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东海篇-鹿角医生

木弈轩对着城门上牌匾念道:“坂奈城。”

斯堪曼挑眉:“看,果真到了异邦。”

木弈轩若有所思:“想必是飞舟一直在前行,不知不觉已载我们行出千里。”

“偏偏在这异国他乡走散了。若是向哥和煜朱找到了节气令还好,若没找到,真不知该如何汇合!”

“曼哥,节气令蓄能当真要满十二时辰,少一刻都不行吗?”

“我们不通歌乐语,言语不通无处打听。连向哥他们是否进了城都不知晓,更别说是否已经会合,实在令人着急!”

木弈轩心中焦急,不停絮叨。斯堪曼虽觉烦扰,却仍由她发泄,偶尔应声安抚。二人先往卫城厅去,接待的卫官结巴半晌,勉强挤出几个青龙字,终究是鸡同鸭讲。只得悻悻离去,如同涂漆般搜遍坂奈城上百条街巷,直至晌午方觉腹中空空。

“你也累了,不如去找家旅店歇息吧。”斯堪曼提议,“开门做生意的都聪明,没什么语言不通的说法。”木奕轩点头应允,想着无论如何也得过了午夜才有后话,到时免不得再要费些体力。

木奕轩早注意到街头招牌有不少假借青龙文:“那边招牌上几个字带着食旁像是饭馆,不如就去那家吧。”

斯堪曼并不讲究饮食,闻言上前叩开障子——果然是家饭馆。店主双手叠于腹前欠身行礼,明黄色袍服的袖口绣着芒尖月纹,昭示此处亦是五光商帮的产业。

斯堪曼面露不耐,就要离开,恰好被跟上来的木奕轩挡住去路。

木奕轩问他:“怎么了?”

斯堪曼停步:“没什么,我不饿,你点自己的就好。”

木奕轩满脸狐疑正要追问,店主开口道:“两位贵宾请这边入座。”

闻言木奕轩睁大双眼,喜上眉梢:“您会说青龙语?”

店主笑说:“我们商人做生意,免不了来往走动,各地语言都能说几句。”

木弈轩兴奋道:“我们来坂奈城找人,请问您可曾见过两个少年?一个穿青墨色水衫,另一个穿红底白边的薄袄,都说青龙语。”

店主似在回忆,木弈轩眼含期待地望着他。斯堪曼轻哼一声,点了几道贵价菜,扬声道:“您可以慢慢想,麻烦说得仔细些。”

店主笑答:“店里我不曾见过。不过坂奈城面积不大,若他们尚在城内,可去岭上开花打听;若已出城,不妨问问坂奈车站,定能寻得消息。”

斯堪曼讥讽道:“照此说来,卫城厅倒成了摆设。”

二人匆匆用罢饭食,循着店主所指方向往岭上开花去了。

早时页目向刚到车站,梧桐商人催得紧,也不理会他那些拖延章法,半架着就往车上送。这车也怪,外看像个青果,内里是空心木厢,两侧各开四五个一尺宽的小窗,十分闭塞。

“掌柜怕人多眼杂,包了整辆车。直坐到滨海津再换船。”

“你们不一起?”页目向问完便觉着自己多嘴。

“店里生意忙,又缺荷官,实在走不开。”

“不怕木向君笑话,我们从未出过坂奈城哩!”

页目向正自疑惑,又被梧桐商人催着出发,只得靠窗坐下。季君抱着宝盒紧挨一旁,车上除司机外再无他人。待商人们下车,车便沿着路轨往前驶去,渐没入远方天际。

再说斯堪曼与木弈轩寻至岭上开花,不知需戴面具的规矩,贸然闯入里间。庄家与赌客纷纷侧目。木弈轩觉着此地不宜久留,正要退出,斯堪曼却浑不在意,上前问道:“可有会说青龙语或德洛特语的?”

众人默然观望,只等掌柜处置这不速之客。四下安静得瘆人,一柄折扇悄然展开。斯堪曼察觉异样,掐诀施术,凭空扬了把金沙。木弈轩恍惚间似又见到那幅流川山景,只是未及显现便消散无踪。

木弈轩在青白坊已见识过类似手段,忙问:“这是?”

斯堪曼道:“东海国有幅传世名画《能面川》,后世多有摹本。无论制成屏风还是折扇,皆有将人纳入画境之神奇。”

木弈轩刚要追问:“你怎会......”

斯堪曼抢先答道:“书上见过。”

隐在赌客间的掌柜看得分明——此乃他首见《能面川》失灵,惊诧之余想起页目向先前嘱托,忙示意手下出面周旋。

不知从哪闪出一位白袍商人,上前问道:“阁下可是木向君的好友?”

斯堪曼见又是五光商袍,嫌恶地皱起眉,由木弈轩点头应下。

白袍商人解释道:“木向君因赌局欠下六金,掌柜便委托他护送货物抵债,现已前往平京都。临行前他特意嘱咐,若有人来寻,定要告知去向。”

木弈轩急问:“他从来没有什么好赌的习惯,会不会弄错了名字?”

“万分确定。前些时候刚走,是在下亲自送上的车。”

斯堪曼问清车站方向,拉上木弈轩便走:“先去追上那个冒失赌鬼,让他好好说个明白!”

木弈轩正要跟上,忽又转身问道:“店家,请问他身边是不是还有个少年同行?”

白袍商人略作思索:“确是二人同来。不过另一位似有要事,早已离去,他的去向在下便不知了。”

木弈轩不及再问,已被斯堪曼拉住,匆匆赶往坂奈车站去了。

却说炎煜朱挨了力士一记重击,本来无觉大碍,正奇怪底下风景怎么变化许多,忽感心悸目眩,气力一泄,直坠而下。待被好心路人喊醒,急问什么时间,一听已过晌午,连呼不妙——这追人不及反把自己丢了。

他随人流进了城,却又不识道路。眼见连绵的灰瓦木屋样式陌生,心中愈发惶惑,逢人便问"福来客栈怎么走"。路人要么不搭理要么一嘴奇怪腔调,只留他干着急。等他猛然瞥见一家店铺匾额上书《坂奈城清屋》,方才惊觉自己似乎已不在青龙国境中。

炎煜朱盘算着:若去求助卫城厅倒也能回去,只是向哥他们下落不明,我若独自回去太不仗义。不如在此等候他们来寻,幸好向哥总说什么鸡蛋不鸡蛋的,分了二金给我,应当够用些时日。自觉此计甚妙时,忽又是一阵钻心剧痛,当街晕倒在地。

炎煜朱勉强撑起身,发觉自己卧在榻上,环顾应是处民居,向眼前唯一的老人问道:“是您救了我?”

老人停顿片刻方答:“见你晕倒在地,是挑夫太郎将你背回来的。阁下是青龙国人?”

炎煜朱微微一怔:“您也是?”

“不不,只是年轻时学道,略通青龙文字。说起来,那时候青龙语还称作“上文”哩!那时候......”老人说到这有些黯然神伤,见炎煜朱挣扎着要起床,忙来搀扶,“你肩胸间淤血极重,我只做了些简单处理,你仍需静养一段时间。”

炎煜朱思索片刻:“老伯我看你人挺好,又能交流,能否让我就借住你家医馆......”

老人慌忙打断:“莫要提什么医馆!这里不过是寻常民居!你也非我病患!”

炎煜朱纳闷他突然这么大的反应。老人贴向窗户看了看外边,确定无人才敢解释:“东海不是谁都能当医生的!”

炎煜朱以为然道:“那自然是各地通用的道理呀。”

“不不不,”老人连连摆手,“这个国家只有鹿角医生一种医生,其他人哪怕是精通医术也无门路。”

炎煜朱疑道:“什么是鹿角医生?”

老人又朝窗外瞥了一眼:“小兄弟可曾听过五光?”

炎煜朱撇嘴:“所以这鹿角医生又是哪一光的招牌?”

老人摇头:“东海是商人治国。大商们在六部皆有人脉——或者说,六部的官员本就是大商帮扶上去的,此所谓‘商择优入仕’。但这也是近些年的说法,再往前数,就得论血脉。有些商人是旧时勋贵,在大创革新后不得已才下海经商。那时大产业早被五光瓜分殆尽,他们先天不足。近些年因局势变化,老勋贵借政策弥补短板,连颁《教标令》《土地令》与《鹿角令》三令。其中《鹿角令》明定医疗资源公有,非持鹿角医师证者不得行医,违者必下大狱!”

炎煜朱点头道:“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妥,老伯您应当早日去登记证照,也免得担惊受怕。”

“若真能轻松登记,老汉我早去了。这三令的标准全在上头,既没具体字条也没明细例证。自三令落实以来,买卖文凭成了专门行当,地价先如泄洪后似山喷,鹿角医生协会更是一滩浑水。若真入了那门去,从此便不再是医者,而是彻彻底底的奸商,生病与否不论事实,全凭医会拍脑袋决定,卖药倒是成了一等大学问!”

“怎么敢如此荒唐!”炎煜朱怒上心头,肩口又抽痛起来,忍不住咬牙嘶声。老人忙来搭手让他躺平,见他情绪激动,便岔开话头,聊些别的。

不多时,又听见有人敲门。老人警觉,忙噤声前去查看。刚贴上门,便涌进几名卫官打扮的汉子。

“老田中,有人举报你又私下接病人了。罚金还是蹲几天号子,挑一个吧,都是老熟人了,算你八折。”

老人忙堆起笑:“误会了,误会了,是路人借宿……”

炎煜朱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觉得卫官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甚是讨厌,强撑起来:“老伯,他们是要做什么?”

卫官斜瞥一眼,问老人:“他是青龙国的?”

老人忙躬身答道:“正是,正是!”

卫官点头:“无知者无罪。既然如此,便不追究你的连带责任了,只交齐自己那份罚金便是。”

见他们仍在推搡,炎煜朱心头火起:“这是什么意思?”说罢下床挺身拦住老人,“老伯,他们究竟要为难你什么?”

“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堂下坐着!不过是缴些治安费,卫官先生好说话得很……”

炎煜朱闻言,掏出仅剩的两枚金福珠,一把塞给卫官:“你们两个,这些够了吗?拿去找你们的鹿角医生治病去吧!”

卫官虽听不懂他嚷些什么,却乐得收下这金灿灿的珠子,嬉笑道:“这外乡人倒是个阔主,就是蠢得像头驴!”朝田中打了个招呼,扬长而去。

炎煜朱瞧他们戏谑轻蔑的样子,着实可恨,便问田中他们在嘀咕什么。田中不好直译,只能劝慰道不必认这罚金。炎煜朱当即不乐意,就要去赶卫官,田中没能拦下。那卫官又岂是肯松口的主?两边语言不通,田中还妄图在中间搅清这浑水。

炎煜朱气得头晕,给那两卫官一人一记火拳,却仍不解气,随即感到一阵目眩神迷,眼冒金星,瘫倒在地。俩卫官本以为撞上了硬茬,暗自叫苦,挣扎起来见他这般模样,急忙取出枷锁套上,押送往卫城厅。田中还想跟上去申辩,被卫官回头厉声恐吓一番,也只能缩在原地,望着那无辜的外乡人,久久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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