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煌昌向来不给人好脸色,虽然面上含笑乖顺,但实则阴晴难定、手段很辣。他身边的人大多都对此了解一二,无知的人早白骨化灰了。
“我来看你,不可以吗?”
此话一出,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看向张停云,默然垂下眼睫,暗想他果然喜欢张停云的脸。如果对方不是仙霞宗少主就好了,他便可以将其制成人皮灯笼,带回中洲,摆在宫殿里。时刻看着,该有多好。
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张停云喝了还血饮,也不管巫煌昌了,静心打坐。再睁眼,却发现对方依旧坐在位置上,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将垂在身前的发掠到身后,对巫煌昌道:“你怎么还没走?”
“你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嗯,怎样?”张停云语气不耐。
“没事,我对漂亮东西总是有耐性。”
巫煌昌按压发痛的左眼,笑吟吟道:“我很期待与你的对战。”
他不认为张停云能打败他,可是他想和他打一场。但如果张停云输给王不留行等人,他却又会觉得不过如此,半点兴趣也没有了。只有接近他,才有资格做他的对手。
张停云挑眉,抱臂:“那你可别轻敌,小心输得很惨。”
屋外,重不疑和旻奕珂坐在树上。两人之前打了一场,旻奕珂险胜,两人一来二去也算熟识。
旻奕珂问:“不疑兄,吴武宗可问询过你?”
重不疑点头,月扶桑之后王不留行来招揽了他一次,不过目的只是为了和月扶桑对着干,对他并不重视。但在重不疑结束和吴武宗一弟子的对战、乾榜排名跃升后,王不留行和他师兄吴悍又来了一次,这次态度好了许多。
旻奕珂摇头,轻笑:“我还想招揽你进人皇道呢。可惜。”
重不疑掰下一旁的树枝,在空中比划,“你是六皇子的人。我不喜欢他,没什么可惜的。”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巫煌昌走到树下,眉眼含笑看向重不疑,“竟不知我何时惹了你的嫌。”
重不疑落到树下,正视巫煌昌,讥讽道:“我听说,殿下殿内铺满用妖丹做成的夜明珠,无论白昼还是黑夜,都是华光满室、莹润舒适,真是好享受。”
巫煌昌点头:“确实如此。怎么?重公子喜欢吗?我可以送你。”
“不过……”巫煌昌皱起眉,好似突然想到什么,摇头:“我殿里的妖丹大都来自东洲,你又是东洲重家的人。我送你妖丹,岂不是反客为主了。”
重不疑冷冷地看着巫煌昌,手上蓄力。却又听院门被打开,旻奕珂亦挡在他身前,转身朝院门口走进来的女子行礼:“殿下。”
能被称得上为“殿下”的,只有一人,中洲皇太女,巫无咎。
巫煌昌淡淡地扫了眼重不疑,也转身向巫无咎行礼,道:“皇姐。”
巫无咎看着小院里的人,挑了挑眉,问:“你们为何来此?”
巫煌昌上前道:“张停云是我好友,我来看望他。”
“好友?”巫无咎玩味一笑。
她看了眼旻奕珂,旻奕珂微微低了低头。
阿萝并不知道张停云和巫煌昌等人关系如何,却也能看出重不疑和两人之间暗涌的波涛。她师弟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她得护着。于是,她走到重不疑身侧。
巫无咎眨了眨眼,对巫煌昌的神色冷凝下来,道:“你打扰了人家?”
重不疑冷哼。
待张停云走出来时,巫煌昌几人已经离开,重不疑面容苦涩暗淡,他捂着心口,翻墙回了他的小院。张停云问话,他也没搭理。
“师姐,你这香囊哪来的?”张停云看向阿萝手中的香囊,香味细腻、清新,外面绣着一片竹叶。
阿萝想起刚刚半途返回,将香囊递给她的公子,道:“旻奕珂,旻公子给我的。”
“旻奕珂?”
张停云拿起香囊,作出评价:“好丑。”
阿萝摇头轻笑:“小云,东西再丑也是别人送的一点心意。你这样说,很伤人。”
“他送你这个东西干嘛?肯定不安好心!”张停云有些生气地辩驳道。
*
日落昏黄,九琅山门口,李轩看着身旁的白发老人,内心惶恐,忍不住问道:“大长老,师兄师姐他们……真的都死了吗?”
他是正气门刚入门的弟子,还没怎么入门修行,就同宗门长老一同被派往九琅山接回在九琅山死去的弟子还有长老们的尸体。
派他来,不是因为他多有天赋,而是因为他刚入门什么也不会,宗门还没给他投入太多资源,如果此去九琅,死了也不可惜。大长老也是,道途即将终止。
他们都是被宗门放弃之人,才会被派来九琅山。
多唏嘘,剑道大会之前,正气门所有稍有天赋的弟子都对九琅山心驰神往,想去出一出风头、见见世面。
哪知,此一去,便再未能回来。
正气门多年心血皆折损于九琅,但偏偏无人敢去九琅问,问个是非对错。连这次他和大长老来九琅,也是被九琅通知的。
原来是有一个非正气门的人,主动出头挑战九琅,要九琅给正气门一个公道。若非此人,他们恐怕连为正气门弟子们收尸的资格都没有。
可尽管如此,正气门也不再愿意派人去了,无可奈何之下,大长老主动出面。其他弟子互相推诿,事就落在了李轩身上。
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木杖转头看他,沉默许久,点头:“是。”
“李轩,你若不愿意,就此停下吧。在山下镇上等我,若我无法归来,你便回正气门吧。”
李轩低下了头,他确实心里很害怕,怕死,听了大长老的话,内心顿时纠结起来。
老人转身往前走,身后寂静,他内心微叹。一个宗门总得有人站出来,何况死的人里面还有他弟子。
可只过了一会,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李轩跑到他身边,道:“大长老,你带上我吧。我生是正气门的人,死也是正气门的人。我不能做胆小鬼,让你一个人去。”
老人停住身,转头看他,摇头:“太过痴傻。”
李轩一听,这不是在骂他吗?顿时神色萎靡。
但大长老语调一转,又问:“你是外门弟子?”
李轩点头:“我天资不行,只能做外门弟子,之后有机会参加宗门大比,才可能有机会进入内门。”
老人道:“好。若我们能活着回正气门,我便将你收为我的亲传弟子。”
李轩眼睛一亮,有些不可置信,“谢谢大长老!”
进了九琅山,李轩才知道正气门有多渺小。他们不过和另一个宗门各占一个小山头,而九琅十万群山,不见边际。
大长老无法御剑飞行,两人便只能乘仙鹤于上空俯瞰九琅。
青天难越,险峻倒悬。
大长老发出一声喟叹:“这就是九琅啊。”
他们没有去九琅殿,因为仙尊没想见他们。九琅弟子将他们引落在一座山谷内,碧水湖畔,一具具面容苍白的人平静地躺在地上。
李轩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七人。九琅果然没说错,死了三十七人。
他愣在原地,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的两人。
“你们就是正气门的人?”长相极俊的少年开口问道。
李轩抬头,然后慌乱地点头。
少年道:“我是仙霞宗弟子张停云,这是我师姐阿萝。”
等张停云将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给正气门的两人后,山谷寂静,只听得见水流潺潺之声。
——扑通!
大长老松开木杖,向张停云跪下。
“长老!”
“大长老!”
张停云想扶对方起来,但老人直接一把将身旁的正气门弟子也拉下跪着。
老人目光坚定,“张道友,你帮了正气门,我们无以为报。我在此起誓,你若需要,我等必以性命相付。”
“李轩,你是我的弟子,随我一同起誓。”
李轩跪下,立誓道:“天道在上,弟子李轩谨遵师命。若违此誓,难登大道。”
人心复杂,有时候张停云虽然说尽本心、做本我,但依旧会有刹那的迷茫。他也会怀疑,他是不是太冲动、太喜欢多管闲事了,值得吗?他会后悔、会畏手畏脚、会困顿不前。
道心凝滞,无法解脱。
但现在,他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一老一少。他闭上眼睛,听见了风声,掠过树叶、花草,荡漾在碧水湖面。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心无外物,如鉴光明。大千世界尽收于眼底。
张停云睁开眼睛,向李轩跪伏下拜,道:“谢谢。”
谢什么?
天地轰隆一声,一束雷电从空中汇聚。张停云起身,将手中雷霆剑丢入碧水湖中。雷电落入湖中,波光粼粼。
他看向阿萝,笑道:“师姐,我心结已解。明日对战可借力突破破海境。”
阿萝眉眼弯弯,她想果然只有小师弟才能成为仙霞宗宗主,承担起宗门。如此年轻的破海境,四洲也难寻几人。
*
八卦道场。
张停云对战裴光澜。
裴光澜,一个没有来历的散修,但实力强劲从未跌落乾榜前十五名外。除了九琅,各个宗门都对他抛出橄榄枝,但他都推拒了。
他说:“生也逍遥,死也逍遥。天地一人,独乐遥遥。”
此人相貌迤逦,身姿风流,站在张停云对面时手里还摇着扇子。和月扶桑摇扇子的风雅不同,他很是风骚。
“我其实很早就想认识你了。”裴光澜摇着扇子笑道。
张停云挑眉,“怎么?战前聊心?”
裴光澜摇头:“张公子,入山试炼的时候我就很欣赏你,正义勇敢,闯九琅殿不过是为了给一个小宗门伸张正义,很有魄力。其实我们能做朋友。”
“可惜……”
他长叹一声。
“可惜什么?”张停云有些好奇了。
裴光澜收了扇子,握住剑,“可惜,我不会输。而你输了,我们不就是敌人了吗?我能对你宽容,你却不能对我宽容。”
张停云也无奈地喟叹一声,然后灿烂笑道:“你放心,对待手下败将,我一向很宽容。”
两人同时腾空,然后拔剑。
张停云旁观过裴光澜的战斗,他的剑道应该称为近身战斗,武器不过是他的杀人工具。剑在他手中怎么使都不会出错,所以就算不是剑也行。
张停云判断,此人绝非用剑之人,更不是云珸那般的视剑为生命的剑修。
他身上似乎有法宝,普通的剑与剑意无法将他伤害,所以与他战斗一定要速战速决。
两人剑光相撞,张停云笑了,凝视他,道:“自大会死的很惨。”
裴光澜抵抗张停云的剑势,收敛笑容,回道:“是吗?我不信。”
张停云再次压下剑势,两人在天空上化为一道急速飞驰的流星猛冲向下方的山谷底。他们在空中缠斗起来,张停云解开昨日压制住的破镜封印,举剑向对面刺去。
巨大的雷霆轰隆声响起,天空霎时阴沉一片,破境的天雷只一瞬便袭于张停云身上,张停云闭眼承受天雷,然后剑势准确地向逃跑的裴光澜袭去。
在一片浩荡的天雷下,除了破海境的修士,无人能看天雷下的场景。大家一同找地方打坐,吸收天雷下的泄出的天地灵气。
许久之后,张停云睁开眼睛,起身看向对面被劈地一团焦黑的人。裴光澜晕倒在地,头上冒出来毛茸茸的耳朵。
张停云有些诧异,“狗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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