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停云离开皇城那天,明诀殿中的女皇似有所感,她起身走向殿外,看着殿外那棵生机凋零的桃树,站了许久。
皇城中,帝师府中,旻奕珂于亭内独坐下棋,他手持一枚黑子,沉思良久终于落子。而后起身,抬眼望向皇宫方向,亦站立良久。
城外竹园中,深处的角落里有一座小坟堆,坟堆前插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刻着“白缘”二字。
白文烟盘腿坐在坟堆前,低头拔着坟堆周围的杂草。身后人向她走近,躬身道:“大人,那人离开皇城了,需要我们继续追踪他的踪迹吗?”
白文烟起身,摇头:“不用。让他走吧。”
*
天还未暗,五彩城却在各个堆满五彩石的地方放上了灯,远远看着便是一片绚烂五彩之光,绚丽极了。
张停云在城外看了这座繁华城镇许久,最终牵着马走入城内。
此时距当初胥地之乱已过五年之久,五彩城已然恢复当初那小兵口中的繁荣模样,街上来往行人甚多,有修行者亦有普通人,是以张停云换了面容牵马上街不足为奇。
这五年,张停云变了容貌、换了行事风格游历梦川大陆,一是为孟修远所触动,想真切脱离修仙者的身份去体验这片土地普通人的生活,二是想明白师姐所指的天下究竟是怎样的天下。
他路过城主府,停留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顺着记忆走到街角,就看见了一处粥摊,仍然是那个瘸腿老者,只不过他更加老了,身边还多了个小孩。
张停云坐下,那小孩跑过来收拾,问张停云吃什么。
张停云答:“一碗清粥。”
忽然,他瞥到路对面的一人,改了话:“不,两碗。”
小孩点头,跑了。
“张平安。”张停云朝路对面的一青年男子高声呼喊。
张平安看了眼对面的陌生男子,愣神,又不确定地左右看了看,见对面盯着他的目光坚定,脸上亦是和善微笑,便向其走去。
他停在这陌生男子的对面,问:“您认识我?”
“坐。”
张平安迟疑一瞬,最终坐下。
“五年前,我们见过,就在这粥摊。”
张平安认真思索,却依旧想不起来,只好摇了摇头。
这时,小孩端上两碗带着菜叶的白粥,对方推了一碗送到他近处,又笑道:“我也姓张,那时你带我来这。”
张平安恍然大悟,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道:“是大人你!我记起来了!”
五彩城中见过张停云的人不算多,大部分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而张平安则是和这位大人切实接触过。只不过五年前,帝师来此处解决胥地战事后,这位大人便一同离开了。张平安没有想到会和对方有再见的机会。
“您这是变幻了样貌吗?”张平安问。
张停云点头。
“你别叫我大人,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两人谈了许久,从天色昏黄至夜色黯淡,粥摊收摊。其实张停云没有什么话想说的,他叫住张平安是觉得有缘分,可以浅聊几句,但对方着实话多,从五彩城五年变化说到自己娶妻之事。于是,他就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顺着对方的话问几句。
五年前,他来到这里,因师姐之事心中焦急躁郁,看人满目冰凉,待人亦是颇为不耐。如今,他重新坐在这听对方絮叨而已经内心平静。怎么说,五年游历,所感所悟虽浅薄,但也算收获颇多。
“大人,天已暗,你不如随我归家,暂住一日,我好招待你,报答当年恩情。”看张停云帮着粥摊收摊,张平安也上手帮忙。
张停云摇头,“不用,我今夜要前去胥地。今天我只是路过此地,看一眼罢了。”
张平安将张停云送至城门口,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他面上露出迟疑之色,最后似是下定决心般,道:“大人,您知道陈大人的事吗?”
“陈远胜?”张停云转身。
“是。”张平安点头。
“发生了什么事?”张停云问。看对方这幅模样,恐怕不是好事。
陈远胜、江灵等人因胥地之事有功,皆得了旻奕珂的封赏,算是一步登天,踏入通途。张停云离开胥地后便没再知晓他们的消息了。
张平安叹了口气,他们当年那些人,谁不是受过陈大人的恩惠,知道他的事后便都痛心难忍,却苦于能力有限而无法帮忙,如今见着张停云,又知晓对方要前去胥地,便开了口。
“您走后,陈大人拒领了城主一职,江灵便接任了。第一年,他们之间并没什么不对付的地方。但第二年,陈大人娶妻了。半月后,夜里,江灵屠了陈夫人满门。陈大人去报仇,被废了一双腿。之后他逃去了胥地,江灵也追杀而去了。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消息。陈大人生死不明,如果他还活着希望大人能将他救回来。”说到最后一句,张平安泪水浸湿衣领,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张停云下跪磕头。
“如果他死了,也希望大人能带回他的尸骨,我们好将他与陈家几口人一起安葬。”
张停云点头算是应下。
张停云此次前往胥地本是为见胥棠一面的,但当年旻奕珂与胥人和谈后,胥人从胥海崖上退回,举族搬迁往胥地深处了。胥地地域广阔,且多是密林深渊,而胥人又擅利用地形藏匿,一时便有些难找。
可有一个地方,胥人一定不会抛弃的,那就是祈天神树所在地。
他从空中落地,看着面前之景,眉头却越皱越紧。
不知因何缘故,祈天神树竟然完全枯萎凋零,枝干光秃,树干布满孔洞、裂纹,树心更是空了。神树死了。
张停云环视四周,周围依旧是茂盛可遮天的树木,地上野草丰茂。只有神树死了。
他向前靠近神树,蹲下身捏了捏树根旁的泥土,土质湿润,没有遭受法术破坏的痕迹。
他起身,手指探入树干的空洞,轻轻一掰,一块酥松的木片便被他掰了下来。张停云又用力一捏,木片便化为了粉尘,这代表这木头已然枯死了千年百年了。可分明……
胥地又发生了什么?
还未等张停云进一步思索,一支冰箭已从空中向他射来。他抬手抓住,冰箭在手中化成了一道水渍。
“咻!”
“咻!”
又有两支冰箭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射来,再然后便是数支、多个方向。若是一般人,便以为对面有无数人在暗中射箭攻击了。但张停云只抬头望向深黑树林中的高处,下一瞬,所有冰箭碎为粉涅。
深黑高处,一个身形高瘦的人从空中跌落。但落到半空,他猛地转身朝一侧扑跃,又消失了。
张停云盯着对方凭空消失的位置,挑了挑眉,然后抬手、停顿、再狠狠按下。
“砰!”张停云身后数米远的半空中,那人猛地坠地。他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身,背上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让他无力反抗,只能低头像个王八一样扭动四肢。
张停云转身,一步便到了那人面前。
“放开我!”这人的嗓音有些难听,介于稚龄小儿与少年之间。
张停云觉得有些熟悉,他蹲下身,用手挑起地上人的脑袋。
“你看什么!放手!呸!”小少年挣扎着。他怒目圆睁,惊恐异常。
“胥棠。”张停云道。
小少年停止了挣扎,他仰头看对面的人,问:“你是谁?”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只见,对方松开了捏着他下巴的手,然后便眨眼间变幻了模样。
“张、停、云。”胥棠仰头望着,极其艰难地吐出对方的名字。这三个字,他在心里念过许多遍,对方的模样,他也不停地在心里描摹回忆。他怕他会忘了张停云,他以为此生不会再相见。
却没想到,他们原来有再见的机会,就在这个没人任何预兆的夜晚。他重新归来,和记忆中的模样一般,分毫未变。
“胥棠,好久不见。”张停云握住胥棠的手,准备将其拉起。但对方竟直接用力向他猛扑,死死抱住了他。
张停云呆住了。
“张停云!张停云!我终于见到你了,我、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胥棠哭嚎着,他头压在张停云肩上,眼泪便将张停云的衣服打湿了。
张停云僵硬地抬手覆上胥棠的发,道:“我们这不是见面了吗?”
胥棠抬起头,对上张停云的眼后又哇哇大哭,道:“我好想你!”
胥棠是张停云见过最难缠、难哄、难以理解的小孩。胥棠对他并不恭敬、没有礼貌、喜欢装大人模样和他讨价还价,更是在他面前想哭就哭、想生气就生气。
真是不乖。
可低头看现下死死抱住他的小少年,张停云想,到底对方还只是个小孩,那他哄就哄吧。
夜深,圆月悬空。
张停云带着胥棠来到了胥海崖上,两人像当年一般坐在崖边夜谈。胥棠侧头望着张停云,先开口问:“张停云,你找到你师姐了吗?”
他记得,当初张停云说来这的目的就是寻人。
明月清辉下,红衣俊美男子摇头,清浅一笑,道:“人找到了,但、我不能带她离开。”
“为什么?”胥棠追问。
张停云摇头,不肯回答了,他转向胥棠,反问:“胥地出事了吗?神树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你、不是说不修仙学术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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