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见云珸,张停云直接住到九琅主峰旁的山峰上,南宫听兰日日都来赶他走,可他却半点不为所动,只问云珸的消息。
“你为什么非得见他?你赢了他,你不是很得意吗?”南宫听兰问。
张停云听了这话,迅速反应过来,“云珸醒了?”
南宫听兰不答,飞身离去。
张停云想见云珸,说不出太过详细的缘由。
只道:他很担心他。
今日,张停云来到九琅主殿,重不惑在殿内。
他向其问询云珸的消息,对方淡淡道:“已经醒了,但境界跌落,差点成为了一个废人。还有,他不想见你。”
云珸醒后,秋华剑尊问询他战败的原因,他却沉默以答。似乎这将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谁也不知道云珸当初为何收剑,谁也不清楚云珸为何会败给张停云。很多人都很好奇,但重不惑不感兴趣。
“还不走?”
张停云神色微怔,似有失落之意,但很快他又坚定道:“我想见他一面再走。”
重不惑觉得有些可笑,什么时候九琅成了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张停云这话竟有耍无赖的意思。
怎么?见不到云珸还不肯走?
张停云回到清修院,坐于院中,竟有空茫无措之感。于是,他就呆呆地看着天,看它从净白至墨黑。他脑中思绪纷杂,完全想不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做何事。要回西洲,可是他还未见云珸和他说清一些事……
他得见云珸一面。
“阿云。”阿萝走进院中。
“师姐。”张停云怔怔道。
这些天,他竟完全没注意到阿萝师姐飘忽不定的行踪。
阿萝坐到他身侧,从怀中拿出生死镜,递给他,“这个,我不能用。”
张停云拿到生死镜后,才知晓生死镜有一个缺漏,这上古神物在时间长河中辗转,早已不似传说中那般神通广大,只消被使用最后一次,便会彻底破碎。于是,他便想将这最后一次的机会让给阿萝师姐。
张停云不是不想解心中所惑,但阿萝师姐比他更需要这次机会。
“不,师姐,你给我我也不会用的。”张停云道。
“可生死镜只要一次机会,我用了,你怎么办?”阿萝很是犹豫。
半月形的银镜拿在手上并无什么重量,它的镜面透亮似乎和普通的银镜没什么区别,可是一旦照到月光,银镜便会出现水波纹一般的波动,手能穿过镜面摸到沃沃流水。
张停云笑道:“师姐,四洲这么大,没有生死镜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神物,而我会得到它们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能帮到你我真的很开心。生死镜,你想要便拿去,想用便去用。我对师姐,正如师姐对我。以前总是师姐帮我,这次我终于能帮到师姐了。”
生死镜漂浮于空,阿萝轻拨琴弦,无形的灵力从月琴上流转向生死镜镜面划去。一声又一声琴音,生死镜终于出现了变化,银亮的镜面变成水波纹的水镜。瞬间,阿萝被吸入水镜中。
张停云在外面看着,却只见生死镜闪着光,水波纹中模糊一片,闪烁之间才能看清一点模糊的画面。
许久之后,天光大亮,阿萝从生死镜中走出。下一刻,生死镜破碎,数片银亮碎片掉落于地。
“师姐。”
张停云看着走出来的阿萝,似乎感受到她身上发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他后退一步问:“你看见了什么?”
阿萝怔愣,好一会后露出一个怅然的、温暖的笑容,她上前一步抱住了张停云,道:“阿云,好久不见。”说这句话,她便晕倒在张停云怀中。
张停云错愕。
*
屋内,张停云问:“我师姐怎么还没醒?”
“使用生死镜所耗修为巨大,她精疲力竭而已,睡上些时日后自己会醒。”旻奕珂答。
两人走出清修院,张停云看向旻奕珂,皱眉:“你窥探我们?”
不然,阿萝师姐一晕倒,这人就从院门外走来。作何解释?
旻奕珂微笑:“碰巧路过。”
张停云不信,但此刻他也不想过多追问,转身回院,却听身后人道:“六皇子让我来问您还要随他去中洲吗?张少宗主。”
张停云步伐不停,回答:“再说吧。”
光阴倏忽而过,人皇道的人也离开了九琅,走时巫无咎来看望阿萝,可她却依旧未醒。巫无咎问询阿萝那日在生死镜中看见了什么,可张停云亦不知。
南宫听兰最初还因为张停云日日来九琅殿而不堪其扰,最后已经能面无表情地无视他了。
夜半,明月高悬,张停云将空间中的最后一坛酒拿出去往那棵桃树下。上次在这棵树下喝酒,那时桃花正烂漫,而现在却已花叶凋零,只余光秃秃的树枝。
张停云是爱喝酒的,可是今日他却总觉得不甚尽兴,或许是因为云珸不在吧,又或许是花叶凋零,一派萎靡之貌总叫人感伤。
少年人不识愁滋味,独爱桃花旧。
他躺倒于树下,看着光秃秃的枝条,一声长叹。
突然,灵光一闪,他弯了弯眉眼,向桃树丢出法诀。刹那间,孤零零的枝条迅速长出新叶,短时间茂盛围出一片浓荫,将洒落在他身上的月光拂去。
再一眨眼,绚烂桃花,靡靡春色。
在一派桃色芬芳中,他闭上了眼。
微风吹拂,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张停云。”
是云珸的声音。
张停云急忙睁开眼睛,月依旧圆,几缕月光狡猾地钻进树隙落到他脸上。他循着声音起身朝一旁望去,云珸站在他的近处,一身白衣,玉树身姿披流光,眉目清冷。
“云珸。”张停云喃喃,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是想见我吗?”云珸朝他走近,脸上冰雪色渐消。
“你伤好些了吗?”忽地,张停云有些不敢靠近他,于是往身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问。
见他后退,云珸又上前一步,脸上出现笑容,带着些嘲讽意味,“你觉得你能伤得了我?还是我会为了你把自己至于死地?”
要是以往,张停云肯定要反讥回去。但此刻,他莫名心悸,于是又后退一步,像是自我安慰般点头:“是,你没事就好。”
云珸垂眸,收笑,再次迈步上前将张停云逼得贴在桃树树干上,云珸凝视他的眼眸,问:“你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吗?”
两人贴得太近,张停云按住额头,侧头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收剑。”
一片粉红花瓣落到张停云颈侧,云珸伸手捡起握在手心,眼睫微颤,“我不想杀你。”
这句话说出来都有些可笑,自己曾一次又一次坚定过信念,却一次又一次放弃。只因本心不愿、不想,所以无法做到。
算了,云珸想,放他一条生路,亦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张停云听了,转过头来,对上云珸的眼睛,有些紧张,“我,抱歉。云珸,我们还是朋友吗?对不起……”
云珸站直身子,后退,看夜月墨色,声音微凉,“谁跟你是朋友。”
张停云凑近云珸,垂眸轻声问:“那你还把我当敌人?你若想还我一剑、两剑,甚至数剑,都没有问题,这是我欠你的。”说着,他将雷霆化出,塞到云珸手中。
“谁要你欠我?收回你的剑。”云珸声音冰冷,并不接过雷霆剑。
张停云低头,默默收回雷霆。
张停云不说话了,云珸也不说话,两人一同沉默。
稍许之后,两人坐在崖边,张停云拨弄手上铃铛,问:“你身上的伤真的没事吗?”
说着他便伸手去探云珸的伤势。
云珸远望天野,冷淡道:“你下山,我会好得更快。”
张停云握住云珸的手,运起灵力仔细探查他的身体,发现对方身上灵力充沛,似乎好得不能再好。他松开手,有些委屈,“云珸,你就这么着急赶我下山?和小听兰一样。你知不知道,西洲和北洲距离有多远?”
“有多远?”云珸还是没忍心不理张停云。
张停云张开手比划,“很远,就算你御剑飞行最快也得一日。”
云珸辩驳道:“半日足够了。”
张停云讶然,“你要来我仙霞宗吗?你记着,下了九琅要去九琅镇买酒,然后穿北冕城,哪里有一家名知味观的酒楼,里面的甜粥做的很好吃,出了北冕城后是邱明河,那河旁有一间凉亭,幻梦蝶常在凉亭中飞舞……然后就是我青云山了,山上种满桃花,你若来我请你喝我亲手酿的桃花酒,我埋在西南角的第十八棵桃树下。”
云珸静静地听着,待张停云说完后问:“这些地方你都去过?”
“没有,我听我师兄师姐说的,本来下山打算去的,因为事情耽搁了。”说到此处,张停云顿感可惜。
“怎么是不是听着很有趣?”
云珸盯住他的眼睛,没回答,只道:“我不会下山,也不会去找你。”
这句话一出,张停云脸上笑容凝滞,山间鸟叫虫鸣声忽地消失了。
张停云不解,声音干涩,“你,为什么不下山?是因为……”
云珸收回视线,远望明月,道:“大道独行,青峰独坐,成仙飞升。”
张停云瞬间怔愣住了,他一直觉得和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但一直不能发现到底是哪一点不同。现在他发现了,原来是心中的信念不同。成仙飞升,这个概念在他脑海里一直是遥远、虚幻的。而现在,有一个人对他说,他的目标是成仙飞升,道心坚定,不悔也不改。
对此,张停云竟无言沉默了。
“我不想成仙。总觉得长生不老,应该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他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估计只能等你成为仙尊时来九琅恭贺了。”
张停云顿了顿,“不过,我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对?我应该祝你早日登临大道,飞升成仙。”
“所以,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吗?”
云珸赶他下山的意思很明显,张停云又不傻,怎么会不明白。
云珸没有回答,他伸手覆住张停云的眼睛,道:“张停云,你走后我会毁了这棵树。”
眼睛被蒙上,睡意猛地袭来,张停云低声道:“再见。”
不对,不应该说再见,应该是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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