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自风雪中来，但风雪不侵他身。

所有人都看着从风雪中走出的红衣少年，微微错愕，更多的是无话可说的空白迷思。

那人竟先开口了。

“请问，这里是中洲吗？”

中洲？

陈远胜点头。

对，梦川大陆就是中洲。

“大人！大人！”胥棠不知该对这位他“召唤”出来的神明作何称呼，便学着铁骑兵的叫法朝风雪中的人呼喊道。

他张牙舞爪地向其跑去，“大人，救我们！”

江灵脸色一变，冷哼：“死小孩。”

旁边的霍玉生很快会了她的意，将小孩抓在手中，擒住他的脖子。

“神明？不过是异世来客罢了。”一旁的刘三也冷眉横对嗤笑道。

场面突变，铁骑兵也立即拔剑将剑刃横在跪地的胥人脖颈。

张停云瞥了眼自己左手上若有若无的金线，又看了眼那小孩手上。他什么都没做就被分了阵营，看来这人他还非救不可了。

“你是西洲哪宗弟子？”突然，有人问。

顺着声音，张停云看向人群中的白发老者，“在下仙霞宗弟子。”

老人从地上站起身，朝他微笑，“我年少求道时去过西洲，也认识过仙霞宗的弟子。”

“他叫关山重，不知故人今在否？”

张停云手上雷霆剑消失，他朝白发老人轻轻点头，道：“关山重是我的大师兄，他、很好。”

“他如今是何境界？”

“不久前已入明心后期，破海在望。”

老人怔了怔，叹息摇头：“当年我见他时，他已至两仪境，我还尚未入道，而如今我已老去，却终不能入两仪境。”

思及此，他惨然一笑，声音颤抖，“求仙问道，兀兀穷年，却白费功夫。呵。”

风雪森寒，但之前的肃杀氛围却因两人的对话而渐散。

江灵等人也明了一件事，这个异世来客比他们强太多。此人必然在两仪境以上，而他们五人修为最高者陈远胜不过堪堪两仪。

刚刚他们的举动实在是太冒失了。

“这位大人，我们是人皇道弟子，误入此地而被困，幸得遇见大人，求大人带我们离开此地。”见两人结束了谈话，江灵上前一步，恭敬道。

“人皇道？”

陈远胜上前抱拳施礼，道：“九地反叛，女皇为平叛而成立征远司，征召修士。我们虽不是皇族血脉，但亦算得上能人，自然加入征远司，参与九地平叛之战。此地是胥地，我等奉命来此诛杀胥人首领，却遭困于此。”

按照道理，张停云要探听师姐的消息，必须与人皇道打交道，可……

“呜呜呜……”

霍玉生抓在手中的小孩用力挣扎着，嘴里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哀嚎。

张停云扫了一眼这些人，伸手指向那个小孩，“把他给我。”

“呜呜呜呜……”

小孩的脸上被血迹糊了一脸，只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张停云流出泪来。

霍玉生下意识想捏断这小孩的脖子，但触到对面人的眼神，他竟全身僵住不能动弹了，一股比风雪更森冷的寒意将他包裹。

下一刻，他的手臂被人砍断。

出剑的不是张停云，而是江灵，她迅猛地拔出了身边铁骑兵的剑，一瞬后将霍玉生的手臂砍下。她稳稳地将小孩抱在怀中，不顾身后霍玉生在地上的哀嚎痛呼，面露温和笑意向对面的张停云走去。

路途走到一半，她将怀中对她又踢又打的小孩子放下。

小孩一落地，迅速朝张停云跑去，抱住他的腿，带着怒意哭嚎、大吼：“大人！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陈远胜等人面色骤变。

张停云低头看着将自己腿抱住的小孩，摇头，“我会救你们，却也不会杀他们。”

说完，张停云转身向身后的浓厚风雪，悬空拨弄缚神丝。只弹指一挥，一道极深的裂痕便横穿风雪。很快，裂缝开始扩大、扩张，整个风雪界域像是被这些裂缝分裂了一般，一刹那后轰然破碎。

这是张停云第一次使用缚神丝，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破了风雪域。如此，他不由想到如果下次有对战重不惑的机会，他会一招击败对方。

界域被破，再一眨眼，众人所在之处是一座极狭的涧谷之中。

陈远胜等人愣愣地看着张停云，既为对方的实力所震慑，又庆幸于没做傻事挑衅对方。刘三扶着断了臂的霍玉生站在铁骑兵身后，隐匿声息。

“你是如何做到的？不对啊，这个阵法的破解之处不可能是……”秦科急急地来到张停云面前，神情癫狂。

他天资低下，却也耗费一生来研究阵法，这事，怎么也得问个明白。

却只听对方淡然道：“我未曾去找它的法门，一力破之。”

困境已解，但陈远胜等人又面临一个更大的困境：这胥人是抓还是不抓？任务是继续还是放弃？

幸而，张停云替他们做了选择：放了胥人，离开此地。

深渊涧谷之中，张停云替所有受伤的胥人医治后便准备离开。虽然没能搞清楚那个指引他走出迷雾的金线是怎么回事，但他现在有更加中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要去探寻师姐的消息，师姐一定没死。

“不！你不能走！”

小孩脸上的血和图案都被水洗净，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只不过现在这张笑脸上满是严肃的怒意。

“你是我召唤出来的！你不能走！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张停云蹲下身子，捏住他的手腕，“召唤？所以，你知道我不是什么神明。”

除了这个小孩，其余的胥人都深深坚信张停云就是来拯救他们的神明。他们眼含热泪地看着他，嘴里念念有词，然后下跪向他磕头。

“知道、知道……”，小孩抽噎着点头。

胥棠能看见许多东西，在他被那个凶神恶煞的人踹至死亡边缘的那一刻，他透过风雪看见了一个在迷雾之中穿梭的人。

在胥地传说中，迷雾中往往藏着妖鬼。

于是，他扯了个谎，他要将迷雾中的东西放出来。他要杀了这些人，与他们同归于尽。

那条金线，是他给对方的牵引线，也是契约的物件。立下契约，他就会将所有献与对方。血肉也好，灵魄也好，都拿去了吧。

“所以，这是契约？”张停云转了转手腕。

小孩抽噎着点头。

“你真是……怎么解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胥棠哇哇大哭。

张停云稳住小孩不停抖动的双肩，认真道：“我不要你的什么东西，这个契约先这样吧。我有要事在身，之后再回来找你好不好？”

对方摇头：“契约一旦生成，我七日后便会死了。你把我的命拿去吧，你把那些人都杀了好不好，他们杀了我的族人，他们都是坏蛋！”

张停云叹了口气，颇为无奈，“抱歉。他们是你的仇敌，就算要报仇，应该你自己去。你应该活着。”

“现在，我们来认识一下，想想怎么解契。我叫张停云，你呢？”

“胥棠。”

虽然胥棠只是一个七岁小孩，但在一群老弱妇孺之中，他却主导着整个队伍，俨然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当然，另一个原因可能是：他是胥地首领的孙子，他拥有通神之力。

对于这个通神之力，张停云保持怀疑。

神？他这个假神吗？

一行人从涧谷至密林，最后在一处隐蔽的山穴中休息。对于胥人来说，无论何处的土地皆是他们的家乡。可因为琼华皇朝的人，他们必须时时刻刻隐匿行踪，躲藏于山林深处。而如今，胥棠要带领这些人去与他的父亲、爷爷汇合。

张停云与胥棠和几位老人一同坐在火堆旁，听几人向他介绍梦川大陆、琼华皇朝和他们胥人的历史渊源。

千年前，梦川大陆本是四分五裂各不相干的态势，巫地族长巫决征伐各地意图统一大陆，而胥人则是天地生灵之子，有通天彻地之能。胥人不愿意臣服于她，但她十分忌惮胥人的能力，于是她便将整个胥地的胥人屠戮殆尽。

今天他们这一支不过是血脉稀薄的幸存者罢了。

“通天彻地之能？”张停云看向胥棠。

小孩严肃认真地点头：“石壁上画了，都是真的！”

“灵，无处不在。我们本来能看见它、触碰它、运用它。但可惜如今我们血脉稀薄，这些能力已然消亡湮灭于时间之中了。”胥棠身旁的老人哑声道。

她就是胥棠的婆婆。

她伸手摸了摸胥棠的头，面色露出笑意，“但，还好，云空没有放弃我们，它赐福于阿棠，将您带给我们。”

胥棠低下了头。

*

天光大亮时分，胥棠被惊醒了。他昨日睡时紧紧攥住了那红色衣衫，可是现在醒了，那抹红色却消失了。他猛地翻身站起，内心一阵恐慌。

虽然嘴上说着不怕死的话，但如果有生的希望，他也并不想死。

“喂，我在这呢。”

胥棠朝山穴转角处望去，一抹鲜亮的红衣在风中飘扬。张停云站在高处，侧头看他，笑道：“我这人说话算话，在解开契约之前，不会离开你的。”

胥棠抿唇，快步向张停云跑去，再一步一步爬上小山坡站在他身旁，瓮声低语：“哦。”

胥棠的叔父找来了。

在胥棠的口中，他的叔父胥戮是整个胥地最勇猛的人，也有神的力量。所以他来时还带来了几个铁骑兵的人头，和一个断了臂的霍玉生。

胥棠接过叔父给他的弯刀，他拔出弯刀走到霍玉生面前，眼神狠厉地将弯刀刺入对方心脏，想着自己族人被他虐杀的场面，他又握住刀柄左右转动。

于是，惨痛的哀嚎声不绝直至人彻底没了声息。

胥棠杀了人，拔出弯刀，走到张停云面前，他心砰砰跳着，背上都在出汗。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他将手上的弯刀藏到背后，“我会自己报仇的，你帮我解契吧。”

“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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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跨域救人结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