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黎子清下意识便想拒绝，可东方凌的话却打断了他的拒绝，“穿着吧，不然待会儿下雨该冻伤了。”

黎子清想说现在没有下雨，而且他要回去上课了。

可是狐裘牢牢挂在身上，任凭他怎么拉扯都纹风不动。

真神奇，明明触碰不到，身体却被温暖的毛皮给摀暖了。

东方凌的毛裘大衣在黎子清身上有得有些过长，将人从脖子到脚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张精致寡淡的脸，像个晴天娃娃。

“既然收了我的好处，那也得做点什么回报我才行。”东方凌笑得和蔼可亲，他不给黎子清拒绝的机会继续说道，“走吧，就当作是试用期，尝试过确定不喜欢再拒绝也不迟。”

东方凌跑向图书馆后方的围墙，轻轻一跳，便翻了出去。

雨丝淅淅沥沥地降下来，漫天雨幕将天色遮得又暗了三分。

黎子清抬眼环顾浸润在雨里的灰蒙校园，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雪白长袍……心一横，跟上了东方凌的身影。

雨越下越大，浓厚的黑云从远处的山顶往市区飘，像数万黑衣大军压境。

冷冽的雨水将黎子清的头发淋湿，吸吐之间冲入鼻腔的冷空气彷佛要将肺部冻结。

要不是东方凌的大衣，他此刻应该已经成人型冰雕了。

黎子清迈大步伐，勉强跟上东方凌的速度，”我们要去哪？”

“河堤。”

“呼……救猫咪吗？”每次开口都像将一大口冰渣子给吸进嘴里，黎子清不得不抬手抹掉即将在脸上冻结的雨水。

“对，溪水即将暴涨，我们得将一窝刚诞生的猫群转移。”

两人来到河堤旁的桥下，一处阴暗角落的杂草丛里躺着九只刚睁眼的小猫和一只母猫。

骨瘦如柴、毛色黯淡的母猫一一舔舐过喵喵乱叫的小猫崽，安抚他们躁动的情绪。

“喵──”东方凌朝他们走近，母猫似乎看得见他，昂起头朝他叫了一声。

“呼──呼──”黎子清在几步之遥停下脚步，落在桥底的遮蔽之外，没敢靠近。

他虽没怎么接触过动物，却也知道在幼崽面前，母亲出于保护会攻击侵入者。

洪水的声音越来越近，轰隆轰隆地像雷声。

湍急的流水声和密集的雨声交织在一起，闹得人心慌意乱。

东方凌朝黎子清招手，”快过来！”

黎子清将淋湿的头发向后拢，喘着气走近。

东方凌对母猫说道，”等一下河水会把这里淹没，快带小猫们到河堤上去！”

“喵喵喵──”母猫好似说了什么。

“你能带几只就带几只，剩下的交给我们，快去！”

母猫叼了一只幼崽，率先朝河堤奔去，瘦弱的身体看着连奔跑都吃力。

黎子清蹲下，学着母猫的动作抓起幼猫后颈，试图放到自己的制服下摆包将起来。

然而幼猫并不配合，扭着身子动来动去，黎子清别说这么小的活物，就是普通的猫猫狗狗都没摸过。

猫崽们每一只都黑黑灰灰、湿湿漉漉，半个手掌心的大小，弱小得彷佛一捏就碎。

慌乱之下，黎子清好半天才抓到一只，结果因为衣服的空间太小，小猫在陌生的气息下惶恐逃窜，又从黎子清怀中跌了下去。

东方凌看着远方的河水，又敛眼看向黎子清茫然无措的手，微皱眉头，开口的语气依旧缓慢：“镇定点，你可以的。”

黎子清扭头看他负手而立，一副轻松做派，语气带着些责问：“你怎么不帮忙？”

“我碰不到牠们，不然也不需要找使者了。”

黎子清：“……”

他继续专心抓猫咪。

然而，毫无预警的一大波水流冲过来淹上河漫滩，水位上涨勘勘没过黎子清的鞋面，凉水浸透袜子湿了脚心，像警示的前哨战。

幼猫有草丛垫底，虽幸免了灭顶之灾，却也被来势汹汹的水给冲歪了身子。

牠们半浸泡在凉水中，吓得喵喵乱叫，四处乱窜。

黎子清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不加快速度，等到下一波水势再过来，小猫们必死无疑。

再次尝试提捏猫咪的指尖微微发抖，他这才发现自己难得地有些慌乱。

心跳加速、头脑发昏……

想到小猫会因为自己的笨拙而错过本来能躲过的劫难他便无法平静。

一直以来，他完美地规划好每个时间段该做的事情，不容许任何没有按部就班的计划、不容许事情出差池。

如果因为外力原因破坏了他的行程，那他的心情必然直跌谷底。

可就在刚刚，他逃学了。

既定行程首次脱轨，而结果，非常糟糕。

就是因为这天外飞来的地狱猫，他才得面临这进退两难的情况。

小猫获救，他无关痛痒；小猫被水流带走，他可能又会魂牵梦萦。

就像在黑夜中，每每他闭上眼睛，总能看见的爷爷奶奶控诉的面庞。

就不该淌这趟浑水……

他顿时有些后悔。

黎子清虽游离神外，手下动作却没含糊，他已经抓到补捉技巧了。

手指张开成爪型，像挖土机一般由下而上将小猫铲起，小猫的肚子托在手心处，四脚悬空在外，即便乱动也无法逃离他的手掌心。

黎子清一手铲一只，他也不贪心，率先将两只猫给送到河堤上。

东方凌感受着因洪水的接近而引来的震动，脸色凝重。

来不及了，他心道。

此时母猫已经叼完一只幼崽放到边上，回来第二趟又叼走一只了。

东方凌对牠说道，“别过来了，顾好孩子。”

母猫摆了摆尾巴当回答。

东方凌向前两步、迎着返回的黎子清，他开口道：“借一点你的人气。”

说完，不给黎子清提问的时间，托过对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冰凉的触感夹杂着狂风骤雨，如在亲吻白瓷器，黎子清根本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先一步放开了他。

黎子清骇然，“做什……”

东方凌打断他的话，“没时间再一趟一趟慢慢送了，我来抓猫，你跟着我。”

黎子清这才发现自己触碰得了东方凌的狐裘了！

于是乎，黎子清双手拉着狐裘，跟在东方凌身后跑，等待他将猫咪放进狐裘拉起的凹袋中。

五只小猫全数到手，“快走！”

黎子清锁住开口，将牠们抱到怀中，迅速往岸边跑，东方凌则护在他的身后。

沾了人气的东方凌，身上也因为雨而湿了大半，少了点与世界的格格不入，多了几分现实的烟火气。

河堤的台阶又高又陡，黎子清三步并作两步向上跨，他余光看见声势浩大的洪水以千军万马之势席卷而来，惊人的水量冲走了无数草木，各种物件被挟裹在水中载浮载沉。

在他们二人五猫全数上岸时，强大的水势冲劲从他们身后奔流而过，如飞啸的车一般卷起一股旋风吹得衣服鼓胀翻飞，虎虎作响。

黎子清将狐裘打开放到地上，小猫们不知道什么是劫后余生，只知道自己又见到妈妈了。

众猫崽争着往母猫的身下钻，也不知是想吃奶抑或被雨水的冷冽给惊得想寻求庇护。

母猫舔舐着孩子们安抚。

东方凌站在堤防上远眺，寻思着哪里可以暂时安置这群猫。

黎子清就蹲在一旁看牠们的互动。

争夺间，一只右耳全黑、左耳全白的小猫被挤得翻了个滚、直接滚下台阶。

眼前是滂沱巨洪，猫崽弱小的身影宛若浩瀚宇宙中的一颗小星球，渺小如尘埃。

无暇多想，黎子清直接伸手去捞，却没想到重心不稳、直接连人带猫摔进了洪水之中，仅一眨眼间便被冲出去数米远。

黎子清被迫吃了好几口水，河水争先恐后往肺部涌入，他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后，却发现手心里头的猫毫无动静。

死了吗？

那自己的生命是不是也到尽头了呢？

依这河水的湍急之势来看，他也许会被冲到下游然后直接入海，最终丧身海底。

这样也好，悄无声息地消失，符合他一直以来的希望……更何况还有小猫作陪，自己也不算孤零零一个。

在意识即将丧失之际，却赫然发现一双大手箍在自己的手臂和膝窝外侧，他被搂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东方凌在发现黎子清落水后，第一时间便跟着跳入水里救人。

一团透明气圈罩在他的周围将水隔绝在外，使他得以在水中自如行动。

他很快便发现黎子清的身影，只是对方毫无挣扎求生的迹象，让他觉得有些不寻常，东方凌的眉头皱得老高，不会死了吧？

他几个闪现直接出现在黎子清前头，以公主抱的姿势直接将人锁进怀中。

黎子清似有所感地半睁了眼，朦胧中看见男人波澜不惊、淡定从容的姿态，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做了多余的事。

本来东方凌只需要救这只小猫就好，结果自己跟着跌下水，他便得救两条生命了。

多此一举……

眨眼间，两人回到了河堤上。

东方凌半跪下来，将黎子清给放在地上，没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水，黎子清猛咳出声，像要将肺里的水全都给咳出来一般。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敢施半点力在手上。

等呛水感稍缓一些后，他才小心翼翼坐起来，摊开手心露出里头羸弱安静的猫崽。

母猫飞奔过来舔舐着自己的么子，可惜他已毫无反应。

黎子清愣怔了好几秒，他看着母猫不舍的模样，缓慢抬头望向东方凌，嘶哑着嗓音问道：“牠死了吗？”

东方凌看着黎子清眼里闪过的那丝微不可察的不忍和哀求，语气没有半分迟疑，“死了。”

黎子清的手垂降下来，所有的猫一拥而上。

喵喵呼唤声不绝于耳，似哭泣、又似悼念。

果然吗？黎子清心道。

他就不该做这些额外的事……

他将小猫放在地上，母猫抬眼望向他。

“对不起啊……”黎子清对牠说道，“没能救下你的孩子。”

黎子清起身落寞地走了，在校长室里也站得挺拔的身姿却被大雨压得有些佝偻。

看来今晚的梦魇注定会再多一位拜访嘉宾，黎子清心想。

东方凌的狐裘留在了原地。淋了雨、又泡了水的黎子清觉得越来越冷。

吸饱水的衣服全都贴在身上，又硬又难受。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脚上像绑了铅袋，有千万钧重。

“黎子清！”

东方凌喊了他一声，声音明明不大，却能破开重重雨幕传送到他耳里。

黎子清却只当作没听见，他没心思和地狱猫纠缠签不签约、当不当使者的问题。

见黎子清没反应，“去吧！”东方凌对身旁的母猫说道，声音里甚至能听出几分轻松。

母猫嘴里叼着一只小猫跑到黎子清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小猫右耳全黑、左耳全白，显然是刚刚落水而亡的那只猫。

在黎子清疑惑的目光中，母猫将小猫放到地上，小猫似有所感，一步一跌、摸索着往黎子清的方向走，嘴里还“喵喵喵”叫得甚欢。

“怎么……”黎子清不敢置信，他现在已经懂得如何抓猫了，他双手托着小猫将牠抱起来，“小猫不是死了吗？怎么会……”

黎子清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便见东方凌勾着一边的嘴角对他笑：“你忘记我是谁了吗？”

黎子清不敢置信，“地狱猫有复活猫的能力吗？”

东方凌思考自己该如何解释，“你听说过九命怪猫吗？”

黎子清虽然听过这种说法，却一直不知道这个名词真正代表的意义是什么，他语气迟疑，“指猫有九条命的意思吗？”

“差不多，过去认为猫是非常邪门的生物，经常有人看见猫死而复活，他们以为那是冤死的猫想回来复仇，害怕之下的以讹传讹便将猫给冠上这样的称号。但其实他们看见的，很有可能是被我复活的猫。”

“所以猫真的有九条命？”黎子清和东方凌并肩往回走，他要把小猫送回去和大部队会合。

雨暂时停了，乌云也散开了些，天空透着一层淡蓝，彷佛能看到即将冒出头的星星。

“是的，不过复活有很多限制，而你属于编外人员，我不能透漏太多。”东方凌朝他笑得狡黠，男人的衣服又恢复超脱尘俗的飘逸仙气模样，他向黎子清借的人气时限已到。

“好吧！”黎子清耸耸肩，他也没有很想知道。

黎子清弯下腰将小猫放回兄弟姊妹之间，他轻声叮嘱道：“下次小心点。”

“喵喵喵──”一群小猫附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河堤周围宽阔又没有遮蔽物，冷风就没有停歇的时候，又一阵风吹来，黎子清浑身发抖，“哈嚏──”一声，打了个大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头脑也有发痛的迹象，感觉自己应该是染了风寒。

他看向那群孤苦无依的小猫，问东方凌：“牠们怎么办？”

“我会替他们找个安顿的地方。”

“好，我得先回去，太冷了。”黎子清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东方凌捡起地上的狐裘甩了甩，上头脏污不染，如崭新的一般洁白无瑕。他将斗蓬再次系回黎子清颈上，弯了弯眉眼说道：“我会再找你的。”

身上斗篷传来丝丝暖意。

黎子清：“……”无法拒绝。

黎子清忽视男人，蹲下身朝猫咪们道别，“我先走了。”

母猫跳至黎子清身前，“喵──”了声，亲昵地在他手上磨蹭撒娇，像是道谢。

母猫的眼睛又黑又亮，摸牠下巴时又会微微瞇起，一副享受的模样。

好可爱，他心想。

黎子清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脸上难得带了些许笑意，他抬头看向东方凌问道：“牠在说什么？”

然而东方凌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在黎子清含笑看向他的那一剎那，他浑身像是过了电，脑海中瞬间出现许多画面。

火花般一闪而过，他什么都没抓住，只有一张和黎子清长得一模一样的笑脸滞留在脑海里。

东方凌脸上不显，心下却十分震惊，怎么回事？

脑海中出现的那个人……是谁？

黎子清看着东方凌愣神的模样，喊了一声：“地狱猫大人？”

东方凌回神看过去，却没想到眼前的人和脑海中的影像完美重迭在一起……

黎子清应该算大写的J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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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