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秦淮篇-失窃寻物

蝉鸣集会前后举行七天,现已停办。老泸茶馆反倒更加热闹,不少常年宅在家的生客也都频频露面。倒不是为了柳信那档子事,毕竟多年街坊邻居,再来页老辈也算有惊无险,众人嘴上多少留些情面,指责几句什么人心叵测,也就是了。此事得从那一日有人急冲冲进来通报“页家丢东西了”说起。

送消息的人是住页府隔壁的小草儿师傅,他兴奋道:“我去页府看望页老辈,一进门便觉着不对劲,左右环顾好几圈,你猜如何?百宝柜空了几格!”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让你特意来跑一趟报告?”泸老板依旧躺在他那摇椅上,眼睛都懒得睁一下,“你还替页长老盘查库存了?”座下一众也是不以为意。

“你们话别听一半!”小草儿师傅不乐意了,面红耳赤的,“我和他老人家隔邻隔壁的,常出没往来是有的。百宝柜放那积灰三个月了都不见得有人打扫......”

屠户朱六叔打趣道:“你倒关心错了!页老辈年纪大,页显二哥礼部事儿忙,目向孩子又是男娃,家里常没个贤惠人,你若真要闲了自己帮忙打扫去!”

“你们便不如我知晓根底!”小草儿师傅愈发生气,“别不信!我生怕误会,特意问了页长老,他老人家这才发现,还夸我心细着呢!”

泸老板闻言起身,问道:“你莫放谎!真丢了?”

“他还真敢问页长老!”朱六叔开怀大笑,“就不怕惦记人家家底的事瞒不住?”

苍三娘闻言得意道:“我说什么来着!外乡人一个个贼眉鼠眼,买不上寒脉彦三家的宝贝,改偷上了!”

小草儿师傅好不容易得到一句正反馈,连忙附和她几句。

“先别乱开腔!这事儿有蹊跷!”泸老板走至栏里拉过苍三娘,竖指噤声。

苍三娘打掉他手别过身去,抬手振振有词道:“那长柜里的东西就一摆设,镇上人谁不知道?谁会去惦记?他们一众去了镇外,门锁又不留心,那贼人定是趁机溜了进去!”此话一出,众人深以为然,皆拍案而起,势要向礼官讨个说法,定要整治一番。

又过了几日,镇上流言蜚语,仍不太平。页长老便把页目向叫去书房,问道:“向儿,你奶奶身体可有起色?”

页目向心中奇怪:这几日是自己和爷爷一起照顾奶奶,怎么专门又来问自己?耐心答道:“已经好了大半,午间喝粥也有两小碗,应该没什么大碍。”

页长老仍有闲心观赏窗景,也不像真要问出个什么回答:“那你也不用担心家中情况。”

页目向心中警铃大作,忙问道:“爷爷您这是?”

页长老指着窗户,窗中景色并非页府墙外,而是河北街老泸茶馆。虽听不见路人耳语,但总归看得出他们在议论什么。此窗名为风镜,页府共制一十八扇,分别揽入镇上一十八条街景。“屋里遭贼了,这几天镇上议论不太平,你愿不愿意替爷爷出门走一遭?”

页目向这才松了口气,道:“若是要找东西的话,目前可有什么线索吗?”

页长老领着页目向走下大厅,指了指长柜:“你瞧,这儿空了三格。这些东西虽然称不上名贵,但丢了倒也怪可惜的。我回乡途中经过秦淮府,听闻境内陆匪猖獗。我想若真是外乡人为之,一般人也没这胆量,你可去此处调查一番。”

页目向自然清楚家中陈设,一眼便知失了何物,笑道:“爷爷不像是要找东西,倒像是要锻炼我。”

页长老大笑道:“那你可愿意去?”

页目向点头答道:“自然愿意,只是奶奶尚未痊愈,马上您也要返回天原,二伯他又......”

“我已书信告知你三姑,她不多久便回来长住。只是......你千万别被我们两个老家伙绑住了手脚。”页长老无奈苦笑,随即又从长柜里取出一块令牌、一柄宝剑、一个锦袋,“袋子你知道用法,节气令一日只可一用以救急,万千切记。至于这剑,若你能用上时,就不虚此行了。你自己再去收拾些行李,备几件你前些年的衣服,明天一早就走。”

页目向疑道:“前些年?”

页长老点头道:“你一人在外诸多不便,我给你介绍两个同行伙伴,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页目向只好应允,收好宝物,转身进了里卧。

页目向小心推开祖母卧室的门,走到床边小凳坐下:“奶奶,三姑要回家了。”

页祖母半靠着枕头,轻声道:“又和陆相公割孽了不是?”

页目向不禁笑道:“她自然是回来陪您呐!”

页祖母埋怨道:“不过是伤了喉咙,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的。”

页目向又道:“奶奶,家里遭贼了。”

页祖母忙问:“丢了什么?”

“红晶石、黄玉冠和绿翠甲。”页目向枕在床被上,数过失物,“镇上人都议论是外乡人偷的,要讨个说法,爷爷让我去寻回来。”

“他倒是惯会编排人。”页祖母打趣道,“出去看看也好,别像你二伯那样,困在镇子里了。”

页目向称好:“我明天便要上路,奶奶您自己要多注意身体。三姑跟二伯一样马虎,还得您费心思好好管教这一双儿女了!”

页祖母听了笑道:“这么说我还得操劳了?”

页目向撒娇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页祖母抚上他头发,叮嘱道:“你再多备些法宝,总归稳妥些。在外不像舍源镇,别被人误用了善心!”

页目向笑道:“爷爷说给我指了两名同行伙伴,您也别担心了。”

页祖母一听便知是何人,奇怪道:“若弈轩和煜朱也一起去,我自然放心,只是这煜朱?”

“我也奇怪爷爷使的什么法子?还让我替煜朱备几件衣服,但应该是早就商量好,让我明早去镇子口等着就是。”

页祖母点头称好,页目向轻挽着祖母手臂,许久未再说话。

第二日晨光微亮,页长老便到了彦府门前。

彦府位于舍源镇最北端,背靠后山,圈了一片草地作为马场。早年间彦家主事嫌铺路的石头娇柔,就将府前街道翻修,都换做坚硬的花岗岩,故此处大不同于镇上其他地方。彦府门前有十只石兽,兵列街巷两旁,獠牙可怖、庄严肃穆。黑色围檐如巨龙蜿蜒起伏通向远方天际,真不愧为将军门第!

页长老叩响门环,出来一小仆应门。听页长老说要见彦家主事,那小仆不敢怠慢,忙在前带路,迎了进去。

彦府门府阔绰,进门却只见一片青草地与一长廊。那长廊九曲之势,不知通向,廊下不设围栏只立庭柱。小仆带着页长老在长廊里前行一段,忽而又转身往后退一段,如此反复几回,彦府主楼忽然立于草场之中。进入主楼,会客厅按八卦方位环设八椅,椅背各靠一柄石屏风,屏风上还绘着人物肖像。页长老留意到乾坤二屏风上分别画的是彦家祖宗与当今元帅封景,其余则没细看。小仆将他请至巽椅,只说稍等片刻。过了好一阵彦家主事才现身,招呼一声久等,语气却十分不恭。

页长老起身拱手,笑道:“打扰了。”

主事径直坐上离椅,冷声道:“长老怎么有空到彦府作客?”

页长老道:“特来向您求一个人。”

主事性情耿直,直截了当:“你要煜朱作甚?”

页长老答:“自然是为少年志向。”

主事大笑道:“长老您年过耄耋,何来少年之说?”

页长老也不恼,含笑道:“却有人仍是少年郎。”

主事叹道:“我大约知道你为什么来,只是煜朱年纪刚过十四,又是炎氏这一支唯一血脉,请恕我难以答应。”

页长老答道:“知晓煜朱金贵,所以不敢冒险。且不说如今后生可畏,稳镇河山;我予法宝三件,可保无忧;单说煜朱天赋异禀,正如当年封景风采,只消稍加引导必成大器!”

主事冷笑道:“长老这是哪里话?彦府会亲自教导,您为国为民,怎好劳烦?”

“龙与鲤鱼混同生养,偶有金鲤飞跃龙门,一并迎出,您可知原身是龙是鱼?”

主事听罢半晌,才继续道:“长老能言善辩。镇上青年才俊极多,您尽可择其一,我就不留客了。”

页长老似不肯罢休仍在劝说,主事不敢硬赶也不曾松口,二人一直僵持着。又过了一阵,听见草场上收鼓鸣金,主事起身离席,佯装作要进别厅,回头讥讽道:“厨房已经备好了餐饭,长老是要留下用膳吗?”

页长老静默片刻,道:“今日叨扰了。”

主事也松了口气,态度稍好,忙唤人送页长老出府。

另一边,页目向和木弈轩半个钟头前便接到了从后山跑出的炎煜朱。

木弈轩好奇道:“你从哪出来的?”

炎煜朱欣喜答道:“我家马场连着后山,中间多得是没有围栏的缺口,点卯后找个空闲,他们怎么拦得住我?”

页目向拉他过去问话:“我也要问你,你什么时候见的我爷爷,还想出这么一招?”

“大约是前天,我趁着门禁换班的时间差,上你家去寻你不在,遇到了页爷爷。他老人家便与我约好要与你做个伴。”他一边说着一边挽上二人胳膊,小跑往镇外去,“主事他们查的厉害,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出来玩,得快走,免得被抓回去!”

等页长老出了彦府,三人已行至十几里外了。

木弈轩实在气喘,略放慢了些步脚,问炎煜朱:“你家教怎么从来都这么严苛?”

炎煜朱忿忿不平:“也不尽是,我看家里哥哥们行动和你们一样自由,所以说大人们好生偏心!”

“这其中故事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页目向故意提了一嘴,含笑不语。木弈轩和炎煜朱哪受得他这般卖关子?摇了他半天才讨出后话。“别晃了!说还不成!你家祖上彦老爷子虽然座下侍奉百子,却只有炎擒是嫡生的,如今他这一支就你一个,自然觉着娇贵。”

炎煜朱噗呲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秘闻,我家里不讲究这个!封伯伯,严哥哥,又有哪个是靠着嫡系血脉上位的?”

“我倒觉得向哥说的有理,并非是望子成龙,只是怕出事。”木弈轩思索一阵,做了个比喻,“像个瓷娃娃!”

炎煜朱一听笑的更乐呵:“那我可要让他们知道我可是石头做的!”正说着遇上一岔路,他想也没想就往大路上去了。

页目向叫住他:“石娃娃你走错道了,左边这条道。”

木弈轩问道:“不是去秦淮府吗?走官道是对的呀。”

“煜朱不刚还说会有追兵吗?小路也能到,还近些。”页目向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幅地图,摊在地上叫二人过来,指着其中一处岔路,“你们瞧,咱们现在快出了巴蜀府,大致在这儿。走左边这条小道,只需经过一片森林便能到达丹京府汉江城。从那乘船顺汉江流下,到秦淮府淮阳城只消半日。若走官道乘马车,至少也得两日才能到达。若是追兵赶来,估计还没到秦淮府煜朱就被抓回去了!”

木弈轩听完夸赞道:“到底还是你心思缜密,我却想不到这么多。”

炎煜朱赶忙回到小道上,急道:“那快上丹京城去!”

页目向于是收好地图,三人一同往小道通处行去。

话说彦府将门世家,素来有做早晚功课的规矩。当晚点卯唯独炎煜朱不在,负责教头只当他偷懒去了,功课完后才向主事说起。主事一听顿觉不妙,立即去他房间寻人,瞧见被窝里鼓囊囊一团,才稍放心,随即又板着一张脸怒斥道:“何故不做晚功!”见炎煜朱没答他,心中大不安,一步上前掀开床被——被子里分明是好几个枕头哪里有什么人?主事急呼:“着了他的道了!”

她立马点了几十个家丁武生,声势浩荡就去页府要人,惹得镇上居民皆掩窗窥看。谁知页长老下午便离开舍源镇返回天原去了。页家二伯也是一问三不知,皆推辞是长老的主意自己并不知晓,又以家中母亲身体抱恙作由,叫众人早些退去。

主事不敢当真造次,只得悻悻而归,回府后立即修书一封,呈送给当时兵部少将严离。信中只提及家中有要事相托,望早日归。严离少将军因差长驻巴蜀府城,信第二日便送达其手。严离想着诸事已了,又收得家书,便火速赶回舍源镇。

这日黄昏,一人急冲冲地跑进老泸茶馆大呼:“新闻!新闻!”馆内众人见他跑得喘不上气忙问是何事。倒是泸老板体贴,让他先坐,叫他不急,慢慢说。“我刚从镇外回来,路过闸子口,你们猜我见着谁?”众人一哄他别卖关子,他一字一句道:“严!少!将!”

闻得其名,在座宾客或大呼或质疑,泸老板也惊道:“当真?”

“我原也以为高官事忒多,不掺和这些家常纠纷。但赤甲赤胄又一头赤发,那胳膊比我脖子都粗,人高马大的,相貌又艳丽的像只彩雀,还能是谁?绝对错不了!”

馆内似炸开了锅,众人皆指点起江山:

有人道:“看来彦家这次是要动真格!”

另一人道:“我看未必,页长老都不在家,动真格给谁看?真要动真格,严少将未必算得了一盘菜......”

座内有好事者挑衅道:“你便算盘菜?”

那人一拍桌子怒道:“与我有何干?与你又有何干?说别人家事,干嘛扯上你我姓名!”

泸老板见势不妙,立马劝众人赶紧收了嘴上功夫,免得惹来麻烦,众人这才肯罢休。

却说严离到家后,主事急来相迎。二人简单寒暄几句,严离便问是什么要紧事传他回来。主事连忙将情况告知:“我打听过了,说是去了秦淮府,府上又没什么能手,只能劳请将军百忙之中走一遭了。”见严离不发一言,主事仍旧絮叨:“咱们都受了他家的恩,现在就这么一个孩子,若真出了什么事,我等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严离轻蔑笑道:“你让我找煜朱直接在信中说明便是,何必又让我回彦府耽误时间?”主事无言以对。

严离转身便出了彦府,主事叫住他:“将军!务必将煜朱带回!”严离却头也不回,并未表态。

此前,三人沿着小路在森林中穿行了好几个时辰,却依旧见不着边,木弈轩便提说就地休息一阵。

炎煜朱索性一屁股坐下,玩笑道:“向哥,你不会看错地图了吧?”

页目向摊开地图细看了一遍,肯定道:“倒是没有错,是该走这么久。看来今天得在森林里歇一晚。”

木弈轩也坐下来:“我还以为天早就黑了。这林子的树可真高,又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进来时我就觉着阴森森的。”

“你们看。”页目向伸出握紧的拳头。木、炎二人凑上去一瞧究竟。只见页目向双手微光萦绕,进而通体发出光亮,他双手合十渐呈拱形,无数光点如小溪般流入其掌中,页目向摊开手掌,凝出一团晶莹剔透的光球。他往上一抛,那光球如同太阳般照亮四周而不落。木、炎二人赞叹神奇,也欲一展本事,页目向便道:“现在亮堂了,但夜深寒凉,需要生团火。”

木弈轩闻言取出一铃铛左右摇晃,一边嘴上还念念有词。这铃铛是木家祠堂供案上的法器,有催生花木之功,唤作百草铃。忽见地裂破出一条藤蔓,木弈轩道:“煜朱你往这烧,注意别燃着林子。”炎煜朱猛一吸气呼出一团火球将那条藤蔓点燃。

页目向问:“这能燃多久?”

木弈轩保证道:“到明天中午也熄不掉。”

页目向打算就地歇息下来,道:“往边上收拾块空地,凑合对付一晚吧。”

一天路途劳顿自是好睡,但页目向今夜格外无眠,林里的鬼咕叮在枝头长鸣一啼,他就又清醒了。反复几次后,他也不打算睡了,起身去林中散步静心。森林各处倒是无甚区别,只有高大的树与成群的鸟。鸟雀们十分放肆,躲在树梢大声吱呀,却愈发显得林中寂静。页目向漫无目的地转了好一圈,也不亮盏灯,生怕吵醒黑夜,又似乎是想把自己融进这漫无边际的夜色里。兴许是困意渐浓,亦或是想着明天一早又得踏上旅途,他开始朝营地返回。只是眼前这一幕让他瞬间清醒——原本睡着的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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