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木秤杆做圆心,青灰袍商人们整齐划一地围成了十几个圈。林晖笑喊着到前面来,随即卖力挤进其中一个圈,便没了人影。
人流将几人冲散。炎煜朱发育未足身形颇小,被推攘到外围,见旁边有个二尺高的花坛忙站上去,见视野开阔便不打算再往前挤。木弈轩见人群汹涌也生惧意,正连连后退,被炎煜朱瞧见,伸手拉上了花坛。
木弈轩笑问:“你怎么也没上前去?”
炎煜朱指着前方喜说:“这儿刚好能看清最前边那个木秤杆,有人正要上去开匣呢!快看!”
木弈轩回头望去:乌压压一片,分不清是人是鬼,都望着那一点金色的璀璨。人群如跃起的浪花般扑向那缕光泽,试图将其卷入其中,汹涌的浪潮最终无功而返,又回归成一片青灰的海。
木弈轩暗自惊叹道:“看来都没有更合秤杆主人心意的宝物了。”
炎煜朱拍着木弈轩肩膀喊道:“弈轩姐你瞧,那些空屋里亮灯了!”
木弈轩不觉已看了许久,这才意识到入夜了,四周坊间却灯火如昼。
却说页目向失了方向,正欲寻找几人,偏又被架在人群中进出不得。斯堪曼在高处瞧见页目向,使了个避人目光的神通,翩翩悬停在他面前。页目向心惊,忙要制止,忽觉周遭人群并无反应,才晓得其中关窍。
“往高处去?”斯堪曼托起页目向,飘至屋顶落座。
页目向赞不绝口:“你果真厉害!能遮蔽大众目光,定是极为了得的幻术。”
斯堪曼后仰靠着屋瓦笑道:“是哄我的吧?我家里人可都会。”
页目向知他故意讥讽却不恼,解释道:“我先天体质有缺,不宜修习《辉照》,故而如此不堪。”
斯堪曼这才想起书中另一记载,顿时明了前因后果。正要回应,却被页目向一把攥住衣袖。
“你看那人手中,可是红晶石?”
页目向目力极佳,十步外的针眼尚能看清。斯堪曼尚未辨明他所指何处,又听他惊呼:“红晶石被兑进去了!”
那青灰的人海骤然翻涌,聚作一点激起万丈波涛。四周屋舍内灯影摇曳,门扉嘎吱作响,传出纷乱脚步声。木弈轩与炎煜朱不知发生何事,只听得人声鼎沸,争相传告:“换心了!换心了!”个个皆作慷慨之态,以他人之喜为喜,愈发癫狂难抑。
炎煜朱好奇道:“莫不是哪个秤杆易物成了?”
木弈轩被这阵势骇住:“我也未看清,不如先寻向哥汇合?”
自屋顶俯瞰,但见后巷忽涌出一队披甲卫士,排开人群,护着那易物之人便要离去。页目向急道:“斯堪曼,你先跟住他!我去寻煜朱和弈轩取箱!”言罢指尖凝出一团光球,抬手抛上空中,纵身跃下屋檐。斯堪曼见状亦收去幻术,背后展开两对蝠翼,循迹追去。
仍沉浸在狂欢中的人群,将天上忽现的一轮圆月也只当作主人家助兴的玩意儿。木弈轩心知是页目向的暗号,忙拽着炎煜朱向光球处挤去。
页目向见二人赶来,急急吩咐道:“红晶石刚被兑进旁边的秤杆里,斯堪曼已追人去了。我们且先盯住这匣子——若有人易出,便向那人索要;若始终不得,待此间人散,再找柳帮管事的讨回。”
炎煜朱恍然道:“怪不得了!方才听得闹嚷嚷的,原来换进去的是自家东西!”
木弈轩蹙眉道:“看这些围客的反应,恐怕许久才能成一桩买卖......自然要走第二条路。但是巨贾之家,当真会如此通情达理?”
页目向也觉方案欠妥,沉吟道:“若不行再请宫府尹出面。只是如今夜深,拖到明日又不知会生什么变故——让斯堪曼去一趟?”
木弈轩道:“这倒可行。若依林晖所言,即便得了木秤杆也开启不得,不如一并带回舍源,请工头大伯施展手艺。”
尚未议出结果,忽闻鸣锣击鼓声骤起,人群如潮水般向巷口涌去,三人当即被裹挟着向前。
炎煜朱疑道:“这是主人家开始赶人了?”
木弈轩应道:“兴许是今日买卖已成,便不再留客了。”
随波逐流间,页目向余光瞥见有人正在搬运木秤杆,恐难再辨认,急中生智排开人群,一个腾空跃至搬运者跟前。刹那间人群静止,烛光大亮,全场目光齐集于这位不速之客。
事发突然,木弈轩实在难以置信,慌忙间一手取出铃铛,另一手紧紧握住炎煜朱的拳头。只见页目向镇静地取出节气令,沉声道:“现在可还能易物?”
见烛火依旧通明,搬运人员答道:“请。”随即落下那十余架木秤杆。
页目向径直走到其中一架前,将节气令存入其中。不过片刻,红晶石便被吐了出来。
见此情形,人声再度鼎沸,竟盖过先前。木弈轩愣得出神,炎煜朱生拽着她去寻页目向,惊道:“向哥这是疯了吗!”又闻一声锣响,人群复又流动。待他二人好不容易挤到页目向身旁,却见页目向镇静自如,偷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木弈轩二人虽知他必有主张,心中仍是困惑难解。话已堵到嘴边如何忍得住?终是炎煜朱冒失开口:“向哥你可看清自己换的是什么?那可是节气令呀!”
不待页目向应答,搬运人员上前道:“诸位,主人有请。”
见对方人多势众,页目向不敢推拒,在众甲卫围送下进了一栋独楼。忽觉内中设计颇为雅致,不由小心打量:地面铺着金松香木,墙嵌黄花纤丝,唯有一面流川屏风伫立房中。那屏风似在眼前开合变幻,待回首定睛,竟凭空多出茶几、蒲团、瓜果点心并一盏明烛——主人家早已端坐上席。
席间另有一位客人,刚摘下帽衫,戴着灵鹿面具,难辨面容。待页目向等人进来,他便起身告辞。页目向觉着此人十分熟悉,一时却想不起何处见过。恰逢主人招呼入座,也就将此念暂且搁下。
入席后,屏风开合间升起四扇障子,甲卫的身影映在障面,个个手持斧钺,威势凛然。主人年近三十,眉色浅淡,面容和气,身着异域长服,倒与纹饰中“小野”的模样有几分相似。旁有一童子跪坐执笔,仪态端正,身后案架上更列着数把钢刀。
主人并不寒暄,开口便问:“几位换出了什么?”话音柔和,却分量十足。
页目向如实道:“一枚红晶石。”
主人轻笑:“换进去的是何物?”谈吐虽轻快,犹似八面埋伏。
页目向谎称:“一块钨金玉牌。”
主人追问:“从何得来?”语句轻描淡写,用意浓墨重彩。
页目向半真半假答道:“传家之宝。”
主人家笑着摆摆手示意送客。屏风恍惚间三开三合,周遭景色再度变幻,再定睛一看,又回到玄关。三人便稀里糊涂出了独楼。页目向紧闭其口,炎煜朱与木弈轩紧随其后,疾步回到旅店房中。
待关上房门,炎煜朱两手抓住页目向双肩急道:“向哥你怎么把节气令扔进去了!这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弈轩先去关窗。”页目向低声道,“此乃无奈之举。我见红晶石将被抬回库房,只怕再难寻回。节气令却不同:其一,斯堪曼亦有一枚,可让他再催动寻物口诀;其二,木秤杆虽称刀枪不入,想来也抵不住节气令自内一记能爆,届时自可轻松取回;这三......”
炎煜朱心领神会:“节气令天下仅二十四枚,价值连城。即便未能取回,也绝无更称心之物能将其换出!向哥真不愧是舍源第一精明!”
木弈轩担忧道:“可斯堪曼至今未归,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没有。”话音刚落,斯堪曼便开窗跃入室内。
页目向问:“怎么这时才回来?可是遇到了麻烦?”
斯堪曼径直走向床榻:“我按你说的跟着那人到一栋独门小楼前,他进去了,我便在窗外窃听。可惜门窗紧闭,什么也听不见。过了一阵见你们来了,正想跟进去看看,他却出来了,只得继续跟踪。”
页目向恍然:“难怪觉得面熟!”
斯堪曼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跟了约有几里路,直到汉江水边。他似早已发现我,未及交手便跳入水中。待我要下水捉拿,他却浮上岸来,说了句‘东海见’,便消失无踪了。”
听罢,页目向哭笑不得:“这是非要我们去东海不可?”
炎煜朱自然欢喜,乐呵呵的不作声。
木弈轩劝道:“不过多半月行程,倒也能求个心安。”
页目向无奈点头,又对斯堪曼道:“还得劳烦你一事。”
斯堪曼正闭目养神,轻哼:“你倒惯会编排我。”
页目向讪笑:“待夜深了,要仰仗您再去寻一次节气令。”
斯堪曼蹙眉:“又丢了?”
页目向将先前计策又说了一遍。
斯堪曼赞道:“原是我小瞧你了,这倒算个主意。”言罢取出另一枚节气令,念动口诀,又升起一缕霜晶飘窗而出。
斯堪曼从床上撑起,幻化为一只夜蝠夺窗飞出,不一会儿又径直飞回:“情况有些不对劲,霜晶道直直地通向天上。”
屋内三人听说如此都挤到窗边,见得月相阴阳对半,漆空浓烟纹罩,星辰扑朔难辨,一缕寒霜径直而上没入其中。
木弈轩道:“我在学堂时听说北境沙国有种载具唤作空舟,转桨凭空,日行千里。柳帮的库房也许就在天上?”
页目向思索一番叫住斯堪曼:“若是在天上,守卫必定有限,地面支援不上。就怕留了什么机关险境,你独自难以应付。我们同你一起去瞧瞧,彼此好有个照应。”
见斯堪曼面露疑虑,页目向接着解释道:“煜朱会凌空术,我使白驹,提口气也能扶弈轩上去。”斯堪曼这才点头应允。
几人各施手段探入云层,果见一艘飞舟悬于云海之中。
木弈轩叹道:“亲眼得见,果真不同凡响。”
众人小心落至船尾,借帆布遮掩窥探船上动静。页目向低声道:“都仔细些,眼下虽不见人,霜晶却指向舱板——那边正有道楼梯......”
斯堪曼闻言再度化作夜蝠,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
等候约一个钟头仍不见回音,页目向皱眉道:“斯堪曼不该耽搁这般久。我与弈轩先进去查探,煜朱速回城中,与宫府尹说明情势。”
未等炎煜朱答应,不知谁喊了一句:“哪里来的孙子偷到祖宗头上了!”
三人心惊,突地一柄链锤照着炎煜朱面门飞来。幸得他反应机敏,天目光转间双臂腾起烈焰,硬生生架住那柄链锤。
他正要发力拽出偷袭之人,奈何对方气力更猛,反被链锤带得抛向半空。炎煜朱急忙撤手,借势翻身稳住身形,当即施展凌空术。
“好小子!”那人也跃上空中,抡起链锤就要再掷。
页目向急忙挥出几道光刃斩断铁链,铁球失了牵引直直坠向甲板,震得船身剧烈摇晃。
木弈轩迅速撒出种子,木神铃铛在她手中急摇——破壳、抽芽、生蔓,疯长的植物顿时盘踞甲板,绽出片片青黄色小花。
那力士落回船板,骂道:“净耍花招!”随手扯过一根枝条含在口中,霎时三春转秋,万木同枯。
页目向护住木弈轩:“这手段邪门,小心别让他近身!”
“防我近身也防不住。”力士耳力奇好,尽管说得小声仍听能得明白,边说着边抽出腰间所配双刀,“刚溜进舱里那只蝙蝠小子倒还有些俊采,你们几个的话?一起吧。”
“向哥轩姐躲着些!”炎煜朱在天上喊道,高举着天火流星就要掼下。
力士飞身一步跃出半空夺过流火,光与热尽数在他手中消散,忽然寒风拂夏,瞬时白昼入夜。
炎煜朱脖圈红透,怒打了一连套拳法,皆被对手一一避过。倒是力士抓了煜朱一个破绽,左臂奋力一振将他震落下来。
页目向忙跃出接过炎煜朱,力士又要来拦他。
“你不要这破箱子,我可带走了?”斯堪曼倚着舱门口喘息,身边赫然便是一口木秤杆。
“幼稚。”力士仍有几分玩心,转而攻向斯堪曼。
“页目向念咒!”
页目向虽稍显迟疑仍急速催动节气令。斯堪曼亦早将自己那枚节气令护在胸前,力士双刀刚挥至他面前,只听木秤杆内噼啪作响,千万道能量奔涌四溢。轰隆巨响中,力士被震飞倒地,炽烈光芒瞬间吞噬整艘飞舟,碎片纷落如雨,一时间烟尘翻涌,火星迸溅。
斯堪曼因有节气令护身未受大碍,自烟尘中振翼飞出。页目向念咒时便已携着煜朱、弈轩先行撤离飞舟,虽受余波冲击却无大碍。几人刚松得一口气,不料那力士竟还有余力,抓起身边碎木便向页目向掷去。页目向白驹术尚未纯熟,闪避间身形不稳,木弈轩当即脱手坠落。斯堪曼俯冲而下,急忙接住。此时飞舟燃尽,轰然解体,船上货物连同那力士如骤雨般倾落。
页目向一眼便瞧见了坠落的节气令,正要飞身去接。那力士仍不甘心,猛一发力将节气令击向远方,这才力竭坠下。
页目向气极反笑:"斯堪曼,弈轩和煜朱暂且托付于你。我瞧清了下落轨迹,去去便回!"说罢白驹身法展动,疾追而去。炎煜朱恐他独行遇险,连喊等等便要跟上。木弈轩本欲劝阻,见他执意如此,只得由他同去,自与斯堪曼降下地面等候。
斯堪曼打量了一下四周,皱眉道:“这里不是玉湖外森林。”
木奕轩以为天上地下难免有些距离偏差,并未在意:“兴许到了岳山郡?倒也不算太远。”
斯堪曼没应答,找了片干净草地躺下。木奕轩也只能就地坐下等待。
待到三更时分,斯堪曼道:“先睡一觉罢,天亮或许就回来了。”
歇到四更天,木奕轩惊醒:“怎么一宿未归?”
等至五更天明,二人已循着页目向离开的方向寻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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