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了房间,房间环境并不好,甚至还有一些经年难闻的烟臭味。我只好打开窗户通风,却冷不丁看见窗下马路边停着一辆车。
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打着石膏,头上贴着纱布,朝我望了过来。
我身体一僵。
这回真的是他。
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的确去了大理,然后又跟着我来到了丽江。
所以是为什么呢?
我有些茫然。
“一一,”他声音温和,“下来吃饭,好吗?”
我想要一个解释。
于是我下了楼,站在了他面前。
他比我高一个头,俯视着我,“走吧,有什么想问的,吃饱了再问。”
他先转身,我落后一步。
“到我身边来。”他说,“或者走我前面。”
我走到了他的前面,正好斜前方有一家米线,加快速度走了进去,随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坐在了我的对面。
服务员问,“两位吃点什么?”
他先说,“两碗过桥米线,不要辣。”
我撑着脸打量他,发现他唇瓣干裂起皮,眼下一团乌青。
“没休息好?”
我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了他的面前,他似乎有些惊喜,轻轻点头,“是没休息好。”
然后举起杯子喝完了一杯水,抬眼看我,眉目温柔。
“我猜测你会继续来大理,于是我也来了,但我看见你坐上了去丽江的车,便坐了下一趟车赶过来了。”
“你认识乐央和这边一个姓徐的警察。”
他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
“哼。”我冷哼一声。
他能那么精准的找到我,不用非法手段,只有一个解释,那个姓徐的认识我,给他通风报信了。
服务员端上了过桥米线,我拿了筷子直接吃,间隙看见他一动不动,疑惑抬头,却见他拿到一次性筷子看着我。
“帮帮我,好吗?”
他在外面吃饭时,只用一次性的筷子,但如今他右手受伤,确实不方便掰开相连的筷子。
我帮他掰开筷子,递给他,然后安静地吃着米线。
他其实有轻微洁癖,并注重秩序感和边界感。
我记得刚和他做同桌时,他的课桌里的书总是摆放整齐,即使是一沓一沓的零散试卷,他也会细心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但我的课桌却总是很混乱。
即将再一次换座时,我听见他和其他人商量,还是想一个人坐。
我当时觉得很难过,便直接问他,“为什么?”
他愣了下,才抱歉道,“我只是喜欢有序的环境。”
我意识到,比起他,我有些邋遢了。
于是我花了一个午饭时间,快速整理好课桌,然后向他邀功,“现在这样呢?”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
午自习时,我的肚子咕咕叫,有些尴尬地按住了肚子,又企图用喝水去填补胃里的空虚。
最后忍着饿,做完了作业后,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有人叫我的名字,我醒来后,发现是顾理。
他在我的桌面上放了酸奶和温热的火腿面包,“快吃吧,待会儿上课了。”
我看着他脸上的薄汗,又看了眼时间,意识到他应该是午睡铃响后就跑去了小卖部,给我买来了这些。
鼻子一酸,我哽咽着说了谢谢。
然后大口大口吃着。
终于到了要换座位的时间,我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先帮你抬桌子。”
我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
等帮我搬完后,我跟着他回了座位,又帮他搬完。
但随着搬动,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课桌内部再次有些凌乱。
然后他教我怎么整理。
我的课桌终于整齐了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变得混乱。
我后来意识到,我是个随性的人,而他是个遵守秩序的人。
我们的个性相反。
但奇怪的是,后来他再也没有提出换同桌。
也并未拒绝我的靠近,甚至好像成为了他身边独特的存在。
我记得有一回,我们同学聚会吃火锅,他坐在我旁边。
我离清汤锅更近,他小声让我帮他夹一点青菜。
我给他夹完后,意识到我拿的是自己的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他吃完了那份青菜,还想要,我便特地换了公筷再给他夹。
对上目光后,他什么也没有说。
过了会儿,有其他坐在里面的男生让我帮忙夹菜,我又下意识拿起了自己的筷子,直到他的手伸出,接过了男生的碗,用公筷帮他夹好菜。
我才讪讪地放下筷子,明白他肯定注意到了我的差错,有些坐立难安。
然后他换了自己的筷子为我夹了一堆我喜欢吃的牛肉。
我瞪大了眼睛。
他笑了笑,凑近道,“没关系。”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害羞地埋头吃肉。
我似乎还能看见那时脸上的红霞。
那时所以为的独特,兴许只是一个善良的人,在努力照拂我的自尊心。
而我把这种独特,当做了他喜欢我。
从此,越来越深的陷入到一种虚假的幸福,直到他亲自戳破了我的幻想,我从天上摔进泥淖,终于清醒。
我思考时,吃饭很慢,余光瞥见他已经吃完了,也没有改变自己的节奏。
他注视着我,目不转睛。
我垂眼避开目光,继续吃吃吃。
直到一碗汤见底,我站起身去前台,服务员说已经结账了。
我就把百元大钞塞了回去,带上帽子,插着兜在门口等他。
他跟上来,我们一起出了门。
走在安静的路上,我问,“为什么跟着我?”
“我怕我再一次失去你。”
我脚步一顿,一阵荒谬感涌上喉咙,让我不自觉变得刻薄和愤怒,“怎么,失恋了把我当备胎?还是你家里催婚要让你找对象,我刚好是一个还可以的选择?顾理,七年,不是七天!分开那么久,说这话不觉得假吗?”
我气得走快了两步,冷不防踩空崴到了脚。
我僵硬地站着,他急忙走到我身边,“崴脚了?”
然后弯腰,“我背你去医院!”
我倔强的单脚跳着往前,他忽然上前,单手箍住了我的腰,抱起了我。
突然凌空,我下意识按住了他的双肩。
“夹住我的腰。”
“顾理,不放开我,我喊人了。”我面无表情的用脚尖点地。
“到医院再说。”
我没有按他说的作,像个假人模型样僵直着身子,直到他将我抱进车里。
然后到了医院,等我下车后,故技重施。
一直忙到了十点,我们才回到宾馆。
我不跟他争辩,进了屋后便锁上了门,倒在床上,身体疲惫极了,我很快睡着。
我做了梦。
梦见了大三时同学聚会。
我已经一年没去打探过顾理的消息,所以乍一听到同学谈论起顾理,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
我看似沉默,其实默默竖起耳朵,只听他们说,顾理休学当兵去了,好久没跟人联系。
有人问他为什么当兵?
有人便说,“听说是家里出事,他是为了避祸。”
我急忙问,“出了什么事?”
他们很诧异地看着我,“你不知道?你们不是在谈吗?分手了?”
我们从未确定过恋爱关系。
但连他人都觉得我们是在谈恋爱。
我沉默了会儿,他们不像顾理那么有分寸,十分八卦,问东问西。
我只好语焉不详,“嗯,分开了。”
“怪不得你不知道,是大二暑期的事了。听说是他爸抓了个贪官,结果有人报复他爸,他爸被人撞了成了植物人。之后就听说他当兵去了。这事还上了新闻,你可以搜一搜。”
于是我赶紧去搜了,发现他爸爸出事,刚好是我给他发我第一篇万字小说的那天。
在他最悲伤的时候,我给他添了麻烦。
那么两天后的那张和女朋友的合照,是告诉我,我这样不关心他的人,配不上他吗?
我后来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给他打过电话。
可我不知道说什么,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挂断。
早上醒来时,我的眼睛有些肿,脸上有些干涸的泪迹。
我应该是在梦里哭了。
起身下地时,脚依然很疼,只能稍微洗漱后,又躺回了床。
我本来想点外卖,忽然想起手机还在维修。
叹了口气,只能起床出门。
对面的门同时打开,一眼顾理。
因为昨晚的梦,我的心很乱,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去吃饭?”
“嗯。”
“你不方便上上下下,在房间里等我。”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我返回了房间,门敞开着。
他很快回来,买了豆浆麻球。
是我爱吃的。
他个子高,我坐着,他站着,让我感到有压力。
“你坐吧。”
房间里有一把椅子,就在床尾,而他选择坐在我旁边。
沉默让我有些不自在。
拿起遥控器点开电视,随意点进了一个电视剧。
“待会儿换家宾馆吧,这个房间环境不好。”他说,“你眼睛肿了,应该是没休息好。”
“嗯。”
“徐珏说你手机坏了,待会儿我们去拿吧。”
“徐珏?那个警察?”
“嗯,昨天他认出了你,给我打了电话。”
我忽然想起徐珏说觉得我眼熟。但我确信我不认识这个人。
所以他为什么会认识我?
“你应该不记得他了,你认识他是在我的升学宴上,当时他还是个十三岁的沉迷游戏和奥特曼的小鬼,他吵闹时,你把手机给他看电视剧了。”
我回想了一下,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
但我一想,觉得不对,“认出来就认出来了,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他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你去丽江,叫他帮忙照顾一下你。”
“哦。”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让我帮忙?”
我思来想去,觉得他突然出现,突然又对我大献殷勤的做法十分不合理。
只能合理推测,他有阴谋。
“确实。”
我松了口气,这样才对嘛。
“飞机迫降后,我会做噩梦,每次想到你,我就会醒来。”
我皱起了眉。
“航空公司给我发邮件,说为补偿我们,给我们安排了团体心理辅导,帮助我们缓解压力。我其实很想去,但我一个人,怕被人说闲话,不敢去。”
我的手又开始颤抖了。这代表我的躯体化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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