹和其余太女卫知晓皎皎时个皇女,一准会赶鸭子上架拥立皎皎……

巫婴这样漫无边际地走着神,待回过神时,卸下钗环的萧景姝已经站在她的床边了。

她面上是与人周旋过后淡淡的疲倦,巫婴闪身让她走到床榻内侧,待她在自己臂弯里躺好才开口问:“……什么时候离开?”

萧景姝闷声道:“不晓得,先看看百戏班子里那个李顺这几日会不会有动静。”

不过左右不会留多长时日了。

巫婴便道:“那你走之前,我们都一起睡。”

萧景姝“嗯”了一声,将巫婴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些:“……阿婴,你会怪我把你留在剑南么?”

明明当初逃出来的时候说会一直在一起的。

而且算来算去,其实一直是她在拖累阿婴。

把她留下才是该有的做法,巫婴并不介意这个。

“其实我挺乐意留在太女卫。”巫婴知晓萧景姝在因什么担忧,侧身安抚她道,“我知晓她们在做什么,愿意和她们做同样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留下会不高兴。”

巫婴专注着看着萧景姝没有易容的脸:“倒是你,又要去应付一堆难应付的人,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萧景姝嘀咕:“我可以和乌梢说话。”

被褥突然动了动,被萧景姝盘在手腕上带进来的乌梢听到自己的名字,“呲溜”一下钻了出来,窝在了两人枕边。

因着不日后就要离开,萧景姝又开始一直将乌梢带在身上,让它熟悉该如何及时避开人以及跟着她。

巫婴捏着乌梢的尾巴把它扔出床帐,对萧景姝道:“苗疆风气开放,当年阿娘生下我缺不管我,只有阿婆待我好。后来阿婆为了保护我而疏远我,我也很难过,问清阿婆后才好受。”

如今皎皎不过是要做和她当初一样的事罢了。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要记得还有我在等你。”巫婴抵住了萧景姝的额头,“等你把韦姨带回来,我的薪俸也攒够了,到时候我们就挑一个喜欢的地方卖座院子。”

面对着面,她们的呼吸碰撞在一起。萧景姝凑近,在巫婴下颌上亲了一下:“遇见你是我此生之幸。”

如果没有机缘巧合遇上阿婴,她估计一生都逃不岀公仪仇的掌控。

巫婴笑起来,眼睛在夜色里闪动着细碎的光:“我也是。”

她还记得自己断腿的那些日子里,皎皎亲力亲为给她擦拭身体、换药按摩,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不愿,只有遇上一个终于可以说话的同伴的欣喜。

在彻底好转站起来的那一天,她见到了此生所见中最美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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