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循然昏迷过去后，升卿从他衣内翻得了个金纹黑袋。解开束绳，内里黑黢黢一片，探手进去什么都摸不到，她遂随意塞回了王循然腰间。
而后她又从王循然身上割下数块布条，在洞中的小潭里打湿了水，粗略为其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再翻面给他擦净了脸。
做完这些，她坐于王循然身畔，思索着藤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与王循然拉入幻境之中？
这幻境是关于王循然幼年时的经历，他曾遇到什么，这些对她又有何种用处？
洞中悄然，任何一丝声响都格外清晰，她神色陡然一凛，倏地望向洞口，见到了一道青色幽影。
那青影不过童子高，只有大致的肢体形状，不见五官。被升卿发现后，它怯生生地躲至石壁之后，俄尔，探出一颗脑袋，观察着升卿。
升卿低喝一声：“滚开！”
青影赶忙缩回头，安静片刻，一道长长的青影忽地窜出，顶着颗硕大的脑袋，咧嘴露出尖锐细密的利齿，猛地朝升卿扑来。
升卿眸光骤寒，磅礴妖气自身体乍散开来，青影发出一声尖细的长鸣，旋即变作无数个缩小的影子四散溃逃。
升卿心念忽起，抬手施法将一个青影抓至掌心，对它道：“变回去。”
青影闻言忙不迭变回原本的模样，战战兢兢地立于她面前。
升卿问它：“这是何处？”
青影畏怯地看了她一眼，呐呐回道：“伏妖渊。”
伏妖渊，升卿眉一蹙，又问：“风举门离这有多远？”
“风举门就在这，伏妖渊就在风举门中。”
升卿眉皱得更紧，沉吟些会后道：“这伏渊是做什么的？风举门中为何有伏妖渊？”
“伏妖渊，自是用以伏妖的。风举门门主以渊水之力，将难以杀灭的大妖尽数镇压于此。”
“大妖？”升卿上上下下打量了着青影矮小的身形，有些怀疑，“多大的妖？”
青影似是察觉到了她质疑的眼光，一改那惶恐胆怯的模样，整个身躯剧烈颤抖着，呼哧呼哧地道：“我又不是被镇压在这的妖！我本就住在崖底，是你们这群恶妖打扰了我平静的生活，害得我无食可觅，无处可憩！”
“我，我都……”它磕磕绊绊地说着，猛不丁哇哇大哭起来，“我好饿，我都饿了好久了，好不容易来个能吃的，还被你这个坏妖给占了，我命好苦啊，这妖生过不下去了呜呜呜……”
升卿猝不及防地被它吓了一跳：“你别哭啊，你哭什么。”
“我好饿呜呜我好饿，我要吃东西，让我吃东西呜呜呜。”
“不准哭！”
“呜……”青影滞了下，随即哭得更伤心了，“你好凶呜呜呜你怎么那么凶！我还只是个三百岁的小妖，我都饿得都长不高了，连脸都变不出来呜呜。”
升卿见状只得僵硬地放柔声音，又道了句“别哭了”，可惜为时已晚。听着耳边聒噪之声不绝，她扶额，恐吓没用，好声安抚没用，瞧着青影这样，她若将它打出去，颇有些以大欺小的恶态。
半晌后，她无奈叹一声，道：“你别哭，我就给你吃的。”
青影一听，哭声戛然而止，抽噎道：“真，真的吗？”
升卿指尖逸出一丝妖气，青影霎时头一低，好像将眼神极速地落在了她指间。见它哭声停息，升卿抬颌示意：“嗯，直接吸食妖气也是一样的，吃吧。”
话一落，升卿觉得青影整个身体都似亮了起来，它羞羞答答地走至升卿面前，顿了半瞬，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嗷呜”一声咬了下去。
升卿一拍它的脑袋：“轻点。”
青影收敛片刻，旋即又贪婪地吸食起来，升卿感受到体内存蓄的妖气如泄洪般在极快流逝着。
这是饿了多久。
良久后，她估摸差不多了，止住妖气涌动，对青影道：“松口。”青影没动，犹自恋恋不舍地吸吮着她的指尖，被升卿弹走头颅。
只见青影全身肿大了数倍，尤其是脑袋，整个妖瞧着跟大头娃娃似的，被升卿一弹，竟似稳不住头般，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青影打了个饱嗝，细声细气地道：“谢谢大妖姐姐。”
升卿笑了，促狭道：“这就是大妖姐姐了？”
青影没有脸，扭捏了下身子以表达它的羞涩，而后一字一句认真道：“大妖姐姐还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吗，我一定万死不辞。”
升卿本欲玩笑道“将我带出去”，但看着青影好像格外认真的样子，到嘴边的话陡然一变：“已经够了。”
她顿了下，补充道：“你跟我说的那些，已经足够了。”
青影未多想，晃动着它那颗大脑袋道：“那我回家了，大妖姐姐如果需要我，在洞口大喊一声小苔，我就会出现的。”
说完，青影便扶着它的大脑袋，腆着它的大肚子，摇摇晃晃地往洞口去了。
升卿望着它的身影渐渐消失，嘴角微扬，随后回身查看王循然的状况，见他虽面色依旧惨白，但所幸呼吸已渐趋平稳。
自愈能力还蛮强的，升卿松下心。
忽然，“噗通”好大一声水花声。
升卿愣后连忙起身，快步往洞外奔去。只见幽黑渊水之中，冒出一颗青色脑袋，青影紧紧扒着石壁，瑟瑟发抖。
升卿见状急忙并指施法，变出一条绿影，穿破渊水，将青影从水中托起，而后再将其往岸上送来。
青影落地，全身滴落着浑浊的水，抽抽搭搭地道：“我身体太重了，我爬不回去了。”
升卿赶在它放声哭出来之前开口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青影抬起它的脑袋，手指直直指向上空，道：“在那。”
升卿顺着它所指的方向望去，什么都望不到，一时无言。
片刻后，崖壁上出现了一条青首黑蛇，蛇躯上负着个大头大肚的青影娃娃，蜿蜒向上爬行。
浓重的白雾将一切尽数遮蔽，崖壁漆黑成片，在升卿眼中，方向完全混沌难辨。她一路循着青影的指引，终于找到了它的家，一个极为狭小的凹陷崖洞。
青影身形骤然变小，迫不及待地从升卿的身上爬下去，一溜烟钻进洞中。升卿也将身躯缩作细长的一条，爬了进去。
青影口中大喊着“哥哥哥哥”，一路小跑到了洞中的尽头，依偎在那团蜷缩的青影旁，亲昵地蹭了两下。而后将身体中的妖气尽数掏了出来，肿胀的身体缓缓变小，又回到那瘦弱的模样，它道：“哥哥，我找到吃的了，都给你吃。”
而被它念着“哥哥”的却始终没有反应，青影瞧着并未在意，自顾自地又说了一通话，然后摸了摸哥哥的头。
它起身向升卿走来，升卿扬着蛇首，眼神询问，青影开心地道：“哥哥也饿很久了，睡觉可以不那么饿，所以我们一直在睡觉。哥哥现在睡太沉了，等一会儿哥哥醒来，就能看到好多好多吃的，肯定特别开心。”
升卿听闻，转眸盯着那一动不动的青影看了好久，颔首道：“好，那我回去了，他还在洞中等我。”
青影知道她指的是王循然，大大地“嗯”了一声，道：“大妖姐姐，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升卿左右摆动了下她的青首，吐了吐蛇信嘶嘶道，“上来不易，下去却很简单。”
言毕，升卿爬至洞口，纵身一跃，化为人形稳稳落地。她举步入洞，一下便察觉到有道灼灼的目光直落在她身上。
她继续向前走，只见王循然已然苏醒，他倚着石壁而坐，偏头盯着她，无声须臾后道：“你去哪了？”
升卿轻眨双眸，启声道：“出去看了眼情况。”她走至他跟前，蹲下身查看他状况，“你如何了，伤还疼吗？”
“疼如何，不疼又如何？”
他这话问得奇怪，升卿本看向他垂在地面的右手的脸一抬，与他四目相对。她蓦然又凑近了些，二人呼吸交织，她看清了他因疲累显得愈加透明的眸色，以及不断抖动的眼睫，退后道：“疼便歇着，不疼，我们就得起身寻找出路了。”
“疼。”她言毕，王循然便异常干脆地应道，“我现在动不了。”
升卿上下指了他一番：“可你自己坐起来了。”
“那是刚才。”王循然缓缓掀眸，“我现在，动不了。”
“……”
“行罢。”升卿一点头，“那我自己出去看看。”
她刚转过身，便听见王循然在她身后略显阴沉的声音，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道：“升——卿——，我受伤了。”
升卿背对着他，再回首时眉眼弯弯，像月牙那般：“我知道了，那我不走了。”
洞穴宽阔，升卿却紧挨着王循然坐下：“少君不过片刻未见，缘何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王循然在她靠近之际，身躯便兀然僵硬。其实他是真的动不得，刚醒时不觉，撑着坐起后，才发现四肢难以动弹了。
他别过头去，面向另一边，低声道：“与你无关。”
升卿轻言慢语地哄劝道：“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不告诉我情况，我又怎么帮你出去呢？更何况，我是为了你，才来到这的呀。”
最后一语闻之，王循然突然失神，回首对上升卿黑黝黝的眼眸，它亮若寒星，却也单一纯粹，仅映着他一人的面容。
为了我。
升卿对小妖心很软的，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巴蛇宝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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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伏妖渊（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