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庄后,萧景姝接着琢磨自己要用的药,多用于改变身形、嗓音及脉象等。
她如今的体质说一句“百毒不侵”也不算夸张,是以无论给自己用毒还是用药都要极大的剂量。在自己身上试出些效果后,次日午后萧景姝便跑了一趟节帅府送药。
遇到还算相熟的人问这几日在做什么,便回在家中精进医毒之术。
转眼间萧不言已经离开了三日,萧景姝用完晚膳后,便伏在案头给萧不言写信。
门窗俱开着,框出院中已有零落之相的草木,她便提笔在信中写“中秋将至,草木渐衰”。
有脚步声传来,她抬眼望向门外,是卫觊。
他穿了件玄色蛟龙纹的披风,显得人都庄重了不少,踏入房门时卷来了秋日的肃杀气,也不避嫌,就径直站在萧景姝身后瞧她在写什么。
萧景姝落下了最后几个字。
昙花已败,思君甚矣。
身后的卫觊见状发出几声嗤笑,萧景姝却并没有生气,只慢慢吹干笔墨将信卷了起来:“你来做什么?有什么要紧事?”
“明日朝廷来使就要到了。”这事的确紧急,因此卫觊也毫不拖泥带水,“使团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有意思,你明日可以在芳茗居的厢房里看一看。”
这几日虽同她说了不少金陵官吏的行事,可还是远远不够,须得她自己看出来的东西才最好用。
卫觊又同她说了几句正事,坐都没坐便离开了——他还有得忙。
在走出山庄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苍鹰振翅声。
是西北驯养的信鹰啊。
那句“思君甚矣”浮现在脑海中,卫觊心道,我可没看出她哪里“思君”了。
萧不言可真是可怜,好不容易动了点凡念,结果栽到了这么个小骗子身上。
……
次日,萧景姝早早便去了芳茗居的厢房。
卫觊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包下的这个厢房视野也好,正对着城门所在的大路。路两侧已驻了卫兵,不少好事的百姓围在四周,打算看一看天使的仪仗。
毕竟剑南这块地方,已经二十余年未曾有过朝廷来使了。
不知怎的,萧景姝一直有些心烦意乱,甚至在出门前有备无患地带了不少东西。
用来消磨时间的大帝手记摊开摆在一旁,她却一直读不进去,时不时便看一眼窗外,或遥遥望一眼节帅府与城门口。
往来的人中有不少节帅府里的熟面孔,萧景姝偎在窗前,分神想,阿婴如今应当陪同老师和大娘二娘她们一同在城门侯着罢。
今日要到的都是刘忠嗣一党的人,应当没有安好心的,也不知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远处的城门传来了动静,街上围观的百姓也有些喧闹起来了。
萧景姝下意识扫了被卫兵拦在路两侧的百姓一眼,目光倏然一凝。
玉容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种时候节帅府里的人绝不会放她出来,她那张脸可不能被今日的那些来使瞧见——节帅府里是不是出事了?
从城门处传来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应当是来使的仪仗到了。萧景姝来不及多想,拎起裙角急匆匆跑下了楼,挤到了玉容儿身边,还不忘做出偶遇的假象:“容儿,你也来看天使的仪仗?”
原本有些神思不属的玉容儿在瞧见萧景姝的一瞬眼睛亮了亮:“是呀,我来看看热闹散散心……我还以为皎皎你与节帅她们一同去城门前迎天使了呢!”
萧景姝并没有解释,只对她笑了笑:“你同我来,在这边厢房里看得更远些。”
许是她的态度太不容置喙,又或许是她拉着玉容儿走得太急,在进入厢房后,玉容儿的面上浮现出了忐忑之色,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皎皎。”她低声问,“我……我是不是不该出来?”
萧景姝的心揪了一下。
玉容儿并不是个蠢人,或许已然从节帅府对整个百戏班子、乃至自己及其他人对她过分在意的态度上发觉了什么不对,只是她知道的太少,猜不到真相。
果不其然,她听见玉容儿讷讷道:“只有你待我好时,我只觉自己走了大运遇上了好人,可这些日子历阳郡王……”
顿了顿,她继续道,“历阳郡王也总是在听戏时打量我,给我的赏钱也格外多……是我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么?”
总不可能是历阳郡王看上她了。
萧景姝如今急切地想知道节帅府出了什么事,尤其是百戏班子的班主李顺有没有什么动作,便问玉容儿:“你信我么?”
玉容儿被她问得提起了心:“我……我自然是信的……”
萧景姝关上了窗子:“好,那你就暂且先听我的。”
她从今晨备下的物什里摸出了两只竹筒,抽出了里面早就做好应急的面具,一张是玉容儿的脸,一张是“乌皎”的脸。
那面具展开后同一张人皮也差不多,直接将玉容儿惊在了原地。萧景姝把她按在了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又取出一个装着膏体的瓷瓶,将里面的东西在掌心涂匀拍在了玉容儿脸上。
“你就待在这个厢房里,坐在窗边看仪仗就好。”萧景姝将面具贴在了玉容儿脸上,嘱咐道,“我扮成你的模样回节帅府一趟,等回来后告诉你为何这样做。”
面具实在比不了直接在脸上易容服帖真切,不过如今也没有那个易容的功夫了。得了玉容儿的回应,萧景姝便推开她,自己坐在了梳妆台前。
玉容儿心里慌乱极了,不过还是勉强维持着镇定问萧景姝:“皎皎,我们用不用换一换衣裳?”
街上的响动越来越大,已经隐隐可以听到马蹄声了。萧景姝将面具贴在了本就易了容的脸上,含糊道:“不换了,还好我们穿得都不算惹眼。”
她要赶紧去一趟节帅府。
玉容儿呆呆应了,还牢记着萧景姝方才的嘱咐,便坐到窗边推开了窗。
来使的仪仗已经到了楼下,华盖飞扬兵马矫健。嘈杂声扑进厢房里,贴好面具的萧景姝转过身,下意识看了窗外一眼。
与此同时,一行人中的某个人如有所感地忘了过来。
于是萧景姝对上了那人的眼睛——一双冷漠的、毫无情绪的、属于死士的眼睛。
而后这双眼睛微微凝神,似乎是发现了属于自己的猎物。
——他看到了自己这张属于玉容儿的脸!
萧景姝心头悚然一惊,而后大声对窗边的玉容儿道:“趴下!!!”
在出声提醒的一瞬,她自己踉跄着向一旁一滚,随后一支羽箭死死钉在了她方才站的地方!
长街上,仪仗最前头的辛随与卫觊骤然回首!
那支箭太猛、太快,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射出。在死士的第二支箭搭上弓时,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什么,发出惊恐的尖叫。
路两侧的百姓顷刻间便乱了起来,又被驻守的卫兵压了下去。辛随的佩剑与卫觊的折扇几乎同时掷向了那死士,可终究没有箭快!
厢房里的萧景姝已经听到了第二支箭的破空声,继续向旁边躲开。
“噗嗤”!
箭矢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萧景姝惊恐地睁开双眼。
玉容儿趴在她身前,后心扎着一支羽箭,口中呛出了一口血。
她眼中带着纯粹的茫然。
“是有人……有人要杀我……”
可是,为什么呢?
我只是一个戏子呀。
不过好在……没有伤到皎皎。
大片大片的血迹在萧景姝眼前晕开,她手抖得厉害,苍白着脸去捂玉容儿的伤口:“不是……他们不是要杀你……”
你只是一个毫不知情的、被无辜牵扯到这乱局里的人而已。
外面的街道上,放箭的死士已经被拿下,臂膀上是辛随的佩剑擦出的伤口。
周围乱成一片,木在辛英身旁的巫婴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声音:“皎皎……”
她前面不远处的辛随面色难看极了:“你说谁?”
巫婴已经来不及解释了,踩着马匹与人的肩膀飞身跃进了厢房,辛随紧跟其后。
在看到倒在地上的那人时,两人眼前俱是一黑,不过很快看出身形的不对。
辛随当机立断转身关上了窗户。
巫婴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抱着顶着玉容儿面孔的萧景姝不住发抖。辛随则很快反应过来,看向地上了无生气的人:“玉容儿?”
电光火石之间,她便明白府中出了事。
与此同时,萧景姝陡然唤道:“老师!”
明明她戴着面具,可辛随却依旧看出萧景姝的神色有多么难看。她听见自己这个只认识了几个月的学生颤声说:“您就当今日死在这里的是我……”
在听见这句话的顷刻间,辛随便已经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她摘下了自己的腰牌扔给萧景姝:“如今剑南戒严,你拿着这个才能走出去。”
萧景姝并没有接住那块腰牌,又抓了两下才将其抓在手中。她飞快拽下了颈间的鹰哨,颤抖着用手指沾了沾方才混乱中洒在地上的药水。
这一点根本不够卸下面具和脸上的易容,不过却足够她此时用了。萧景姝将那一点药水胡乱抹在了脸上,重重握了一下巫婴的手告别,而后看向了辛随。
“老师。”萧景姝戴上了帷帽,哽咽道,“再会。”
芳茗居一楼里已经涌进了不少人,萧景姝对一个面熟的太女卫亮了腰牌,很快便被带着避开了人群,赶回节帅府。
儿辛随也走出了二楼的厢房,俯视着楼下的朝廷来使,面色森寒。
“先是给剑南泼脏水,又当街射杀我的学生。”她一字一顿,缓缓逼问,“刘忠嗣,是要逼我们剑南造陛下的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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