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恳求

阴沉的天幕下,我和同事看着在操场上活动的少年犯。

其中有个女孩儿,独自坐在角落里,背对着人发呆。

她异常安静。

可我不敢掉以轻心,目光隔一会儿就会移到她身上去。

她来这里三天,绝食三天了。

我刚进来当狱警时,带我的导师说,别看这些小孩儿年纪小,她们有的比我们聪明多了。

工作了6年,我已经充分体会到了。

许文骄就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儿。

她才15岁,便自学药理,用自配的药毒死了家暴她的爸爸,但最后被她歇斯底里的妈妈送进了少管所。

她的心理辅导员提醒我,她患有中度抑郁,有自残行为,让我注意。

突然,两个小团体开始了争吵,甚至开始了互相推搡,我们立马上前分开她们,摆着脸怒斥,“干什么干什么!”

她们依然在对骂,脏话连篇。

就在我拦着她们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了惊呼和尖叫声。

“啊!是血!”

“许文骄!”

我脊背一僵,震惊回头,身体比脑子还快,立马冲到许文娇的面前开始为她止血。

鲜血从她的喉咙里不断喷涌而出,染红了我的眼。

我只感觉手下的人的呼吸越来越弱。

直到医护人员赶来。

她被抬走时,我的手还与她交握着。

她涣散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聚拢,我看见她的唇角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嘴唇微动。

她最终成了天地间的飞灰,而我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

悲剧的造成,是谁之过?

我开始仇视她的父母,恨他们带给这个孩子的苦难,我开始埋怨那几个挑事的孩子,认为是她们不该发起冲突。

可我也恨自己的无力。

如果我再快一点,再敏锐一点,再多注意一点,兴许悲剧的脚步会有片刻迟疑。

可悲剧已成事实。

我没能救下她。

我擅自把她锁进了记忆。

不敢回忆,却潜意识知道,那是会流脓的疤痕,是会刺伤我的刀剑,是会落下的铡刀,是绑在我颈上的绳索。

我不敢面对,所以忧郁。

但今天,我的记忆牢笼被人剖开了片刻,有一瞬间,我看见了许文骄的眼睛,但很快,我闭上眼,深深呼吸。

直到恐惧消散。

双手的震颤频率降低,我睁开了眼,轻声道,“你只是想有人陪你去参加这个心理团辅?”

“嗯。”他也轻声回应,“陪我去吧。”

“好,时间地点?”

他说,“我现在提交报名。”

他在报名,我在吃饭。

我瞥了一眼,看他在输身份证号。

本来移开了目光,忽然又意识到这串数字很熟悉,再一看,果然是我的身份证号。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证号?”

他愣了一下,然后说,“高二那年统计个人情况的时候,我记下了。”

我记起来了那天。那是开学的第二周的周一。

顾理作为成绩好,同时精通办公软件的人,被班主任委以重任——将纸质的个人信息誊抄到电脑上。

因此在体育课期间,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工作。

而教室里正放着嘈杂的为了过审而改成1v1的废材逆袭流男频动漫。

我实在是静不下心来,于是揣着本书,借口上厕所,离开了教室。

本来是打算直接躲到厕所里去,但经过办公室时,我看见了他。

瓢泼的雨撞在玻璃上,办公室内闷热难耐,只有昏暗的白炽灯下,角落里的一台电脑闪着蓝光。

屏幕前的他腰背挺直,格外引人注目。

这个点老师们都去上课了。

只有他。

我应该直接离开的,可看着他认真的脸,有些走不动路。

他忽然拿起放在左侧的纸,眉头紧皱。可能余光里发现了我,于是朝着门口看过来。

“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瞬间的惊愕,他居然不认识我!

但很快我便调整过来,说我是路过,准备要走时,他忽然叫住了我,“等等,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脚步一转,走进办公室,站在他身边,问,“什么忙?”

“你跟李安一熟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就是李安一。”

他表情惊讶,“不好意思。”

“没事,毕竟你刚转进我们班,不认识也正常。”我话音一转,“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的身份证号少写了一个数字。”

我看见他的白皙指尖点在墨痕上,一瞬间鼻头和额上冒出了热汗,“啊,哈哈哈,是这样啊!”

接着我便弯腰,抄起班主任桌面的笔,迅速检查,最后在中间插入了一个数字1。

“你快过生日了呀!”他说。

我嗯了一声。

“麻烦你了。”

“那没有其他事我就走了。”

“好的,谢谢。”

谁知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两天后的早晨,我打开桌子时,发现桌里放着一张明信片和一个本子。

我拿起明信片,上面写着,“恭喜你又长大一岁。长大一岁,意味着你和理想的你见面的时间又缩短了一年。虽然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可能会遭遇许多困难和坎坷,但祝你能跨过困苦,走向理想的彼方。期待未来能看见你的文学著作,祝你,生日快乐!”

虽然没有落款,但我熟悉这字迹。

是顾理送的生日礼物!

也是我十七年来,第一次收到礼物。

心脏仿佛成了松弛的气球,被弥散的喜悦和名为感动的情绪充盈扩大时带来了满足的酸胀。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在意。我永远记得那时心脏跳动的频率。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看向了电视屏幕。

但可惜上面并没有日期。

我算了算日子,忽然意识到,顾理的生日,就在12.25,就在三天后。

高二时,囿于贫穷,我没法从本不充裕的生活费里挤出买礼物的钱,只能在他生日前,买了便宜的粘土,手作了一个警察Q版小人。

因为我们在一次心理健康课上,被鼓励说出自己的理想。

所以我知道他梦想当一名警察,因为他爸爸就是一名警察。

我祝他梦想成真。

学着他趁着无人时,将礼物和信纸塞进了他的课桌,并不落款。

但彼时我们已同桌多时,所以他在打开课桌后愣了一会儿,便看向了我,弯眉一笑。

我小声说,“生日快乐。”

他说,“谢谢。”

后来中午时,他妈妈特地给他送来了订做的蛋糕和丰盛的午饭。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差距。

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蛋糕。

可我吃完后,却感觉喉咙里泛着苦。

那是年少时的自卑。

从此我不敢和少年对视。

直到他来注视我。

此后的两年里,我送了他两次礼物。

都是手作。

因为他说,我的礼物总是很特别,他很喜欢。

“第一期团辅活动在三天后,地点在杭州,时间上有些赶。”

“没事。”我说,“如果你有事可以先离开,我会准时参加。”

“我请了长假,不着急。”顾理说,“你一个人,不方便。”

“没事,拿到手机就方便多了。我们毕竟只是普通同学,这两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屋内静了半晌。

他打破了沉默,“普通同学总比陌生人要更熟悉一点吧。”

“可我能生活自理。”

“李安一,”他朝我看来,茶色的眼眸氤氲着波光,“就当是帮我。是我需要你。”

我的心一颤。

他何时这般脆弱。

“我的力量有限。”我不得不扭头避开。

“我们曾共同经历过一场灾难,我只能从你身上汲取到归属感。”他顿住,修长右手抓住了我一点衣角,“请你帮我,消除梦魇。”

沉默弥散开来,直到窗外雨声乍响。

“……好。”

我答应了。

他松开了我的衣角,低声咕哝,“这雨来得不巧。”

我也看向外面的雨。

昏暗的天,湿润的雨,我不喜欢。

尤其屋里的烟味被这雨水一染湿,更加难闻。

“等雨停了,换家宾馆吧!”

“好。”

“我回房间收拾一下,待会儿送你下楼。”

“嗯。”

等到雨停后,顾理扶着我去拿了手机。

开机后,我的手机有些卡顿。

“加一下微信!”顾理朝我展示了二维码,我扫码添加,出现了他的主页。

头像是玻璃起了水雾,一面是霓虹,一面是团模糊的侧影。

昵称倒是简单,他的姓名拼音缩写的大写字母。

我加了他,随即给他发了红包。

备注:饭钱。

他收下了。

我准备退出微信,突然发现一个消息免打扰的群聊居然有99 的消息。并且最新的一条消息提到了我的名字。

我有些好奇,点开一看,才发现是高中的同学聚会拉的群,算是没有班主任的群,因此里面十分放飞自我。

我也找到为什么话题会绕到我身上 是因为有人发了我的照片。

那是一张在顾理升学宴上拍的照片。

镜头里,我们靠得很近。

我脸上是羞涩腼腆的笑容,而他朝我侧身,目光似乎看向了我,眉目间是肉眼可见的温柔。

他们说没想到我们会分手,挺可惜的。

可我们从未在一起啊。

这时突然有人说,“两个当事人都在群里,怎么不冒泡呀?”

他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估计是上班摸鱼太闲了。

我没有理睬,甚至想直接退群,但想到跟高中这群同学关系还可以,便只是退出了微信。

这时收到了一条短信,“你在宁波吗?”

我记得这个电话号码。

也记得我们分手时,并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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