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停云抬头。

他当然不会觉得云珸真的蠢得认为陆仁就是他的真名，最开始他觉得对方是善良不知世事，之后则是认为云珸默认了他的假名。

他们之间，应当有这个默契。

云珸直视着张停云的眼睛，道：“我原本不想对你过问太多，但我作为九琅山之人，有些事也得找你问个清楚明白。”

张停云依旧沉默。

如果没有遇见黑袍人、撞见冥河之事，那么云珸问他，他大可把自己的真名、来历都说了。

但此刻，他却有了一个真实需要防备的敌人，对方躲在九琅山内部，或许正在找他。他信云珸，却信不过九琅。

而生死大事上，最忌感情用事。

他轻声道：“云珸，等剑道大会后，我离开九琅山前会告诉你我的真名。”

云珸凝视他的眼睛，点头：“好。”

“可是，你得告诉我，暗河之水这件事是否和你有关系？你受伤昏迷时，身上沾染的暗河气息未散。”

他们互相怀疑。

张停云对此解释道：“没有，我因为逃命而误闯暗界，最后逃出来的地方就是九琅山。冥河之水带我来到了九琅。”

“好，我信你。”云珸道。

*

两天过去，整个九琅山风声鹤唳，无数九琅弟子御剑奔走十万群山之中。

“你说，那人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刀剑相撞中，重不疑问。

张停云提剑将其压在地上，“今天，因为再多一天，大家就等不住了。”

重不疑抽身离开，跃于树顶，双手持刀剑向张停云刺去。

张停云闪身到他身后，微微一笑，使出重不惑的剑式。长剑悬空，剑尖对准重不疑，动作轻盈，“连天三万里，冰雪破长原！”

瞬间，漫天雪雾向重不疑席卷而去。

重不疑落到地面，看着周身的暴雪，抬头望向天空似乎在捕捉张停云的位置，然后立即将手中重剑笔直朝上空掷去，再用双手握住砍刀，全身燃起火焰，狠狠破开面前的暴雪。

——铮！

重剑落地，暴雪消散。

张停云收起剑，看向重不疑，“不错，有进步。”

重不疑转身，看向被拍进地底的重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在你面前，我的进步微不足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他知道对方很厉害，可是对于张停云能一眼记住所有人的剑招并成功复刻出来这件事依旧感到难以置信。

并且，张停云可以在一次又一次的试剑中无止境地进步。

张停云走到重不疑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道：“真的，进步特别大，已经能破除雪域了。我嘛，是天才啊。天才。”

重不疑拍开他的手，“滚。”

他真想骂他不要脸。

*

九琅主殿。

擎仇剑尊不在，主位依旧空着。

殿上坐着寒山剑尊和秋华剑尊，身旁是他们的弟子。大厅内两旁坐满了人，各个宗门世家集聚于此。

云珸站在殿下，身后弟子道：“启禀仙尊，暗河出现在九琅山的事已经查明。”

他们在群山边缘的一座山洞内发现了黑袍人，但对方已经死了。用回溯石回溯却发现对方身上的所有记忆皆被清空，没有留下一点东西。探查尸体，黑袍人并不是魔族人，而是修习幽冥邪术的阴冥。之后在各个宗门内排查，发现了数名散修和一小宗门修士是修习幽冥邪术的阴冥，现已被全部抓获。

“阴冥，那是什么？”殿门口的小宗门弟子有些不解。

坐在他前方的师傅解释道：“抛弃肉身，修炼神魂，想一步跨过幽冥而登仙门，修习此术者，都需入冥界闯幽冥。但大部分人都只能死于暗河之中，所以是邪术。”

巫无咎看了眼被带到殿上来的人，颇感无趣，她想看的可不止这些。

“九琅山出了事，怎么被抓的都是非九琅山之人？”有人问出声。

九琅弟子看向那人，眉头皱起，又转身看向云珸。

云珸道：“九琅山之人自然是由九琅单独审。”

“只不过……此人还需仙尊定夺。”他转身看向闭着眼的寒山剑尊。

重不惑冷眼瞧着云珸。

寒山剑尊睁开眼，所有人的视线也看向被带进殿内的老者。

殿内如同被一块巨石激起巨浪，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站在厅中的老者。老者须发全白，满脸皱纹，但眼中精光四射。他面色平静从容，轻轻抖落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向寒山剑尊见礼，“尊者。”

九琅山大长老鞠岁晚，也是寒山剑尊座下第一能人，更是九琅开山立宗的老人。这样的人，竟然背叛了九琅赴幽冥而习邪术？

所有人看向寒山剑尊，他慢慢坐直身子，如鹰般的目光盯住老者，仰头轻笑一声，“你做了什么事，细细说来。”

老者躬身，再向殿内其他人见礼，笑道也叹道：“尊者，我难登仙途，寿命将止，可我还不想死啊。凡修仙者，谁不是想与天争命。所以，我并不后悔。引冥河水，练幽冥术，杀修行者。百年仙途，于今日止！但我无错！”

寒山剑尊神色不变，他垂眸，似乎轻声说了什么，然后又笑了。

众人不明所以。

寒山剑尊性情莫测，果然不是传言。

他转头看向秋华剑尊，声音泛着冷意，“既如此，师妹，这件事还是你来处理吧。”

秋华剑尊冷冷看着台下的老者，问：“听兰，反叛九琅者，该如何？”

“杀无赦。”南宫听兰道。

“你去吧。”

南宫听兰拔剑，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扎着双髻，一身粉色，连剑上都挂着剑穗。看着台下人，她抿唇上前，手却僵住。

趁着这个时间，鞠晚岁哈哈大笑出声，状若疯癫，“寒山！我没错！你错了！只有你错了！仙路已断！死期降至！”

他转身看向殿内其他人，“哈哈哈，人皇道、吴武宗哈哈哈通通得死！哈哈……”

一剑封喉，魂火破裂。

殿台上，妗子晚收回剑，她看了眼南宫听兰，踏步上前面对台下众人道：“鞠岁晚，反叛九琅，现已伏诛。这样的结果，各位可还满意？”

此事过后，剑道大会重启，所有人都安分了许多，这样的安分大概就是比赛之间都客气许多，没有了之前生死争斗的拼命劲。

因为有云珸，张停云虽然未入九琅主殿，也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修炼幽冥术的散修和那个小宗门弟子被拘禁在九琅山内，那个可怜的小宗门直接要求退出剑道大会，离开九琅山。

当然，没成功，但所有宗门弟子都放弃参赛。

再次赢得胜利，他看向落到对面山峰树林中的剑修，飞身上前将他拉住，“这位道友，多谢承让。”

对面人站稳，抱剑行礼，“哪有，哪有，陆道友，败在你手上，我服。”

他们早在之前就见过陆仁护重不疑与重不惑硬抗的场面，自然打心底认可他的勇气与实力。何况对方这些天挑战，全是一剑定输赢，排名是从最后几名实打实地打上去的。他输在他手里，真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散修里，实力最强的大概就是裴光澜、陆仁和重不疑三个了。

张停云回到八卦道场，重不疑也落到他身旁。

“赢了？”张停云问。

“当然。”

两人走进赌厅，站在乾坤柱前查看赌局。

“为什么会有我的赌局？”张停云很疑惑。

“他们赌你和裴光澜对上谁输谁赢、你的最终排名等等。”重不疑为他解释。

“赌局又不是非得有你认可才能开，人家想赌呗。”

“那你压注了谁？”张停云质问。

“那当然是你啊。”

重不疑竖起大拇指，“天下第一！宇内无敌！平平无奇陆仁也！”

走出赌厅，重不疑停下脚步，看向天空上方打斗激烈的几人，妗子晚对战巫无咎、楚千越对战巫煌昌。

战况和王不留行对月扶桑一般，有些难分胜负。

“明天乾榜会公布新的前两百名，然后开始真正的魁首争夺，对战顺序也会全部打散，期望别直接和他们对上，那样会损耗你前期的战力。”重不疑道。

“如果你明天和重不惑对上了怎么办？”张停云问。

“拿命拼。”语气淡然，但能听出其中的坚定。

面对重不惑，他不需要有保留战力的打算。

张停云笑道：“无法预知未来的事，现在就别为它担忧了。”

“我明天真和妗子晚对上，那又怎样？如果我连挑战她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就没有资格站在云珸面前对他发出挑战。不疑兄，危险和机遇并存。天有定数，人无定法。”

“你信天命？”重不疑瞥他。

“当然不！我可是龙傲天，我命由我不由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张停云两指比剑刺向重不疑的喉咙。

重不疑后退一步摇头，又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